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情司马懿当然不会认,虽然如今曹操推崇科举制,但举孝廉的风气还没能从朝廷和民间褪去,这种杀父之罪无论有没有,都会成为身后被攻击的把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懿说的再多,也躲不过你们几千张嘴。”
“那便谈谈其他的事情吧。”白曦也不在意,“等了这么久也没等到曹家的小公子被持的消息,见我们如此坦然,有没有很慌?”他在心里盘算着,也就只有这件事能让司马懿冒着风险不离开了。
当然,离开了司马懿也不会有什么好结局也是真的。
司马懿没说话,他盯着白曦,如果眼神能化作利刃,那么此刻白曦已经被一片一片削到只剩骨头了:“懿当年,就不该留你。”他没有否认白曦的话,除却否认无用,也是因为他留下,的确是为了等一个消息。
只是看着时间,他失败了。
身后士兵兵甲相撞的声音清脆,白曦头都不用回就知道他等的人来了:“失败了的事情,还有什么等的必要么?”看着站在高台上的司马懿,“如果你现在放开皇后娘娘,或许还能为自己留一个全尸呢。”
“全尸?”老态却底气十足的声音从白曦身后响起,“未免太仁慈。”
“那贾先生以为呢?”白曦侧身,看着手持拐杖,明明走的缓慢却硬生生走出了千军万马之气的人,“不若,诛九族之罪若是免了,未免对南方那些真正尊敬着皇权却被诛九族的人,太不公平了吧。”
借机讽刺了一把南方的孙刘联军。
听出其间暗示的贾诩好笑的瞅了一眼白曦,难得将自己的注意力从更感兴趣的事情上,转移到了往日这个跟在郭嘉身后,如同影子一般的人物:“莫不是老夫老了,在你们这些年轻人之中,就没了说话权?”
“那便听贾先生吩咐吧。”白曦微微倾身,言语之中将在场的主权交给了贾诩。
对于文人这些弯弯道道一惯没耐心的夏侯渊,好歹知道如今自己应该听谁的了。虽然郭军师信上说听白侍郎的,不过白侍郎都把权利移交了,那就听贾军师的准没错了:“所以,是杀还是擒?”
“夏侯将军莫急,”贾诩慢悠悠的打量着周围的情况,“且待老夫将现在的情形,告与这位司马公子。”他撑着拐杖向前两步,原本没有多伛偻的身躯忽然变得疲惫又松懈,“司马公子倒是好计谋,差点儿算计了老夫哦。”
他这么说,语气里却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反倒更多的是嘲笑:“光想着曹司空府上的几位小公子,差点儿遗漏了司马府上的公子小姐。”他似乎没注意到司马懿大变的脸色,“司马公子莫慌,如今贼子皆已伏诛,诸位公子小姐一切安好。”
白曦站在贾诩身后觉得好笑,难怪郭嘉一直管贾诩叫做老狐狸呢,明明是拿了人家家人当做人质,在他嘴里说出来却成了保护:“现在司马宅的诸位公子小姐还有夫人,已经和曹司空的公子小姐们一起准备撤离了。”
“司马公子若是有兴趣,不若一同前去。正巧许都此刻人手不足,若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在场还有些兵力可以填补。”贾诩几句话,看似什么都没有,却暗藏了对司马家那些公子小姐们的性命威胁。
他说许都兵力不够,又说司马家的公子小姐准备和曹司空家的一起撤离,就是摆明了告诉司马懿,你的孩子们和曹司空的孩子们不在一起,现在我们的兵力不够,若是路上出了点儿什么意外驰援不及,那就真的是意外了。
看着像是暗搓搓的暗示司马懿赶紧投降,他好调兵去那一边儿的话语,实际上却是将一个选择放在了司马懿的面前。
他死,或者是他的妻子(老婆孩子)死。
至于他们口中的贼子,是不是司马府为了保护司马家人的护卫,又或者是曹操自己的人手只为了取他们的性命,又有什么关系呢。
而司马懿,他一直在等待的最后的底牌就这么被人揭露了,甚至当对方揭露他底牌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所谓的底牌其实是一张死牌,内心究竟有多么的绝望,就只有司马懿一人知晓了。
但是眼下他又能怎么样呢?他不能走,他不是玄五那样的执刀人,如果出了问题还有人可以推卸。许都的势力原本就是听他的指挥,如今兵败,他就算是能够回到鹿门,地位大不如前不说,也定然是会被压得死死的不得出头。
而投靠某个势力,且不说鹿门二房已经在刘备手下混出了头,没有他的立足之地,放眼整个中原还有几个势力能和曹操比拟?近的不说,如今他一败涂地,如此简历又有几个主公敢放心的用他?
