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吉安坐在房间,把李玉容叫过来,看起来有些郑重:“玉容,你觉得许鸢这孩子如何?”
李玉容笑道:“早不是和你说过了吗?许鸢聪明娴静,又懂事知礼,我很喜欢她,阿宝也天天粘着她,阿姐阿姐地喊。”
曲吉安笑了笑道:“那就好……玉容,我们收养许鸢吧。”
李玉容脸色一变,预感不好:“出什么事了?”
曲吉安看了看窗外阴沉沉的天空,轻叹道:“京都要大变天了。消息今早传了过来,魏元景已经葬身谷底了……我与他终究是你死我活……可许鸢是我的徒弟,我……”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东西掉在地上的响声,许鸢惊慌地掀开厚重的暖帘而进:“师父,我……我义兄他……“
许鸢急得眼都红了,话半天说不完整,但曲吉安和李玉容都知道她想问什么。
曲吉安没料到许鸢突然过来,魏元景离开京都去通州平反时,便托人将许鸢送到曲吉安这里小住,说是怕许鸢一个人在家孤单,其实是担心许鸢出危险。
现在京都什么情况,两人都再清楚不过了,不用明说,两人都知道他们彼此之间该决定生死胜负了,但无论彼此谁输谁赢,把许鸢托付给曲吉安,魏元景绝不担心,若自己赢了,他便接许鸢回来,若自己真的输了,他也相信,曲吉安会好好对待许鸢,许鸢也至少不用过什么苦日子。
曲吉安本想待事情尘埃落定,再告诉许鸢真相,让她慢慢接受,没想到许鸢临摹了书画过来想给曲吉安看,却听见了这样一番话。
是瞒不住了。
“是,许鸢,你义兄出了意外,尸骨无存,但只要你愿意,日后师父这里就是你的家。”
李玉容上前拉住含满眼泪的许鸢,安抚性地轻拍她的手背道:“许鸢,想哭就哭吧,师娘和你师父会一直在你身边……”
许鸢却红着眼珠,任由眼泪无声地往下落,直直地看着曲吉安道:“是不是你,师父,是,是不是,你?”
曲吉安一顿,对上许鸢倔强的甚至带着仇恨敌对的目光,曲吉安便瞬间明白。她这样聪明的姑娘,怎么会猜不到,他和魏元景本来就是敌人,魏元景这样一个战无不胜的将军出了事,定然是有人谋划陷害。
这谋划就算没有曲吉安参与,曲吉安也是个助纣为虐的旁观者。
这的确是真的。
曲吉安一时语塞,平日谎话张口就来,在官场上游刃有余,从不犹豫半分,此刻看着许鸢的目光,却说不出欺骗的话来。
许鸢心一凉,扭头就往外走,李玉容追过去要拦她:“许鸢!你要去哪?”
曲吉安也追了出来,余光扫到灰蒙蒙的阴沉天空,立即喊道:“来人,拦住她!把她关进房间!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放出来!”
“是,曲中官!”
上来几人拦住许鸢去路,一人扛起许鸢把人带走。
许鸢拼命挣扎着嘶喊道:“我不,我不,留在这儿!我要,回,回家!”
李玉容红了眼,背过身去。
曲吉安眼眸颤了颤,却不得不这么做,京都将要大乱,他不能让许鸢出事!
随着赶往京都的禁军队伍里,有一辆被骑兵保护着的马车,马车里,程也安身上裹了厚厚的毛毯,依然昏迷不醒,月儿抱着程也安小心翼翼地喂药,程也安勉强喝了一点。
魏元景骑着马,轻轻掀开一旁的帘子,看了眼程也安,蹙眉忧心道:“如何了?”
