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也安“哦”了一声道:“我听三娘说,你有你妹妹的消息了?”
听见“三娘”的名字,柳英的身体几不可察的抖了一下,但表情立马扬起雀跃与希望:“是!我妹妹有一块长命锁,来京都的路上摔碎了,她拿了一半,我拿了一半,走散后,我一直让人在京都的当铺寻找,我妹妹她很珍惜这长命锁,若不是有什么紧急事情,她绝不会当掉它。前日打听到了是一位老妇人当的长命锁,她一定知道我妹妹的消息,我已经让人画了那老妇人的画像,这样就好找许多。”
程也安道:“那老妇人的具体住址可知?”
柳英的眼睛瞬间暗淡了许多:“不知,只知道她是京都的,并无外乡口音。”
程也安思索了一下,起身朝柳英走去:“你现在有画像吗?”
柳英从怀里掏出一个叠得方方正正的白纸,程也安拿过来展开看,的确是一个老妇人。
程也安收了起来放在袖袋中,对柳英道:“京都地广人多,想要找人并非易事。这画像我拿走了,我帮你找人。”
“谢谢郡主!”柳英眼睛亮了亮,他也不再讲求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了,他现在一心想找到他妹妹,越快越好。
只要找到她,他就带她离开京都,忘记那些痛苦与屈辱的日子,找个地方住下来,平平静静地生活。
成王府。
程也安迈步进了启竹的空空院。
见魏元景正在和启竹下棋,邓珏则站在启竹身边,若有所思地观察着棋局。
“元景哥,你要输了吧?”
程也安走过去看了眼棋面,嫌弃地看了一眼邓珏道:“是你家启竹先生要输了……”
话落,启竹摇头道:“我输了。”
邓珏“啊”了一声,“可我明明看着……”
程也安“啧”了一声打断他,“邓国公一品棋手的名声真是被你给糟蹋了,你要是不懂下棋,就别在这儿凑热闹了。”
邓珏心虚,眼珠子一转,转移话题道:“你来干什么?”
程也安从袖袋里掏出画像递给魏元景道:“帮忙找个人,你如今是禁军都尉了,京都进出巡防皆由你管,找个人自然容易。”
魏元景一边打开画像,一边故意叹道:“昨日才上任,禁军大都不听我的,此事……有点难办。”
程也安不悦道:“你不想帮?!”为了柳英,他忍了忍,又开口道:“有什么要求你提,这件事你必须替我办了。”
魏元景淡淡笑了笑,点了点棋盘道:“这样吧,你我下一局,赌一赌,你若赢了,三日之内,人我给你找到。”
“好!”程也安勾唇一笑,启竹起身,换程也安坐了下来,“别后悔,我从小跟着邓国公学的棋艺。”
魏元景一边收回黑棋,一边道:“巧了,出京前,我跟着邓国公学诗文,也向他请教过棋艺。”
程也安信心满满,他虽许久不下棋了,但毕竟和邓国公学了那么久,底子还是有的,就算魏元景厉害,他也有信心和他比一比。
程也安下棋出其不意,只攻不守,的确是个难缠的对手。
魏元景看着不慌不忙地,出棋布棋皆有道术,虽与程也安不相上下,但棋风上还是被压制的。
最后魏元景摊手认输:“你赢了,三日后,消息会送到你手中。”
程也安面容得意地站了起来:“好,我等着!”
邓珏眨了眨眼睛,惊叹道:“安姐儿你好厉害啊!你赢了元景哥,就是赢了启竹!这叫什么?诶,对,叫一山更比一山高!”
程也安扬着下巴,一边往外走,语调飘飘然,“你啊,好好和你爹学学吧!”
邓珏揽着程也安的肩膀,连声道:“行行行,安姐儿,我想吃的沧海楼的酱肘子了!”
