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正喝着茶,一下人匆忙来传:“尚书,东厂的潭千户潭深,死了。”
喝茶的手一顿,卓文青不动声色地眼眸颤动了一下。
刑部尚书翁鸣愣了一下:“怎么死的?”
下人道:“还没找仵作验尸。”
翁鸣想了想,起身道:“我先去看看,卓侍郎,先行一步了。”
卓文青放下茶杯,却道:“我随翁尚书一起去看看。”
翁鸣迟疑了一下,太子全权负责此案,卓文青虽是吏部侍郎,但却是太子的人,过问此事也情有可原。
“好,卓侍郎,请。”
几人一同到了牢房,牢房墙上只有一方窄小的窗户,外面瓢泼大雨,窗户透不出一点光亮,反而传来嘈杂的雨声,显得这狭小的牢房也有些闷沉拥挤。
而潭深就躺在冰冷的地上,手里紧紧握着什么东西。
“把他的手掰开。”翁鸣吩咐道。
潭深的手握的紧,下人弄了半天,才把他的手掰开,是个白玉镂雕香囊,雕的是朵玉兰花。
下人把东西递给翁鸣,翁鸣端详着,一边道:“怎么还让他留着东西?”
进牢房前要搜身,什么东西也不能带,翁鸣这是责备下面的人。
牢房的狱头忙道:“许是贴身放的,下面的人不仔细,没搜出来。”
李彦却莫名觉得这东西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正回想时,卓文青道:“我看看。”
翁鸣递过去,卓文青拿过来,看着这熟悉的白玉镂雕香囊,想起把这香囊送给潭深时,他惊讶惶恐的样子,以及他沉默良久,不敢抬头却又执着地说“我不能背叛他”的样子。
真是个固执的人啊。
卓文青忍不住想,若他还活着,真想问问他后不后悔,恐怕他也是一句,不后悔吧。
卓文青凑过去闻了闻那香囊,闻到一股淡淡的熟悉的苦味,这是东厂常用的毒药断肠散。
“断肠散,服毒自尽。”卓文青毫无波澜地陈述道。
翁鸣道:“既如此,也已经审过了,便扔去乱葬岗吧。”
对于这罪孽深重、无数命案在身的宦官,没有斩首示众、千刀万剐已是幸运。其他人也没有异议,下人应一声,要去挪动尸体。
卓文青却道:“等雨停了,找个地方,埋了吧。”
其他人皆是一愣,纷纷看向翁鸣。
“卓侍郎?”翁鸣不解。
卓文青却没有回答,转身道:“至于其他人,卓某提醒一句,翁尚书还是要多加看管,不能再出现意外,否则太子过问起来,翁尚书该如何面对?”
翁鸣明了,对下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等雨停了,按照卓文青的意思去办,然后与卓文青一同出去,一边道:“多谢卓侍郎提醒。”
李彦跟在后面,有些跑神,余光瞥见卓文青不动声色地将那白玉镂雕香囊放到袖中,忽然想起,这香囊见卓文青从袖子里掉出来过,只一次,便再没有见过。
李彦忽然一愣,卓侍郎和潭千户认识?
人群都跟着卓文青离开,李彦扭头看了一眼那狭小的牢房,按下心中疑问,也跟了上去。
下了一天,临近黄昏,雨终于停了。
魏元景也醒了。
魏元景挣扎着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醉酒又淋雨的感觉的确有些难受。
抬眸,看见程也安递过来一碗热茶。
“喝了。”程也安不容拒绝。
魏元景立即接过来喝了,脑海里回想起昨天在程府门口耍酒疯的画面,突然一阵头疼,头也羞于抬了,把茶杯默默放回去,也不敢扭头去看程也安。
“我已经知道了。魏元景,这不是你的错。”
魏元景看向程也安,程也安也定定地看着魏元景,眼里是不容怀疑的坚定,“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命运弄人,不怪你。其实,我们大部分人都被命运捉弄着,往往无法得偿所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低头不认输,但也不敢报太大希望,那么所有得到的,都是悲中之喜,足够慰藉。你帮琅琊王氏一族洗清冤情,帮大晋重塑朝堂政局,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程也安的语气平和却字字入肺腑,眼眸清澈如水,像驱散一切浑浊,透明干净、发自内心的箴言,莫名地有让人信服的力量。
魏元景眼睛一红,昨天那种委屈痛苦的酸涩感又涌上心头。
他极少流泪,他不想如此,眼泪好像总是属于弱者的东西,他克制着,不想在程也安面前当个弱者。
程也安走近他道:“不要再逼你自己了,魏元景,你不觉得自己太累了吗?放过你自己吧,把这一切都告诉太子殿下,让他去处理,或许他处理的比你更好。”
魏元景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可怜脆弱,想笑一下,却扯出一个极难看的笑容:“好。”
程也安却看不得他这样,忍不住又走近一点,抱住魏元景。
魏元景身子一僵,顿时混乱起来,程也安主动抱他了。
第一次,破天荒的第一次。
魏元景心跳的厉害,一时语塞,也不敢乱动,却又想起在虎头峡谷底,程也安表明心意的话。
“也安……在谷底,你说的话还记得吗?”
