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歌弯着眼,黑紫色的瞳仁透出极淡的光。等了许久也不见林舟抬头去亲他,裴歌便低下头把脸凑了过去。
“……”林舟凝望了一会,还是昂起头,亲了下青年微凉的右颊。
“先生,撒娇对我是没用的。”林舟轻声说。
胡说。
有用的呢。
你就喜欢看我撒娇。
分明就很吃这一套。裴歌眨了眨眼,无声地在心里反驳。
下到半山腰时,远远的走来一个陌生人。青年沿着石阶,举止却古怪。已经放晴的东京天气明媚,他却打着一把漆黑的伞与他们擦肩而过。
青年穿着一件纯黑的蝴蝶羽织,背脊挺拔,像极了林间的雾凇。擦肩而过的瞬间青年停了下来,目光似乎从裴歌的身上一闪而过。
视线在裴歌的身上停顿,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旋即就把手伸进了口袋。
水月神音从口袋中拿出一张名片,径直递给了林舟。
“收下它吧,”青年言简意赅,“你还会用到它的。”
林舟极快地扫了一眼,在裴歌还没出声询问前,直接把名片接了过来。
他把名片放进外套内侧,抬头再去看那陌生的青年时,却见他已经打着伞走远了。
怀里……似乎还有一束洁白而清香的百合。
青山墓园依山而建,蜿蜒清澈的山溪里还能看见深红色的锦鲤。年幼的时候,总是会听大人们说,说这座山其实是有山神的。
水月神音在神龛前停了下来,将纸袋里粉嘟嘟的蜜桃放了下来。他闭上眼,拍了拍手再双手合十,向山神许愿。
山神大人,倘若您见了他的灵魂,请代替我向他传达,我的这段心意吧。
请他放下过往的一切,待到一身轻松,饮下孟婆汤便转生吧。
“立夏,”水月神音睁开眼,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面前的神龛,“刚才的哪些话,其实还是太过场面了。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场面话,也极其恨这样的漂亮话。”
他顿了顿,语气柔软了些,“所以,我真正想说的,其实只有一个。”
“……我喜欢你。你成功了,立夏。”
水月神音淡淡说,“你的友人很快就会向我寻求帮助。我会尽全力帮他,我会做到以前没做到的事情。”
“……可,等我做到了那些事之后,你还会回来见我么?”
“还会爱我么?”
“……”
水月神音放下纸袋,重新撑起了伞,转身沿着石阶下山。
这次寻访,他并不是来见立夏的。失去的人是见不到的,更何况他想见的那人,大概也并不想见到他。
他不想给立夏平添烦恼,曾经做错的事情太多,现在每做的一件事都是他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决定。
说出口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能再出错。
水月神音打着伞经过红桥,鞋尖踏过水渍,溅起的水花却淋湿了他的鞋。
*
等到夜深了之后,林舟轻手轻脚地起身下床,赤足踩在木地板上。
雨后气温骤降,似乎距离冬季也不远了。到那时候,等到冬季的北海道漫天大雪,他与先生就可以在树下散步,做一对白色恋人。
如果真的能实现,就太好了。
林舟拉开抽屉,借着月光的照耀下,对照着名片上的电话号码,终于鼓起勇气拨了过去。
短暂的电子音过后,电话里传来一个年轻而冷淡的声音,与先前相遇的那位先生声音一模一样。
“您好,水月先生,在这个时间打扰了您的休息,”林舟握紧了手机,压低了声音,有点紧张地询问对方:
“您……您给我这个名片,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突然就害怕起来,担心对方给予的答案和心里想象的一致。
听筒中传来那头极轻的呼吸声,也许是想要缓解少年心中的紧张感,水月神音轻声说:“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那位先生已经休息了么?”