月儿放下碗道:“喝进去药了,但烧还没退。”
魏元景胸口堵塞,看了眼月儿,想问什么,又不知怎么问。
月儿知道魏元景想问什么,虽心里担忧程也安,却还是强装淡定道:“能喝进药便是要好转了,你不用担心。”
魏元景稍稍松了口气,但看程也安面色苍白,心还是悬着,不上不下,艰难无比,只能垂眸无力说了句“好”,然后放下帘子,抬头看周围灰沉的天气,在心里计算到京都的里程。
把许鸢安排妥当,曲吉安再次去了一趟禁军大营。
如今魏元景不在,将事宜全权交给了副都尉王宗,而王宗在曲吉安眼里,还觉得是自己人。
“曲中官。”
曲吉安撩袍坐下,喝了口茶,慢慢道:“很好,自魏元景到了禁军营,你事无巨细地报备,老祖宗也知道你的忠心。如今到了大业将成的时候,若你把事情做好,日后这禁军都尉的位置就是你的了,日后无数的荣华富贵也等着你。”
王宗道:“属下明白。”
曲吉安打量着王宗缄默听话的神情,又道:“从今日起,京都所有城门严防,任何人不得进出,除了罗单率领的通州军。还有,把消息传出去,魏元景在通州平反中遇险,尸骨无存,派人注意军中动向,查出有二心之人,立即处置。”
王宗没有任何停顿犹疑,只道:“属下一定照做。”
曲吉安这才起身,拍了拍王宗的肩膀:“这几日京都必要大乱,不免打打杀杀,伤及无辜,我思来想去,觉得令母身体羸弱,你又无暇顾及,她一人在家实在危险,我便先擅作主张把令母接到我府上居住,好生照料。你可别怪我。”
王宗顿了一下,抬眸看了眼曲吉安,又迅速垂下眼眸道:“属下不敢,中官为属下着想,属下定尽心做事,绝不辜负中官。”
“那就好”,曲吉安轻轻笑了笑,其他什么也没说,只抬脚往外走去。
第107章 叛变
这夜夜半,京都的销金窟依然处处笙歌,宵禁的街道依然宁静安和。可皇宫里,却悄然有了变化。
沈栋率领神策军包围了皇宫各个角落,太子宫殿和仙华道宫的包围最为严密,无皇帝召令,上朝时无人可以进出皇宫。
但此刻,皇宫大门却缓缓打开,曲吉安和赵楷带着东厂侍卫与一辆马车往皇宫深处而去。
太子宫殿的门口。
赵楷冷冷垂眸看了眼跪在脚下的人,直接拔刀一剑捅穿那人的胸口。
“搜!若天亮前寻不到太子踪迹,那所有人便会和他一个下场!!”
“是!!”
半刻前,太子宫殿内。
福临打开博古架上的暗道,提着灯笼,跟在魏元恩身后,两人通过长长的幽道,到达了尽头。
魏元恩扭头对福临道:“你不必再跟着本宫,明天天亮,等一切尘埃落定,你再出来。”
福临急道:“殿下!福临要保护您!福临不能在此苟且偷生!”
魏元恩晃了晃手中的长剑,笑了笑:“你又拿不动刀剑,何必自寻死路?放心,本宫自有安排。”
魏元恩转身出了密道。
转了个弯,到了永荣宫。如今宫中被神策军包围,灯火通明,气氛紧张,但此处荒废冷落,无人注意,反而最为安全。
魏元恩推开落灰的偏门,到了深处的偏院。
院中无灯,但借着昏暗的月光,可以看见枯败的树下站了二十人,走近,发现他们配着武器铠甲,整装待发,视死如归,为首的是锦衣卫指挥使刘桥。
“殿下,我们已准备妥当,一切皆听从殿下吩咐!”刘桥道。
几天前,魏元恩便借公务之由派遣刘桥他们出京,实际安排他们二十人秘密进宫,住在了这永荣宫的偏殿,每日让福临通过密道给他们送吃食。
为的就是这一天。
“神策军已经叛变,包围了皇宫,赵祥忠如今一定去了仙华道宫,逼陛下写传位诏书。如今陛下性命危急,本宫会与尔等一起突袭进去,救下陛下,挟持赵祥忠,擒贼先擒王,他们必然不敢轻举妄动。”
“下官明白!”
魏元恩握了握剑,看了一眼将明的天色,转身往外走去。刘桥便立即带人跟了上去。
仙华道宫内,一片漆黑中,突然传来一声宫女的惨叫。
晋灵帝从梦中惊醒,掀开帷幕起身大喊道:“谁?”
殿内烛火倏然亮起,赵祥忠点了蜡烛,站在烛火前,脸上烛光阴影晃动,目光幽幽地看向晋灵帝,而不远处,曲吉安拎着一把血淋淋的剑,脚下身后倒了几个宫女。
“大伴?”晋灵帝迟疑了一秒,帝王的警惕性让他立即意识到了什么。
“为什么?你可记得,你答应过朕,要忠心辅佐太子?!”
赵祥忠面无表情,语气幽幽阴沉:“陛下,那是假话,你听不出来吗?”
危险逼近,晋灵帝依然从容不迫,一脸威严地质问道:“大伴,朕待你不薄!朕见你流浪,带你入宫,给你权势,无数大臣弹劾司礼监与东厂,朕何时责备过你?就算太子不喜宦官,朕也给了他提醒,朕希望你与太子和平共处,你又何必要走这一步?!铤而走险,愚蠢至极!”
赵祥忠本平静如死水的目光露出一簇凶恶的烈火:“住嘴!你待我不薄?陛下,你还是这么自以为是!当初是我救了你,而你是怎么对我的?你带我入宫,我以为自己可以过上好日子了,可是你却让我进了司礼监,成了大晋最卑微不堪的太监,任何人都可以辱骂打压我们,说我们恶心,不男不女,说我们狗连都不如,我们不停地磕头,把脊背弯到地上,生怕一不小心,脑袋就掉了。
可陛下你呢,你可曾在意过我?我是怎么在宫里活下来的,你知道吗?!你根本不知道,你觉得让我们这种人待你身边,就是最大的恩赐了!可笑!