程也安立即清醒了半分,松开抱着魏元景的手,退后了一步,余光瞥见魏元景失落的神色,又思及魏元景刚刚经历悲痛,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程也安垂着眼眸,只能道:“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魏元景见程也安退避,不敢逼他,只道:“好”,然后起身往外走,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程也安一眼,说了句“我走了,不急。”
程也安应了一声,心却又乱了。
第111章 赐婚诏书
几日后,宦官谋逆案结案,一切都尘埃落定,阉党和神策军中大小官员受到不同处罚,司礼监被整顿,东厂被撤,朝堂决定重新启用内阁,而邓珏和李青海的滁州守军以及禁军护驾和平反有功,得到重重奖赏。
李青海和邓珏不敢逗留,早已提前出发,返回滁州。
而晋灵帝也宣布退位,太子魏元恩继位,邓国公为辅政大臣,担任礼部尚书和内阁首辅,卓文青被提拔为吏部尚书,担任内阁次辅,林子书、刘桥和李彦等人皆得到提升。而魏元景被赐了正清大将军的封号,还赐了封地等。
赵祥忠和赵楷等人斩首示众。
路上无数人过来看热闹,喊着“阉人,不男不女,恶心至极”,骂着“千刀万剐,死有余辜”。
跪在断头台的时候,赵楷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好,万里无云,天色如水。
他记起那日他饿了许久,蹲在接头啃一个过路人赏的饼,却被一个大他许多的叫花子踢到在地,把饼抢走了。
他疼得呲牙咧嘴,饿得浑身无力,看着那个叫花子得意的样子,却不甘心,拼了命扑过去,将那个叫花子打了一顿,把饼抢了回来,身上又挨了不少伤。
他狼吞虎咽,怕又有人抢他的东西。
这时,有个笑得温柔的男子站在他面前,弯着腰问他道:“想跟我走吗?我保你衣食无忧,荣华富贵。”
赵楷愣了愣,抬头去看,见他背后天空碧蓝,阳光和煦,赵楷迟疑地点了点头。
他又问:“当太监也愿意吗?”
赵楷愣住,摇了摇头,想了一会儿,又扯住那男子的衣袖,重重点了点头。
“好,那日后你跟我姓,叫赵楷。走吧。”
此后命运转变,自己不再担心饿死街头,被人打骂欺负,他跟随赵祥忠,认他当了干爹,此后位高权重,开始摆弄他人的命运,玩弄权势,不肯罢休。
如今,皆是因果报应。
赵楷扭头看了眼赵祥忠,见他正看着自己,好像想说什么,又好像不知如何开口。
赵楷冲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行刑!”
手起刀落,干脆利落。
国不可一日无君,登基大典如期举行,魏元恩称晋宁帝,年号明启。
结束登基大典后,魏元恩把魏元景留下。
“皇兄,父皇的事朕与邓国公、卓文青商量过了,此事关乎皇家体面,不宜大肆宣扬,但父皇终究是错了,朕决定让父皇禁足仙华道宫,余生不得出来,吃穿用度皆减半,日日为无辜生灵祈福诵经。”
魏元景心里已没有太大的波澜,他猜到魏元恩会如此处理,这也是最好的安排了。
“臣听从陛下安排。”
魏元恩向魏元景走近,“还有一件事,父皇终究觉得对不起你,又念着皇兄你此次救驾有功。所以写了最后一封诏书。”
魏元景抬眸疑惑:“什么诏书?”
魏元恩笑了笑:“上次你在上书房自裁,父皇发现你贴身放着的手帕,上面绣了半枝桃花,派人查了查,便知道你对庭安郡主的心思了。现在赐婚诏书应该已经送到程府了。朕听说庭安郡主舍身救你,应该也是有情义的……”
“臣还有事!臣先告退了!”
“诶!皇兄?”
