萧郁尽量在算不上活跃的氛围里开着玩笑,荆澈很给面子的捧场,可是真正的心情却并不开朗,尤其是在听完萧郁的一番论调后,心里更加郁结,像是蒙了层吹不散的黄沙。
——只要无陷害彼此之心,母子蛊在我们身上就如同寻人符咒一样。
原来世间人人避之不及的蛊虫也能这样用吗?只要彼此足够信任。
他发了会儿呆,萧郁叫他时,他如梦初醒,才发觉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摸到了左腕,那里什么都没有,但是曾经绑着一根红线绳。
“荆师弟,你是……在担心周公子?”萧郁看着他脸色,也猜到了七八分。
听到这个称呼,荆澈眼皮颤了颤。
墨行舟好像真的没有拿归一绳伤害过他,他曾以为他是为了将自己监禁在身边,可是墨行舟也没怎么限制他的自由,好像单纯就是防他半夜杀他而已。那人……他现在在哪呢?魔气恢复了吗?会不会有危险?
荆澈觉得自己的担心有点多余,墨行舟可是魔尊啊!真有那么容易出事,魔殿中央的那把王座早就易主数代了,但他就是无法克制地去想,那把叫做霜覆的匕首,他也是第一次真正用到墨行舟身上,威力有多大他以前不清楚,可现在知道了,一道不致命的伤也能让他魔气尽失,站都站不起来……他是存了私心的,当时在蛇坑里,分明可以用灵力化形的刀……
那句意识涣散中听到的模糊质问仿佛又清晰地响在了耳边——
“你究竟是恨我,还是恨我是墨行舟。”
他把他一个人丢下了,外面是暴雪!
他得找到他!立刻!
下决心并没有花多大力气,他拿过敛华,倏地站起来,“嗯,我去找他。”
“等,等等!”萧郁被他这忽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也站起来拦住他,“荆师弟,外面暴风雪,你要找人也等暴雪过去!”
“萧师兄,请你让开。”荆澈面容冷峻,不容拒绝地说,“外面暴雪,我更不能丢他一个人。”
萧郁有点感概,他一口一个荆师弟叫的亲近,但这还是第一次听荆澈这么称呼他,竟然是在这种情景下。可感概归感慨,他天生鹿一般地机警,立刻抓到了他话语中的重点。
“你在外面,见到他了?”
空气瞬间凝滞了,两人视线相交,相顾无言,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怀疑和警惕。
荆澈也察觉自己失言,方才在外面的只有四个人——他,萧郁,瞿水,和一只失去理智的大魔。
荆澈抿了抿唇,还未做出找补,萧郁剑已出鞘,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
“你是谁。”
荆澈突然明白了妖道为什么会在瞿水身上设计这么一出。
信任的建立需要长久的积累,而崩塌却只需要一瞬间。
窗外北风呼啸,暴雪遮天蔽日。
茫茫天地间,只剩风雪,厚厚的雪地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深浅不一,但很快就被新雪覆盖,七八个女孩子互相扶持着,腰间小臂粗的麻绳将她们的命运拴在一起,看上去像一只踽踽独行的小兽。
婵婵年纪最小,长的最瘦,被围在人群最中间,吃最小的风,她本想自己咬着牙也会走到万俟城,但终究还是吃不消,拉了拉金姐姐的衣角,问:“金姐姐,还有多远到啊?”
队伍最前头的金姐姐胳膊挡着风雪,扭头只说:“快了。”
“噢。”
这一路上,“快了”这两个字被提起了无数遍,但婵婵仍旧乖乖地低下纸一样苍白的脸色,攥紧了冒冷汗的手掌,继续一步一步跟着走。
眼前忽然多了一只手。
“你不舒服,我能背你。”
婵婵抬头一看,竟然是阿钰。
阿钰走在队尾,不像金姐姐和林霜一样在前面挡了大半的风,她看上去还很有力气,婵婵知道,她曾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学骑马又学射箭,吃的用的都比她们好,身体自然也不差,可是——
“不用。”
她拒绝了,她不想承她的情。阿钰的手指僵了一瞬,但也没再勉强,默默收回了手。
“你们听,什么声音?”
“地面在震。”
金姐姐俯身,扫开地面的雪,跪在地面上,耳朵贴着大地倾听,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她逐渐严肃的神情,有人直接吓到浑身战栗,小心地问:“怎么了,有人追上来了吗?”