愚蠢的是你啊陛下!你说待我不薄,可你桩桩件件皆是利用!你扶持司礼监与东厂,只是为了制衡清流一派!重臣弹劾,你却不敢动我们宦官,不过是因为宦官好利用、好拿捏罢了!我们替你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做恶事、背骂名,当初的琅琊王氏不就是陛下您的好手笔吗?!我们贪污敛刮的钱不都有一半为陛下您求取丹药,建造仙宫了吗?!你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你自己!
所以我后悔,我后悔当初救下你!我宁愿去流浪,饿死在外面,也不愿跟你进宫!可我不想就这样死在宫里,我还想活下去,所以我才替你挡了一剑,落下了腿疾,从那一刻,我就下定决心,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
晋灵帝眼眸颤了颤,良久才道:“这么多年,你都是装的。赵祥忠,算朕看错了你,你要朕死,朕却不会如你意。”
赵祥忠冷冷地直视晋灵帝道:“陛下,别不识抬举。只要你肯写下一份传位诏书,我可以留你一命,让你在这仙华道宫安度晚年。”
话罢,几个太监搬过来一张案几到晋灵帝面前。
曲吉安走过来磨墨提笔,递给晋灵帝,如往常一样一脸恭敬地说“请”。
晋灵帝垂眸看着曲吉安,冷笑着道:“吉安啊,当初也是朕倾点的状元郎,如今也愿自甘堕落,和他们宦官为伍了?”
曲吉安笑了笑,眼底却没有一点笑意:“陛下,您说笑了,若不是您,我怎么会成了宦官,走到今天这一步?”
曲吉安再次把笔递过去:“陛下,早点写,我们彼此都好交代。”
晋灵帝阴沉地看着曲吉安,不接笔,也不说话。
“别跟他废话!”
一道声音穿透而来,晋灵帝抬眸看见魏平朗大步走过来。
晋灵帝眉头一簇,有些出乎意料。
“是你!你父亲忠孝良善,怎么生出你这样的逆子?!”
魏平朗迈过来逼近晋灵帝,咬牙切齿道:“你有什么资格提我父亲?如今你倒说他忠孝良善了,可你当初不是瞧不起他,说他懦弱无能吗?!难道不是你亲手害死了他吗?”
晋灵帝怒道:“胡说!”
魏平朗压抑许久的仇恨与悲愤爆发,再也不甘于任人宰割,他吼道:“你根本就不配当一个父亲!自私自利,只知权势!你害我父亲久居病榻,却不肯看他一眼!你害得我和我母亲苟且度日,一日难安!你心里可曾有过一点愧疚?!你没有!你恐怕都忘了我父亲的忌日了吧!
今日,我便要替我父亲拿回属于他的一切!现在就写!否则我立刻杀了你!”
魏平朗提剑横到晋灵帝胸膛前。
晋灵帝胸口起伏,静静看着魏平朗,却不肯动笔。
赵祥忠扭头看着晋灵帝和魏平朗,眼眸幽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魏平朗抬剑喊道。
“住手!”三乙真人从偏殿过来,急呵一声,然后缓缓道,“宸王殿下,再错一步就无法回头了。”
魏平朗冷笑一声看向三乙真人:“你这话真可笑,难道错的永远是臣子,他这个高高在上的天子就没有错处?难道披着天子的华服就值得所有人拥护吗?!”
三乙真人轻轻摇摇头道:“宸王殿下,世无完人,天子也一样。可这一步,是你错了,天象卦象显示,你必输无疑,难道你知道结果还要继续?你可否想过,你的母亲如何自处?宦官掌权,你为傀儡,你又如何度日?百姓如何存活?大晋又将如何?”
魏平朗顿了顿,凝眸固执道:“我不信你!”
“真人,你既知晓万物命运,时事运转,那你可否告诉我,为何人与人的命运天差地别?为何善始不得善终?”
沉默良久的赵祥忠忽然看向三乙真人,目光幽深如潭水。
三乙真人回视赵祥忠,叹道:“万物有常,各行其道。改天换命,恩怨相报,不违天道,不扰民生,方顺势而成。贵人本有才德,奈何恶仇积重,有违天道,为己私怨,作恶多端,已成执念。贵人是可怜人,折磨自己,也害了别人。”
三乙真人轻轻勾唇笑了笑,笑得有些瘆人:“可怜可怜,倒是第一次听人说我可怜,他们只说我可恨,说我该千刀万剐,说我活该断子绝孙。是,如真人所言,我为了自己的私怨,害了数不尽的人。
可凭什么,凭什么我们出身卑贱,到头来还是被人踩在脚下?凭什么我们怎么努力,也无法活出尊严?凭什么我们宦官可以被所有人唾弃辱骂、随意宰割?我赵祥忠就想赌一把,生也罢,死也罢,我赵祥忠就要权倾天下,做个万人之上的佞臣!他们都看不起宦官,可日后我要让这史书里为宦官填上一笔!我赵祥忠,偏要违这天道!”
83/98 首页 上一页 81 82 83 84 85 8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