程也安大手一挥:“走,安姐儿请你。”
等人走远了,启竹才摇了摇头,对魏元景道:“殿下一副不愿意帮忙的样子,棋局上却让步,真让人琢磨不透了。”
魏元景抿唇一笑,起身道:“不过是想看看他的棋艺。与我比,还差那么一点。”魏元景做了个手势,语气与刚刚的程也安一样,上扬且愉悦。
说完魏元景转身而去。
启竹无奈地看着魏元景的背影,仔细想想,忽然觉得魏元景比北境的时候更有少年气些。在北境,他是皇子,是将军,总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和程也安待久了,斗嘴赌气耍聪明全学了个遍,虽总是吃瘪,但也带着笑意。
这样才对嘛,启竹想,他才二十二,前十二年被锁在皇宫,后十年被困在北境战场,看不见的与看得见的血雨腥风,侵吞了他的生机,如今倒像是找回来一点了。
禁军大营设在京都南城门的护城河外,有步兵、马兵和弓兵的区别,每日皆有早练晚练,京都内每条街皆设置军巡坊,负责京都治安,京都四大城门也由禁军驻守,负责核查进出人员和商贸物资核对等。
十几年前,禁军也曾负责皇宫安全,但此项职责已经交给了神策军。
自从十年前宦官权势变大后,禁军的首领们大都也投靠了阉党,许多人通过曲吉安买禁军的官职,在禁军混日子领军饷,整日喝酒打诨,禁军风气日渐衰败。
此后,京都治安也不太好了,盗窃、失火、斗殴的事情时有发生,无人来管或拿钱平事,所以慢慢地没有人再把京都律条放在心上,京都越来越乱。
禁军大营。
禁军副都尉王宗跟着魏元景在禁军里走了一圈。
一路上,有人打盹,有人偷懒,禁军大营里皆一副松松散散的模样,走到一营帐外,魏元景听见里面传出热闹地交谈声,此起彼伏的,像在唱戏。
魏元景轻轻掀开一个角,看见里面乌烟瘴气的,一群士兵围在一起打叶子戏赌钱,满地碎花生皮瓜子皮,充盈着浓浓的酒气。
里面坐在正中间被一群人围着的是个满面红光的男子,其他人一口一个“南哥”地恭维着,他张口大笑,一拍桌子喊道:“今天南哥请客!”
接着又是一阵喝彩哄闹声。
魏元景放下帘子道:“他们都是巡防营的?”
王宗垂眸道:“是。”
魏元景也没再说什么,径直回到了营帐里。
王宗刚一进去,吴通就掀开了桌子上一个黑布,里面是一盘银子。
“副都尉大人,我请你帮个忙”,魏元景道,说着吴通把那画像递给王宗,王宗面露疑惑地展开一看,“你把这些银子发给巡防营的士兵们,就说我魏元景请他们帮忙找个人,三日之内,找到者赏银三百两。”
王宗道:“是!”
一句话也不多说,这王宗的性格果然和传闻的一样,沉默寡言,独来独往,一直以来被前任都尉压一头,只能打打下手,其他士兵们对他也是视若无睹,他似乎也不在意,该干什么干什么,不巴结也不反抗。
但听说他是个大孝子。
王宗正要走,魏元景喊住他。
“王宗,听说令慈病了许久,如今可还好?”
王宗一愣,捏着画像的手指一紧,不由得警惕起来,只回了句“还好”。
魏元景道:“有空我会去拜访令慈的。”
王宗默默看了一眼魏元景,什么话也没有说,转身离开了。
等人走了,吴通才道:“禁军大营的人都不好对付啊,各怀鬼胎,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去找人?”
魏元景翻开禁军账目册看,一边道:“本来不会,可三百两对他们来说算多的了。为了钱,他们也会上心。”
吴通道:“那那个王宗呢?他不是曲吉安的人吗?他恐怕不能信任。”
魏元景则道:“现在说这些还早。他刚刚恐怕以为我是拿他母亲来威胁他,是个警惕性很高的人。”
吴通蹙眉道:“那……”
魏元景打断他道:“别在这儿耗时间了,去与巡防营的人一起找。”
吴通不乐意地扭头道:“程也安的事……干嘛那么上心,又破财又出力的……”
魏元景瞪了过去:“你再废话?”
吴通一见形式不对,立马提腿往外跑:“这就去这就去!”
第27章 我带你去!
两日后,人找到了,按照程也安的要求,吴通把那老妇人送到了极乐坊。
月儿接了人,把她带到了柳英面前。
一见到那老妇人,柳英眼睛都亮了起来,急切地问:“那半块长命锁你哪里得来的?你可见过这个人?”
柳英把画像上一个小姑娘指给那老妇人看。
那老妇人惊恐地看了柳英,又看向程也安,似乎在判断他们是什么人。
程也安起身站到那老妇人面前,厉声道:“说实话有赏!说假话拔了你的舌头!还不快说!”