林舟心里一紧。
他几乎用一种紧绷着的语气回应道:“裴歌先生已经睡了。所以我才能趁这个时候悄悄拨通您的电话。您既然是精神科的博士,请您告诉我,这是否与信息素絮乱症——”
“我接下来说得话很重要,你必须好好记住——信息素絮乱,在某种意义上而言,就是Omega和Alpha的绝症,痊愈的几率可能比小米粒还要小得可怜。患上信息素絮乱症,就是身体对于他们选择割掉腺体所作出的反击与报复。”
“那些异常,你感受到的应该会比我的描述更加清楚。”
林舟垂下脸,手里握着手机,鼻尖酸得发疼。他当然清楚,如果不是意识到这一点,他也不会熬到深夜避开裴歌,等到一两点才拨通了电话。
裴歌从没叫过他舟舟。就连小舟这个昵称,也是因为他的母亲这样称呼他。裴歌待他,永远都克制而沉稳。
不……异常或许更早,早在烟火大会的那个夜晚,也许就是征兆。
那时先生曾居高临下地望了他一眼,眼底的情绪隐晦,只有浓郁的黑色仿佛巨浪海潮,要将他吞噬。
原来先生的最深处,饲养着一只真正的野兽。那只野兽极其狡猾,从未显露出踪影,却一点一点将他拆骨入喉。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那只狡猾的兽便又会钻入漆黑的渊底。
而那位年轻的精神科博士,判断裴歌的病症,只用了简简单单的一眼。
“……你别担心,我会帮你。”青年淡淡说,背靠栏杆,听着海潮的鸣声,想起的却是立夏纵身一跃,消失在深海的身影。
那个孩子是很爱美的,也很怕疼。
这样毫不犹豫地一跳,大概真的恨他恨得想杀了他,又无法跨过心理的道德观。自厌和厌他就像天使与恶魔,立夏只是不想再争了。
青年淡漠地垂眼:
“我的名字是水月神音,是柳城立夏的高中同学。如果你愿意相信我,就尽快带他过来,我会把地址发给你。我可以帮你,别的医生或许做不到,但我一定会让你看见一个百分之百痊愈的爱人。”
“请你相信我。”
水月神音重复了一遍,却猛然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了嘈杂的乱音。
“我自然是——哇唔!”
嘟嘟的几声之后,水月神音微怔,通讯就这样断掉了,像是慌乱中被那个孩子直接掐断了。
*
林舟被一双手猛然掐住脖颈,背脊撞上冷白的墙壁。
他内心崩溃,满脑子要完。
特意避开裴歌,就是不想他听到聊天的内容。
一抬头,却对上了爱人冷漠而陌生的黑紫色瞳孔。
林舟瞳孔一缩。
手里的名片无声无息,垂落在地。
借助月光,林舟看得一清二楚。他们相识久了,自然知道那是什么。
裴歌是在困惑他的身份。
“你不是舟舟。”裴歌戒备地盯住他,语气却困惑而茫然,“舟舟是个小孩子。可你是个大孩子。”
“他的手里有我送给他的向日葵,可你的手中空无一物。”
第43章 东京爱情故事(2)
林舟被裴歌压在墙上,Omega神智恍惚,力气却大得惊人。
强烈的窒息感使林舟的挣扎变得越来越虚弱,Omega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他挣扎的动作也随之一顿。
“……什么?”少年两条小腿悬空,林舟全身的重量被迫压在了裴歌的手臂上,可他闻言却死死盯住裴歌,迫切地反问:“你说什么?”
裴歌的表情却仍然茫然。浑身炽热滚烫,头也隐隐发痛,后颈原本是腺体的位置,现在更是烫得吓人。
纷杂混乱的记忆仿佛被人重力击碎搅散,无论是眼前的人还是过往的事,都在此刻碾碎成了细沙般的颗粒。
“你和舟舟长得很像。但你不是舟舟。虽然你也很可爱,但舟舟更可爱。”裴歌皱眉,突然就松了手,转身奔向双人床旁的小木柜。
晶莹透明的玻璃药罐从上面摔了下来,在地毯上滚动到了林舟的脚边。林舟忍下咳意,用力按住裴歌的后颈,俯身拧开地上的药罐。
他随手从里面抓出一片五彩斑斓的药片含进唇里,借助亲吻的角度吻上对方,舌尖熟练地一顶,彩色的小药片就这样被送了进去。
“这是药,先生!这是你的药!”
