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也安抬头一看,又面无表情地继续吃馄饨。
“来蹭食?”
魏元景道:“那我就占个便宜。”
思及魏元景用心帮他找人,程也安也没有多话,抬手一挥道:“店家,再来一碗馄饨!”
店家豪爽地应了一声。
魏元景见程也安埋头一口一个馄饨,馄饨汤上飘了一层红油,看着辣但程也安吃得很香。
“没想到你会吃街头的摊食。”
程也安抬眸来了句,“你不需要知道。”
魏元景咋舌无奈,正好魏元景的馄饨来了,桌子上有辣椒碟,魏元景舀了一勺放到馄饨里,搅了搅,碗里飘上一层红油。
程也安看着魏元景吃了口馄饨,说了句“味道不错”。
程也安道:“你能吃辣?”这家馄饨摊的辣椒不是一般的辣,能吃一勺的都算比较厉害的,而京都人大都不太能吃辣。
魏元景微笑道:“在北境练出来的。那里冷,吃辣抵寒。你呢?”
程也安扯了扯嘴角,指了指天道:“今天立冬,要冷了。”说完他又挥手要了碗馄饨,加了满满一勺辣椒。
魏元景看着程也安埋头吃馄饨,总觉得程也安今天的话不是很多,似乎有点情绪不高,总之和往常的他有点不太一样。
魏元景思索着道:“我听吴通说,你是帮极乐坊的柳英找妹妹?如何?”
那日吴通把那老妇人送到极乐坊,就忍不住打听了几句,回来便告诉了魏元景。
见程也安抬了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魏元景不禁有些后悔,这是程也安的私事,尽管两人已是盟友,但他这样过问,算不管越界呢?他怕程也安生气。
谁知程也安埋头喝了口汤,轻描淡写的说了句:“死了,他今日已经带着他妹妹的尸骨走了。”
魏元景一愣,没想到程也安会回答,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局。
魏元景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程也安却又抬了头,靠近了些魏元景,眼睛直直地盯着魏元景道:“魏元景,你信命吗?你经历过那些事情后,有没有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放手?或者你有没有恨过命?”
第一次见程也安露出这样认真且炙热的表情,他那一双眼睛离得极近,以至于魏元景把他眼里的迷茫和执着看得明明白白,也被他的目光给看得呼吸一滞,生出一股莫名的不安与悲伤。
魏元景缓了缓,才道:“我不信命,也不恨命,我信我自己。曾经的因果无法改变,但以后的可以。不过,我也有过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在北境,我一个人……”
魏元景没再说下去。
程也安转回头,看着碗里的飘着的红油,像血一样,像残酷的命运一样,谁又没有被命运戏弄过?
程也安苦笑着道:“活着呗,还能如何?有时候活着比死还难。”
魏元景看着程也安落寞的样子,想起那晚他在万松山上的样子,魏元景知道,程也安一定也藏着什么秘密,痛苦的不堪的,才会在不清醒时一心求死。
这世间,没一个人容易。
思绪刚回,突然听见有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巨响,慌乱的脚步声响起,有人匆匆跑过来,一边喊道:“着火了着火了!快跑!”
程也安和魏元景齐齐抬头看向街道,也看见了东南角火光冲天,把阴沉沉的天空照得恍若白昼,几乎要把夜空的黑幕给烧破了。
魏元景立马起身拉住一跑路的行人道:“是什么地方着火?”
那行人急道:“是东华街的极乐坊!”说着甩开魏元景跑走了。
程也安“蹭”地站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魏元景忙问道。
程也安道:“我必须去看看。”程也安总觉得不太放心。
“不行!火势太大,很可能烧到西华街,你赶快离开这!”魏元景急道。
程也安根本不听魏元景的话,拔腿就往祥云街跑。
魏元景立马解开马绳,翻身上马去追程也安。
拦住程也安后,魏元景冲程也安伸出手来,道:“我带你去!”
既然拦不住,那就带他去。
犹豫了一下,程也安拉住了魏元景的手,翻身上马后,两人策马往东华街去。
第28章 我又冷又疼……
一路上无数行人往外跑,只有他们两个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东华街,极乐坊的阁楼已经着了火,火势很大,带着一旁的酒肆茶楼也烧了起来,不少人拼命从那些着火的店铺里捡出一条命来,又狼狈地往安全处跑去。
到了极乐坊,两人跳下马,看见几个百姓从火海里救出几个人,其中有三娘,还有几个乐妓。
魏元景看见其中一救火者是王宗。
魏元景上前拉住他道:“今日负责巡防的人呢?”