司马懿咬牙,他还想说什么,却看到远方的宫城上,那被黑衣暗卫提在手里的人头。他的视力一般,却也知道这个时候被用来威胁他的,绝不会是什么与他无关的人。
当下一口血喷了出去,染红了被他挡在身前皇后娘娘的凤袍。
白曦反应也是极快,他翻手之间就将匕首抛掷了出去,银白色的匕首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越过被惊吓到的董皇后,刺入了司马懿的头颅中。
自然,司马懿也没想着要躲。
“手速够快的。”贾诩撑着他的拐杖,看着那向后仰倒,已经死去的人影。
却没有回话,回答他的,只有与那高台上身影一样坠地的沉闷声响。
【作者有话说】
许都线完结,剩下的就是赤壁线了
第172章 深算
郭嘉静静坐在江边的木码头上, 他的胳膊搭在膝盖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提着青瓷酒杯的杯壁。一腿自然下垂,另一脚踩着码头的边缘,将腿蜷缩在身前, 眺望着眼前湖面在夕阳映衬下的波光粼粼。
原本墨绿色的湖面被天边那艳丽的夕阳染了颜色, 红的耀眼又绚丽,像是除夕之时许都不灭的灯火, 被风吹过, 还能看见灯笼摇晃的光斑闪耀。
举起手中的青瓷杯递到嘴边, 才注意到杯中已无酒水。郭嘉叹了口气, 将杯子放在身侧的木头上, 举起酒壶, 却发现酒壶里剩下的酒水,也不过一杯的量了。这个认知让他再一次清楚的认识到身边那个动他想法的小家伙, 现在不在身边。
他的小曦离开也已有小半月, 算计着时辰许都此刻定然风卷云起,只可惜他困在江东捉那瓮中鳖,看不见那热闹的景色。念及如此,郭嘉忍不住再次叹了口气, 只觉得这小半月的你追我赶,着实无趣。
不是他嫌弃,而是明明孙刘联盟中有能够猜透他几分的人才在,可这些日的步步算计, 对方却像是瞎了聋了一般毫无反应。疑心如他,无论怎么再做试探, 得到的也只有对方不会付出的大规模胜利。
就好像是流行在空中, 摧残了那么一瞬, 就熄灭不见了。他固然算计周瑜不假,可当对面真的没了对手,当他看见朝廷的军队如猛兽般摧枯拉朽的向前迈进,甚至俨然可以看到结局的时候,再多的期盼也没了意义。
就连曹操,现在也不驻守在江夏郡,守着那从北岸搬到南岸的铜雀台,夜夜笙歌么。
铜雀台上歌舞笙箫的音调远远传来,迟来的东风从湖面静静的拂过。郭嘉闭上眼睛,面前恍惚又是那被漫天飞舞的火星所点亮的漆黑夜空。
“大孝备矣,休德昭明。高张四县,乐充宫庭。芬树羽林,云景杳冥。金支秀华,庶旄翠旌。七始华始,肃倡和声。神来宴娭,庶几是听……”
唐山夫人所创的《安世房中歌》,是歌颂汉高祖极具远见卓识,夸赞他一统天下治国有度的诗词,当初为了教化百姓的歌曲,流传到现在已经是歌颂朝廷繁荣昌盛局面的颂歌了。
曹操此时此刻唱响此歌,其意不言而喻。
不过也当得此喻,南征北战数十年,从董卓之乱到如今统治了整个北方挥军南下,江东的残余以搬不上台面,中原看得过去的抵抗势力也寥寥无几。公孙瓒灭了,袁绍灭了,刘表灭了,然后是刘备,是孙权,着广阔华夏宇内的众多英雄,当初十八诸侯会盟时的诸多豪杰,如今所剩寥寥无几。
曹操从侍郎登顶丞相之位,挟天子以令天下,就如同当年高祖从一介亭长成为了天下至尊,有哪里没有资格自诩高祖呢?
将手中的酒壶掷于湖中,郭嘉看着湖面掀起波澜又渐渐平复,如同这天下的纷争与太平纷乱又平息。他跟着那远处传来的歌声,一起唱了出来:“海内有奸,纷乱东北。诏抚成师,武臣承德。行乐交逆,箫勺群慝。肃为济哉,盖定燕国。”
只是……然后呢?
他跟着曹操打了天下,也曾挥兵百万,也曾指点天下。他随着这天下的大势起舞又高唱,他将原本波澜的湖水掀起滔天巨浪又将它抚平,只是然后呢?
待到这天下大定,等到曹操成为真正的无冠之王,等到这寰宇之内只有一个声音的时候,他又要做什么呢?如张良一般急流勇退,又或者如韩信一般未能善终?是坐享半生的战果,又或者是搅入党争之中呢?
想到离京之前曹操让他在木竹上写下的那个‘立贤亦或者是立长’的答案,郭嘉垂眼看着自己手中有些浑浊的酒,心里阴云翻滚。
当年他因为小曦,与曹昂有所关联,而曹昂也的确如他所言,在必要之时带着曹植引开了曹操对于小曦的怀疑。可是然后呢,他就理应为了这些已经给予过回报的恩情,站在党争的风云之中么?
可自古太子之争何等残酷,他算计敌人尚且能安心,可若是算计自己的人,算计那些曾为手足并曾并肩作战的战友与同僚……
世人皆认为他郭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皆知他郭嘉算计人心且从无遗策。就连曹操,他所看重的主公,这些年又何尝不是因为怀疑他和小曦而起了间隔,若不是他逐渐远离权利的中心,有哪里来的安宁呢?