沉默已经代表了一切,她站起身,二话不说地开始解自己腰间的麻绳,将自己的贴身玉佩塞给了林霜。
“所有人里,你最稳重,按我之前说的方法进城,找一个叫薛娘子的人,我与她有过命的交情,她不会不管你们的。”
众人见她这样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婵婵红着眼睛,拉住她的衣袖,颤抖地喊她:“金姐姐……”
金姐姐笑着拍了拍她冰冷的手,又推开,眼中带着不舍,“我自幼失去双亲,流落街头,你们肯叫我一声姐姐,我不敢相负,婵婵,出去后好好吃饭,下次再见到,可不准哭鼻子了。”
下次……还有再相见的机会吗……
婵婵哭得更凶了。
她深深看了她们每个人一眼,转身,毅然决然地走向了来时的方向。
赵淮山眼神复杂地看着她离去,突然哀叹一声,也开始解自己腰上的麻绳。
墨行舟眼疾手快地按住他的手,“你想做什么?”
“难道眼睁睁看她去送死吗?”
“二十年后的金妈妈还活着,那就证明她不会死在今天。”
赵淮山犹豫了,可是手依旧紧紧扣着麻绳,“那也不能……让她一届弱女子去承受一切 ,明明我们在这里,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两全其美?”墨行舟轻笑了一声,“赵大侠?你当这里是哪里,这里是回忆啊,你想在回忆里改变现实的轨迹,确定不是在讲笑话么。”
赵淮山震惊极了,没想到周公子竟然会说出如此冷情的话,“可是……”
“林霜姐姐,阿钰,你们别吵了,我们快些走吧,否则金姐姐岂不是白白……”在剩下的几个姑娘的视角里,就是阿钰和林霜忽然起了争执。
两人对视了一眼,在墨行舟似笑非笑的目光中,赵淮山终于败下阵来,“好。”
他越走心里越难受,只能默默疏导自己周公子说得也不错,他确实也改变不了什么,可没想到,走到半路,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惊叫:“阿钰又不见了!”
赵淮山猛地转身,队尾的麻绳只剩一个空空的圈子,地上的一串方向相反的脚印昭示着他的去路。
他滞了片刻,感觉在这冰天雪地里,胸腔中逐渐涌上一股暖流,原来周公子并不是冷漠,他是……他是打算自己去冒险啊!
如果墨行舟知道赵淮山是怎么想的,一定会拍拍他的肩膀,真诚地劝他改行去写话本子。
自圆其说能力的太强了,真的。
他只不过是在途中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意念指引,意识到是真正的阿钰在回忆的关键处抢占身体的主动权。
于是阿钰偷偷解了身上的绳子,拼命追赶上了金妈妈。
金妈妈贴在地面上听声音,判断追兵的距离和人数,见到她后大吃一惊,“阿钰,你怎么回来了!”
阿钰扬起一张纯真无害的笑脸,郑重道:“金姐姐,你说过的,若是害怕,便跟紧你。”
第32章 醉意
入目皆是白皑皑明晃晃的雪, 刺得人眼睛发疼,已经看不出天与地的交界线。
西南方传来的擂鼓般的声音越来越近,安着蹄铁的马蹄视三尺厚的积雪于无物, 荡开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
马儿追赶了一夜,两只眼睛依旧炯炯有神,相比之下,那两道在雪地里奔跑的瘦弱身影, 就像两只被猎隼追逐的可怜兔子。
有个赤着一条胳膊的的男人坐在高头大马上, 贪婪的目光盯着那两道身影,冲身后的一帮追兵大声道:“我们头儿可说了, 抓到抓不到,都随便玩。”
说罢,开弓搭箭, 无数只箭毫无目的地从天空落下来,有两支箭先后射在了阿钰和金姐姐的脚边。
“快跑!”
金姐姐奋力拉拽着快要脱力的阿钰, 可是追兵很快就跟上来,也不杀她们,恶劣地欣赏她们的惊慌失措和狼狈不堪。
雪中很快显露出一座恢弘的城池。
“不能再往前了金姐姐, ”阿钰的脸苍白地几乎快要融在雪色里, “他们一直在把我们往万俟城里赶,再往前,其他人也一定会被找出来的。”
“驻守在渡陵的监工身低微, 除非状况特殊,否则根本没有入城的资格, 他们这是想借抓捕我们的名义进城, ”金姐姐苍凉一笑,“只怪我, 没能狠下心来杀了那个姓汤的。”
金姐姐将自己身上的白色斗篷也解下来,套在她的身上,“跑,继续跑!往城里跑!”