王宗匆匆道:“我也不知,我来买药,正好碰见着火!”说着王宗还要去火海里救人。
魏元景拉住他,扯下腰牌塞给王宗,喝道:“去附近的军巡铺喊人!越多越好!告诉他们,若是不来,我魏元景事后提刀追责!快去!”
王宗明了,没有犹豫,接过腰牌,牵过自己的马,迅速去求援。
三娘呛了不少烟,在一旁剧烈咳嗽,程也安忙过去替她拍背,一边问道:“极乐坊还有多少人没有出来?火势从何而起?”
三娘扭头看见是程也安,立马红了眼,扯着程也安的手臂慌道:“郡主!还有柳英!是我骗了你,他没有走,他疯了,他点了极乐坊!是我对不起他!”
程也安一怔,抬头看见魏元景从旁边商铺里的水缸里提来一桶水灭火,一边喊道:“火势蔓延,若不灭火,人财两空,无一幸免!希望大家可利用水缸灭火!先打湿衣衫!拿来水袋或水囊!”
不少店家住户听了魏元景的话,纷纷去自家水缸提水,他们也不想这么多年的积累被大火烧成灰烬,只有救火才能救自己。
程也安从街边水缸舀了两瓢水,浇到身上,然后就要往极乐坊冲去。
魏元景吓得扔掉水桶拦住他,急道:“你要干什么?”
“柳英还在里面!他没走!”程也安慌道,推开魏元景还要再去。
魏元景死死拉住他往后扯:“你疯了?里面已经烧烂了!你现在进去就是一个死字!”
程也安愣了愣,忽然听见琴声歌声,是西洲曲,是柳英的声音。
程也安急切地抬头看去,见极乐坊的二楼栏杆处,柳英抱着月琴站在那里,弹着琴唱着曲,衣衫被寒风吹得破碎,衣角立马染上了火苗,又迅速往全身蔓延。
程也安瞬间瞳孔一缩,急喊道:“柳英!你给我下来!你跑啊!你跑下来!柳英!”
柳英却听不见似的,不怕痛似的,嘴角带着笑,依然入神地唱着曲,火苗卷了上去,把整个人都包裹住了,在楼下远远观望的程也安似乎能听到骨头血肉被烧碎的声音。
目光映着红色的火焰,也映出了程也安的恐惧与不安。
但柳英很安详,他似乎终于轻松了。他想到了小时候,他与阿妹去河里捉鱼,他划着小舟穿过莲花丛,阿妹坐在船头唱西洲曲。那曲子悠远绵长,随着晴空的浮云流动,一直传到三年后的今天,传到了今日的京都城上。
他的阿妹来找他了,她唤他回家。他要跟着她走了。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那曲调被风吹得破碎,在火光里凄惨如鬼魂的吟哭。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声音戛然而止,阁楼轰然塌了下来,二楼瞬间淹没,连带那个被火光笼罩的人影也没有了。
程也安怔怔地看着,一句话也没有说,反而是三娘悲痛地喊了一句:“柳英啊!”
此时,王宗带着附近几条街的军巡铺的士兵,拿着灭火工具全来了。
魏元景担忧地看着程也安,一边对王宗交代道:“疏散百姓,尽量灭火,不行的话就把下风向的房子拆了,不能让火势蔓延到其他街道。”
王宗应了一声,带着人灭火救人,一士兵拿着木槌敲了一声大铃作为警示,这一声响把程也安从混沌中喊醒了。
对着烘得人燥热的大火,程也安却抱住了自己的胳膊,身上密密麻麻的冷意渗出,程也安忍不住颤抖起来。
“冷,魏元景,今天怎么那么冷啊……”
魏元景心里一沉,用手背贴了贴程也安的额头,不烫,但有细汗。他猜程也安被吓到了,程也安虽天不怕地不怕,但毕竟还是个女子,也毕竟有着隐藏的伤病。
魏元景放柔了声音对程也安道:“别怕,程也安,只是一场火……”
可是程也安却觉得这火烧到了自己身上,他和柳英有什么不一样?被命运戏弄着,毫无尊严地活着,在台上唱曲求生,男子身,荒唐命,他笑他自己,可怜一层假皮囊。
人死前最后感受的会不会是冷啊?一点点地失去人的温度,变成地狱的鬼魂……
冷变成刺骨的疼,程也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开,月儿来不及拴马,就跳下马飞奔而来,一把将程也安拉到身前,担忧着急的语气,却又柔和小心,如抚慰受伤的小鹿。
“郡主,你还好吗?”月儿听闻失火就赶了过来,她怕程也安在极乐坊,幸好他没有出事。
程也安的声音在抖,眼睛湿漉漉地望着月儿,惊恐又不安:“月儿,我又冷又疼……”
月儿心里警铃大作。
魏元景也慌了,急上前一步,慌不择口道:“他莫不是?”