这争天下的人啊,哪个不是手段残忍之徒。只是他从来不屑于遮掩,只是他骄傲如斯到了连这些表面功夫都懒得做而已。就如他可以做的如荀彧一般谦谦公子,儒雅守节,可那样循规蹈矩之人天下何其多,不缺他郭奉孝一个,也不少他一个。
所以他肆意风流,所以他洒脱不羁,所以他从不在乎陈群的那些谏言,所以他从不在乎世人如何评判他郭奉孝。因为他知道自己于曹操还有用,因为他知道这天下一统之前,他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可天下一统之后呢,当矛与盾不再对外的时候呢?
郭嘉掌控了这大汉天下的大半情报网,知晓曹操的内政与军权,他自然不会不知道如今大汉的积蓄,已不足以再起战争了。等着刘备与孙权被平复,往后的十年,不,接下来的三十年之内,当新一代青壮成长起来之前,不会再有战争了。
那时,便又是一代文景之治,重文轻武,学子天下。
郭嘉看着远方猩红逐渐褪去的天空,看着橙光褪去,星尘上浮,看着幕布遮盖了天空,繁星点缀其上,目光渐渐柔和。悠扬的歌声渐渐消减,手中浊酒逐渐变的清澈透亮,只剩他一人坐在码头上,与东风作伴。
他看见了曾经年少时的自己捡到了跌跌撞撞尚且年幼的小家伙,看见了尚且有着一腔热血的自己带走上了搅弄天下的路途,看见了曾经肆意张扬的自己带着一惯少年老成的小鬼头,义无反顾的走上了这条不见终点的道路。
然后举杯对着天空,倾斜酒杯,将其间酒水一泄而下,尽数喂给了江中的鱼。
他翻云覆雨十几年,却在最后退缩了。只因这长江连烧了三十余里,三日不绝的大火之中,他看见了归宿。
小白,小白,你说嘉看不清功过,辨不清是非轻重。或许他的确是看不清功过,辨不清是非功过,可是人世不过百年,又有谁不希望自己垂名千古呢?
年幼时也曾立志弯弓射大雕,也曾策马欲行天下,只是长大后,昔日匡扶大义之句,早已冷却了下来:“皇者仪态,从容而不彰显,富贵而不轻贫,高居而不贱低……”
“主公,”郭嘉似是在自言自语,“寒门应如何?”
“大才而无依仗者,可用之。才学而攀权附势者,利用之。”曹操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郭嘉的身后,远处的歌舞笙箫并没有停,远远地传来,是一遍又一遍唱起的颂歌,《安世房中歌》。
“世族如何?”
“可用,却不能大用。可信,却不能全信。可协作,却不能依仗。”
“百家当如何?”
“分封而用之,分地而取之,分才而拢之。”曹操说到这里,停顿又复辟,“奉孝,你知操并非……”
郭嘉却堪称粗暴的打断了曹操,摆明不想听他说下去:“诸侯又当如何?”
曹操不答话了,远处隐约传来了歌颂帝王功德的曲音,唱着帝王孝奏天仪,若日月光。下民安乐,受福无疆:“奉孝,你与孤相识十多载,知操者唯你,若是连你都不信于操,这天下——”
“可他们身边,没有刘熙。”郭嘉很冷静,甚至冷静的可怕,“他们也不曾如主公与嘉一般,同进同出,同寝同食。不曾与主公与嘉一般,底足而谈,交心交底。更不曾与嘉一般,手掌这天下的风起云涌!”
“奉孝,你非要如此么?”曹操的声音里满是痛惜,“操知你不是你最终这种人。”
“那么刘协呢?”郭嘉看着头顶璀璨的天空,“主公,那衣带诏本是予谁的,主公难道不知么?”他爱着小曦,可是他同样也有自己的忠诚与立场。
当初他既跪在这人面前宣誓效忠,他既选择为这人出谋划策,就不会欺瞒。
如此,才当得住他的信任啊。从一介寒门布衣,到后来的军师祭酒。从一开始的一个小小的参谋,到后来掌控校事府的郭奉孝,曹操给他的足够多,甚至给的太多了。而士为知己者死,从不是一句空话。
曹操是他的知己,可小曦……
是他夜幕下的星辰。
第173章 许诺
衣带诏最初是给谁的啊, 这个问题曹操本就没有追究下去的心。
当他看到郭嘉将事情的原委呈到他桌前的时候,当他看着前因后果时,他就知道这件事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让他过去, 不去追究, 不去思考。
郭嘉身边的那个小鬼,从十八诸侯联盟到后来校事府的得力干将, 从跟在郭嘉身后, 到为他挡住诸侯世族的暗杀。那个小鬼究竟是不是刘氏的血脉, 究竟是不是鹿门放出来的烟雾弹, 已经不能追究了。
整整十五年, 如果从郭嘉与他相交相识并同行的那些日子, 都是鹿门的算计。如果从十八诸侯会盟开始这颗棋子就已经埋下,一埋埋了十五年, 帮着他暗杀, 帮着他清除阻碍,从数不胜数的刺杀中保护他,甚至为他拉拢了一张巨大的情报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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