“你......”
嗖——
又是一只羽箭飞来,这次金姐姐竟然没有躲,阿钰亲眼瞧见她抬起胳膊迎上那只箭,刹那间血流不止。
“快跑!”她用力推开她,厉呵喝一声。
阿钰惊恐万状,抬头对上她如坚冰般沉沉的目光,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
金姐姐做到如此地步,她本该离开的,但是她没有,她捡起地上的那支箭,毫不留情地划烂了自己的胳膊,动作一气呵成,好像是早就演练过千百遍一样,别人想阻止都来不及。
金姐姐气急了,“你做什么!你本就不该跟来的!现在又是闹哪出!”
阿钰一言未发,她将斗篷重新穿戴到金姐姐身上,从自己的衣服上撕出布条,一圈一圈厚厚地缠绕到金姐姐流血的手臂上。
她眼中蓄着泪水,一边后退,一边说:“我知道,如果不是遇见我们,凭借金姐姐你的本事,早就逃出去了,你救我,我一定会报恩,但你不能替我去死,因为我......实在无以为报。姐姐,你走吧,你该好好活下去。”
她转身跑进风雪中,手臂上的血流像蜿蜒的小溪,落在纯白的雪地上,在她身后,开出一条妖冶的红莲路。
血液的红在雪地上最明显不过,追兵像是饿极了的狼,闻着血腥味追赶上她,箭矢贴着她的面颊飞过去,也没能逼她再走一步回头路。她不知自己跑了多久,终于脱力,倒在了雪地中。意识模糊中,她听到耳边的咒骂。
“娘的!只有一个!这小贱人!坏兄弟们的好事!”
“头儿!另个小娘们还没走远!”
“头儿,还是您有先见之明,我二哥的队伍走得比咱们远,您猜抓到几个?诶!六个!”
............
之后就是一些断断续续的模糊的片段在脑海里重映,墨行舟意识的整个控制权都让渡了出去,甚至用了一些魔气来引,阿钰还是没能回想起来完整的回忆。
天寒地冻,护城河边,墨行舟以阿钰的视角看见了一具瘦弱的白色身体被抛入河中,年轻时期的金妈妈呼喊着阿钰的名字,跟着跳了进去。
阴暗的地牢里,一句句双目紧闭的、灰败的青春面孔掠过眼前。
她们都死了。
阿钰说,别让我想了,别让我想了,太疼了,真的太疼了,我不想再记得......
金姐姐活了下来。
她以惊人的意志力撑着最后一口气游上了岸,几日后,站在万俟城热闹的大街上,仰头看见醉花荫三个字。
她不知是用什么理由说服了醉花荫的主人汤妈妈,将阿钰从地牢里放了出来,两人最后还是逃不过命运,她们在醉花荫也从最低贱的奴仆做起,一步步掌握了二十年前万俟城最大的声色场所——醉花荫的实权。
死里逃生的二人义结金兰,金姐姐在冰冷刺骨的护城河里伤及根本,落下了病根,时常感到遍体生凉,阿钰用光了自己攒下的第一笔私房钱,给她买了一条质地纯良的狐狸毛的大氅。
醉花荫不再像汤妈妈还在时的那样到处掳掠买卖年轻的女孩子,她们和万俟城里的显贵之间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制衡形式,样在两姐妹的互相扶持中走过了十几年。
然而十几年后的一个冬日,阿钰离开了,她建了芳菲盛,就在醉花荫的对面,处处与她对着干。昔日姐妹,今日宿敌。没过几年,二人昔日情同手足的日子便再也没人提了。
墨行舟除了从阿钰断断续续的回忆里大致拼凑出了这个故事外,还有一个意外收获——解襄。
解襄有一只狐狸。
他得到了这些消息,已经没有耐心在这鬼地方浪费时间了,可是阿澈如今不知道在哪,自己强行破阵势必会引起仙门弟子的警觉,如果他还和萧郁在一起,那可不好脱身。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墨行舟正在想事情,十分不耐烦地等这次的场景变换过去,也没看自己在哪,转身欲离开,忽然听得一阵铃铛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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