“住口!”月儿一记冷眼投来,然后把马牵到程也安面前,将程也安扶上马,又骑了上去。
思及什么,魏元景拦住月儿的马,抬头目光坚定地看向程也安:“程也安!若你有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可告诉我!程也安!你和柳英不一样!”
他似乎是读懂了程也安的心。
程也安寻声看着魏元景,疼痛的思绪似乎被拽回来一点,可他的目光依然是迷茫痛苦的。
为什么不一样?哪里不一样?程也安不明白。
“驾!”月儿冷冷地觑了一眼魏元景,扯开缰绳,拉着马狂奔而走。
马背上,程也安又恍然回头,看向站在火光前注视着自己的魏元景,又看着他转身跑向火海里。
两人皆不知,这是今年冬天两人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
东华街失火,房屋倒塌无数,死伤无数,引起不小的慌乱。
陛下大怒,重重责罚了禁军,并特意交代魏元景,要将禁军好好整改,这样的错误不能再犯。
也算是个契机,魏元景开始着手于禁军的整顿。
魏元景了解到失火的起因,柳英因何生的折磨和其妹去世的消息,悲伤过度得了失心疯,极乐坊的人没看住,柳英才点了火。
但主要原因在于巡防营的松懈和失责,若他们发现和救火及时,也不至于事态如此严重。
禁军大营,魏元景召集了全部巡防营的士兵。
魏元景看着他们皆一副焉头呆脑的样子,最后目光落在那个被叫“南哥”的人。
“陛下大怒,此次巡防营的士兵皆罚三月俸禄,打三十大板,去救火者免责罚。李乡南,你是巡防营的统领,你担最大责任,所以你罚半年俸禄。从今日起,我们改改规矩。巡防营士兵需按时到营中早练,去城中巡逻,迟一次,罚半月俸禄,若有事,可向副都尉请事假,其他人皆不算数。每日情况写成册子,自有核查,无人可以例外。
李乡南,你是巡防营的统领,你带头整改,三月内,若巡防营还无长进,你的统领就不用做了。”
李乡南立马瞪了眼睛,指向魏元景大吼道:“我不服!李虎都尉在时,七八年我们皆如此,凭什么你一来就改!再者,是极乐坊一小唱放的火,与我们巡防营何干!锦衣卫不也管京都巡查吗?凭什么撒火到我们头上?!”
李乡南在巡防营很久了,很有威信,他一说话,其他纷纷大着胆子附和。
“是啊,这不是欺负我们巡防营吗?”
“我们不干,对,我们不干!”
魏元景冷着脸喝道:“住口!我且问你们,禁军巡防营是不是负责京都百姓安全的?事到如今,你们还在推卸责任,管什么放火源头,无论是谁放的火,你们该做的是防微杜渐,及时止损!若不是你们当值喝酒,那火何至于烧了整条街,又何至于死那么多人!若死伤中有你亲友父母,你们还能说出与我何干的话吗?!”
四下面面相觑,一片沉寂。
魏元景缓了缓语气,目光冷厉地看着李乡南道:“李乡南,你既不想改,可李虎已经犯了事,死在了刑部的刀下,你要是想听他的,可以去刑部的刀下找他去!”
与魏元景对视,李乡南被他目光骇得说不出话,可又憋屈,不甘心自己失了威风又失了面子。
他自己向来是个心直口快的暴脾气,憋不住话,所以忍不住垂眸嘟囔争辩道:“听闻殿下在北境治军有方,携北境军将北蛮十二部击退到胡罗山后!可难道殿下说一不二,如此行事,也得人信服?!还是说,北境离京都遥远,大可以胡编乱造,给自己按个好名声?”
魏元景冷笑一声道:“兵者以强弱区之,强者为尊。北境军皆勇毅团结,北境苦寒,北蛮强悍,他们无人退缩!你们在京都享受太平日子,他们在刀剑风雪里拿命来赌,他们保卫了北境安全,你们呢?!一个京都也护不了?他们是强军,可你们又是什么?
我魏元景得他们信服,是因为我与他们共进退,靠的是生死之交与肝胆相照。你不信我,也不服我,那好,我们拿拳头来说话,你们可以一起,若你们赢了,我魏元景不会再干涉你们。”
魏元景说得有理,可李乡南也不愿认输,任由掌控。
李乡南大手一挥,站了出来道:“不用其他人,我来!”李乡南挥拳而去。
两人皆不执兵器,空手博击,李乡南肩宽臂粗,出拳有风,十分有力,可许久不训练,懈怠太多,速度太慢。
22/98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