那老妇人吓得肩膀一抖:“是是是,那姑娘我认得,三年前那姑娘晕倒在我家门口,似乎是得了伤寒,烧得厉害,我们家请不起大夫,也拿不出治病的药,只能给她找些偏方治,可那姑娘还是没挺过去……她死了后,我们就用个草席卷了她,把她埋了。这长命锁就是她身上的,我一直留着,最近我老头子得了病,所以才想着当了换钱,买药治病……贵人们,我说的都是实话,没撒谎……”
柳英的脸发白,如五雷轰顶,他三年拼了命找住的稻草断了,他也将溺死在河里。
“你确定……你再看看,是这个小姑娘吗?她叫柳音,你确定是她……”
柳英声音颤地不行,窒息般说话断断续续,又说不下去了,眼泪也已经流了出来。
那老妇人似乎也明白了什么,轻轻点了点头,面露难色,不敢直视柳英的眼睛。
“是,她说她叫柳音,还有个哥哥叫柳英。她不睡觉,一直喊哥哥哥哥……然后就断了气……”
如弓断了般,柳英瘫倒在地,失去了所有力气。
程也安一时也怔住了,他以为会等来好消息,没想到却是噩耗,他想安慰柳英,可他从来不擅长这个方面。
程也安叹了口气,蹲下来拍了拍柳英的肩膀,犹豫道:“柳英……”
再也忍不住般,柳英捂着胸口痛哭道:“我的阿妹啊!我的阿妹啊!是哥哥对不起你!是哥哥把你弄丢了!”
她死了三年了,他现在才知道。
他做了一场不可能有结果的梦,现在终于梦醒了。他只觉得自己的三魂六魄瞬间抽离了他的身体,去阴曹地府找他三年前的阿妹团聚了。
之后,柳英去了趟柳音的坟,回来后就变得沉默寡言。
程也安理解他现在的心情,只问他今后想怎么办,柳英说,他准备带柳音的尸骨回老家,他要离开京都。
程也安没有劝阻,而是给他赎了身,希望他离开前告诉自己一声,自己想去送送他。
柳英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又一日,何生带着他的长随又来了,点名要找柳英。
三娘说柳英已经赎了身,明日就走,他不是极乐坊的人了。
何生却说,他不管那些,他今日就是为了柳英来的,不答应,他就砸了极乐坊。气势嚣张的样子,似乎真要动手。
三娘无奈,把何生带到了柳英的房间,看着何生进去锁了门。
三娘在门口道,柳英,明日你就走了,这三年,三娘对你不薄,你就当帮帮三娘,帮帮极乐坊。等明日,三娘好好给你饯行。
自始至终,里面都没有传来什么声音,没有回音,没有反抗的声音。
三娘叹了口气就走了。
第二日辰时,程也安来到极乐坊。
他刚一进去,三娘就迎了过来。
“柳英呢?他不是说辰时在西城门口等他吗?怎么一直不见人?”
三娘摩挲着一只手的手指,目光闪烁,“啊,郡主,那个柳英他走了,他早就走了。”
“走了?何时?”不是说走前程也安去给他送别吗?
三娘慌乱地眨了眨眼睛,努力压制着自己的紧张:“今日卯时。”
程也安无奈蹙眉,没有想过柳英竟会不辞而别。这一别日后恐怕不会再见了。他在京都也失去了一个可以静心的地方,也失去了一个说得上话的人。
程也安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等程也安走了,三娘才急匆匆地往后院走,然后推开了柳英的房间。
柳英坐在窗边看着街道,衣衫凌乱不齐,细白的脖颈还露出几道崭新的伤痕,额头也红了一片。他默默抱着月琴低唱着“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一女子坐在他旁边,看见三娘来了,立马走过来,下意识得压低声音道:“三娘,他真疯了!”
三娘担心地看了一眼柳英,喊了几遍他的名字,柳英都没有回头。
三娘“诶呀”一声,道:“惨了!刚刚庭安郡主还来过问,我一时冲动,骗了郡主。现下必须医好柳英,要不然没办法交代!”
那女子也急得捏紧了手里的帕子,担心地看向柳英道:“可他怕是……”
那太监都不是东西,为了私欲折磨人,他们极乐坊接待过太监的娼妓都苦不堪言,可她们又能如何?如今宦官权势倾天,她们私底下骂太监不是东西,可明面上却要跪着哄着求着他们,一点也不敢得罪。
自何生走后,柳英就这样了,那心死的样子,怕是真的救不回来了。
三娘呵斥一声:“胡说!你看着他,我去想想办法!”三娘又急匆匆地转身离开。
那女子无奈地叹息一声。
傍晚,魏元景骑马准备去禁军大营,查看他们的晚练。
在西华街边的馄饨摊上,瞥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魏元景下马,将马绳系在一旁的木桩上,在那熟悉的人面前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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