林舟一手撑着地面,细白的腿跨坐在裴歌的腰上,唇舌分开时拉出一条纤细的银线,“先生,听话,吃完药就能好起来了。”
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不做声色地摸上裴歌的手腕,银白的尖针反射出锐利的寒芒,毫不起眼的刺痛似乎并未引起身前Omega的注意。
青年一动不动,既不开口说话,也没有任何挣扎。眼神冷淡,早就没有了焦点,黑紫色的瞳孔恍惚而失焦。
安睡针曾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最强效安眠药,比吞咽的白色小药片所起的药效更快。只是裴歌不喜欢打针,林舟就一直给他收进了床头柜里。
没想到今晚竟然意外地用上了。
林舟扔掉针管,低头坐在柔软微凉的地毯上,一手抬着裴歌的后颈,轻轻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他心疼地摸了摸裴歌的头发,声音很轻:“我没有骗您的,先生。”
“喂给先生吃的也不是药,是先生最喜欢的彩虹糖。”
药效逐渐在身体中蔓延,青年失去焦点的眸终于黯淡下来,合上了黑紫色浓郁的眼睛。青年漆黑的长发散了一地,整个人虚弱又病态。
林舟扫了一眼白色的电子表,已经是凌晨两点了,明天还有早八课程。但现在最紧要的是照顾好生了病的人。
先生不放心他一个人在东京,那时候偷偷定的机票还瞒了他很久。现在林舟无比庆幸先前的那两张机票,好在自己在先生的身边。如果先生没跟着他来东京,而是一个人留在昆明,这个时候恐怕身边连个照顾他的人都没有。
林舟摸了摸裴歌的额头,正隐隐发着高热,后颈也很烫。
大脑在颁发指令,青年的身体迫切的需要不存在的“信息素”,然而这具身体已经无法分泌任何Omega信息素了。
林舟开始恨自己那残缺的Alpha腺体。如果是个健康的Alpha,至少还能分泌出一些安抚信息素,能够让生病中的Omega感觉舒服一些,可他依然什么都做不到。
林舟一手架起裴歌的肩膀,脚步沉重地拖着青年一头栽在床上。即使打了安睡针,裴歌的眉已经紧皱,高热持续不断消耗着身体中的水分。现在的先生比谁都需要Alpha的信息素。
林舟半坐在地毯上,手指抹去裴歌额头上溢出的汗水。他望着青年沉睡中也尽显疲态的侧脸,仿佛下了什么一瞬间下定了决心。
林舟取来AO医用急救包,微弱的月光照耀下,淡紫色液体瓶在掌心荡漾闪烁着紫色的光圈。林舟目光冷静,呼吸声也浅浅的。
他把浅紫色液体倒入针管,拨开略长的黑色头发,露出了光洁的Alpha腺体。又尖又长的针头刺入那块Alpha腺体,晶莹透亮的淡紫色液体无声无息地注入了腺体。
一开始只感觉到略微的凉意,像是落下的雪一样冰冷。林舟拔掉针头,在心里祈祷药效可以快一点、再快一点儿。
Alpha信息素分泌药剂,通常情况下只要等上一两分钟,就可以让疲惫的腺囊再次充盈起浓郁的信息素。
可林舟的腺体却只是有点发热,毫无任何反应。
林舟心一横,干脆把急救包里的五支信息素分泌剂全都打了进去。反正都已经是残缺的腺体,发育不完全也无所谓了,只要有一点儿可能,他都想去试试。况且……如果真的只是药量不够,也许还可以再努力一次。
林舟忽然心口一疼,下意识攥住了衣服。打了针剂所产生的副作用让他忽然想起,自己本就是个早产儿的这一事实。
健康的婴儿一出生,就可以通过封闭在皮肉之下的腺体,检测出孩子未来的分化性别。但他的诞生,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灾难。
因为腺体的残缺,从一开始就不能确定他的第二性别到底是Alpha、Beta,还是人口稀少的Omega。
自幼体弱多病,出生后又在保温箱里多待了一个半月,期间被医生通知了夭折的风险极大。
尽管这样,父亲也在风险告知单上坚定地签了自己的名字。那样虚弱的一个不知性别、不知能不能活下来的小孩,父母却没有放弃他。
他的心脏上有个小小的裂缝,这是小时候母亲告诉他的。随着长大,心脏上的小缝隙也会慢慢长好了。但如果剧烈运动或者喝了浓茶,心脏依然会有不舒服的感觉。
这五支信息素分泌剂,竟然有了一种痛到死去的错觉。林舟躺在地上大口喘气,浑身大汗,手脚没什么力气,只能慢慢地从地毯上爬起来。
林舟擦掉额头上的汗,这才意识到刚刚的某个瞬间,他短暂地丧失了意识。心脏瞬间的抽痛,让他一瞬间难以呼吸。
腺体上也满是汗水,柔软却冰冷。
林舟一步一软,浑身冰凉地爬到床上,钻进了青年湿淋淋的怀里。先生的依然身体滚烫,即使喂了水也不见转好。
林舟仿佛小动物一样紧紧贴着青年,睡着的先生没有再拒绝他,没有冷漠地回应,也没有难受的、仿佛他是个陌生人一样的警惕视线。
连续打了五支药剂,腺体却还是像死去一样,除了疼痛没有给予他任何反馈。林舟往爱人的怀里靠了靠,腺体疼得林舟脸色渐渐发白。
“先生,”林舟轻声唤他,“……我其实,是个残缺的Alpha。”
隐瞒了许久的秘密,随着今夜爱人的沉睡而得以倾诉。他没有任何生理上的手段可以安抚熟睡中的Omega,却还是尽力却刺激自己沉睡中发育不完整的腺体。
然而却无济于事,睡着的人无法给他任何反馈。林舟凑近过去,指尖缠住先生的长发,侧过身把腺体露了出来。
虽然清楚腺体不会有任何信息素,可先生一直都很喜欢他身上的香气。
林舟拉过来裴歌的手,搭在自己的小肚子上。床边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林舟侧目看过去一样,是水月神音给他发了详细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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