魏元景匆忙赶到程府时,程也安正坐在小院里,看着桌上的诏书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魏元景快步走过去,紧张地解释道:“也安,这诏书我并不知情,我绝不是逼你的意思……若你还没有想好,我想办法,我想办法退……”
话没说完,程也安起身打断他,轻轻笑了笑道:“我想好了,我们成亲吧。”
魏元景没反应过来:“什么?”
程也安撇撇嘴,扭头就走道:“没听清就算了!”
魏元景连忙拉过程也安,抱住他笑了,但脑子还是恍惚:“听清了!听清了!程也安,别走!”
程也安感受着魏元景的怀抱,犹豫了一下,也紧紧抱住了魏元景,笑容却变得苦涩。
自古天子一言九鼎,难以更改,何况是太上皇的最后一道诏书,当今陛下也无权干涉。事到如今,他与魏元景都退不得婚,做不得主,他不想让魏元景为难,也不想让程氏一族受到威胁。
他害怕魏元景得知他的身份会厌恶憎恶,届时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解释。而琅琊王氏一族的事,更让他认识到天子无情狠心,他隐瞒身份的事是欺君之罪,绝不敢暴露一点,让陛下知道,也不敢将全族性命寄托到虚无缥缈、脆弱易变的爱情身上,他只能靠自己。
深夜,驱退了旁人。
武安侯和夫人把程也安叫过来,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安儿,你是怎么想的?”程中筠问道。
程老夫人也急,叹气道:“这可怎么办?瞒了这么久的事,还是要败露了。”
程也安依然没慌,只道:“我已经想好了,以“死”脱身,保全程家,也能瞒住其他人。”
武安侯和夫人皆愣住了。
“安儿……”
程也安勉强笑了笑,武安侯明了程也安的意思,便垂了眸,什么也没说,算是默认了。
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了。
这消息立即传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人人都知道战功赫赫、从北境荣誉归来,又护驾有功的成王殿下要娶那个蛮横无理、名声极差的庭安郡主,一时间流言四起,都觉得魏元景是被逼的,赐婚不过是借口罢了。
魏元景却欣喜地夜不能寐,得偿所愿、失而复得使他冲昏了头脑,恨不得把家底都搬空了,到程府下聘,又听说魏元景在茶馆听见旁人说程也安的不是,向来和气知礼、隐忍温和的他与那人起了冲突,说他仰慕程也安已久,是他亲自向太上皇求的旨意。
程也安却无所谓,这些话他听多了,早就习惯了,何况他本来就是如此。
“急什么?又不会少几两肉,随他们说吧。”程也安喝着茶劝魏元景。
魏元景却蹙眉不悦,执拗道:“我就是听不得这样的话。你不在意,我在意。”
魏元景一副护犊子的模样,程也安莫名想笑,觉得他幼稚,有点不像平时从容有度的魏元景了。
“啧,你喜欢折腾就折腾吧。”程也安拍拍手准备起来走人,抬眸看见月儿迎着林子书走过来。
“郡主,林公子来了。”
程也安下意识地去看魏元景。
刚刚斤斤计较的样子仿佛是错觉,魏元景起身转头,一副儒雅随和的样子,从容淡然地对林子书说道:“林侍郎,有什么事?”
话这样说,魏元景眼里却没有半点笑容。
林子书心急,不屑与魏元景迂回装腔,冷冷地回击道:“成王殿下别自作多情,我自然是来找也安的。”
魏元景眉毛一挑,冷了脸,不想再忍:“也安正与我商议婚事,恐怕没有时间……”
“行了”,话没说完,程也安打断魏元景,“明日再商讨,你先回。”
魏元景眼睛一眯,表示不服,程也安瞪了他一眼,意思是不要得寸进尺。
魏元景想了想,虽他在林子书这里吃过亏,可如今他是赢家,他大度一点又如何。
魏元景笑了笑,退让道:“好,我明日再来。”
转身离开时,潇洒地看也不看林子书一眼。
林子书气的脸都黑了。
等魏元景走远,才急急走过来问道:“也安,你真要嫁给他,你怎么想的?”
程也安坐下给林子书倒茶,没所谓的模样:“难道让我抗旨不成?”
林子书却认真道:“你若不愿,我替你抗旨。”
程也安却笑了:“又说胡话。我怎么不愿?我喜欢他,你明明知道。”
林子书心一刺痛,鱼刺卡了喉咙似的,说不出话,愣了一会儿,才忍不住苦笑了一声:“是啊。”
程也安又道:“不过我与他终究是有缘无分,这亲自然是成不了。”
程也安话说的随意轻松,林子书心却沉重起来:“你是什么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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