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主?】它试探性地唤道。
玉攸容自怔愣中醒过神来,抬手拂过它的脸,如春风拂过湖面,“小家伙,谢谢你。”
啊?啊……虽然它的年龄比宿主大很多,但按系统的生长期来看,它也的确是个小家伙……吧。
【嗯……】它小声应了一声。
【宿主,今夜是梅盛雪人生的重要转折点,你一定要改变它!我一直在宿主身边,宿主有事在心里叫我就行。】588说完就从封面消失,羞遁了。
竟然这样单纯。
玉攸容将书放在床头,正要下床穿衣,待流萤寻了画屏回来就可直接走了,突地顿住,手指搭上额头,闭上眼,露出几丝沉静地忍耐。
流萤同画屏一起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
他走上前,跪在床前,握上玉攸容的手,“主子,头又疼了?”
“无碍,”玉攸容睁开眼,看向站在流萤身后的艳丽男子,“画屏为我更衣吧,流萤你去多收几件衣服,我们要在罗浮寺住上不少日子。”
“是。”流萤应下,去外面唤人进来。先前只是去罗浮寺拜一拜不说,如今要住上不少日子,那吃穿用都得准备上,要带的东西就多了。
玉攸容下床,张开手,画屏为他一件件着衣。
他一向安分守己,哪怕自皇夫升为太夫,亲自册立了当今新帝,也并未居功自傲,插手朝堂之事、干涉后宫之争,没想到却被众臣认为是有用便奉之为座上宾,无用便弃之如堂下狗的傀儡。
甚至连玉家,若不是他的嫡弟嫁给了叶月松,也会一同被铲除。
他要破局。
而破局的第一笔便落在罗浮寺上。
浅紫色为底、绣满紫藤的罗锦轻柔的裹过圆润的肩膀、纤细的腰肢、修长的手臂,盖住如玉般莹润的手腕。
窗外突然喧嚣起来。
玉攸容面容不变。
身后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和宫人焦急的阻拦声传来。
皇夫强闯入殿中,看见背对着自己尚在穿衣的玉攸容,顿了一下,垂下眼,“臣妾给君后请安,听说您要去罗浮寺?”
这是来兴师问罪来了。
画屏为玉攸容披上最后一层正紫色纱衣。
玉攸容转过身来。
明丽而沉稳的紫将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朝气压下,露出父仪天下的大气端庄、雍容华贵。
他看向即使跪在地上,也显得盛气凌人的皇夫。
果然是无人放在心上的傀儡。
他素来不推崇繁文缛节,但也不意味着旁人可以擅闯他的寝宫。
“你的规矩呢?”
皇夫垂着的眼中露出错愕。
他的印象中,君后是一个十分温柔、亲切、平和的人,应该不会在意这些小事的,更不会说出如此刻薄的话。
“主子,收拾好了。”流萤凑上来。
“走吧。”玉攸容点头,绕开皇夫,向外走去。
“君后!”
“先帝托梦,让我去罗浮寺为陛下祈福。”玉攸容转过屏风。
这一句话是解释给他听,也是让他解释给身后的人听的。
“可……”皇夫欲再挣扎几句,却发现玉攸容早已走远了。
玉攸容踏出房门,画屏抱着披风在一旁等他。
他低头,黑色绣银竹貂毛披风撒开,落在他的肩上。
“君后三思,这宫内上上下下都离不得您。”皇夫在他身后追了出来。
宫内上下都离不得他?是册立新帝离不开他吧?
他直起头,抬腿,踏入风雪中。
“君后!”皇夫大声唤道。
皇夫不敢拦他。
毕竟他是太夫啊……
这皇宫之中辈分最大、权力最大、册立新帝的太夫。
玉攸容踏出宫殿,搭着流萤的手登上马车。
“太夫!陛下病危!”尖锐的声音传来。
玉攸容顿住。
他身后,皇夫双手重叠,伏倒在马车旁,“臣妾请君后三思再三思。”
偏偏是现在。
玉攸容在皇夫期待的目光中转过身来,站在马车上看着他。
“好孩子。”
“君后?”皇夫直起身,仰头看向他。
“便是因为陛下不修功德以致天谴,哀家才要去罗浮寺祈福。”玉攸容温柔地看着他。
不修功德,天谴……
皇夫怔怔地看着他,已经傻了。
这句话被身为太夫的玉攸容说出来,皇帝若是活着,终生背负污点;皇帝若是死了,她这一脉算是绝了继位的可能。
而太夫也将彻底得罪静王一脉。
得罪便得罪了,左右要得罪的。更何况,静王活不过一月了。
玉攸容垂下眼,眉眼悲悯,“如今陛下病危,哀家便更要去罗浮寺。哀家会在佛前苦苦哀求,求佛祖原谅陛下的。”
说完,他转身挑起车帘,坐入马车。
车帘落下,遮去了他的面容。
他脑中浮现出画本上那孩子清冷双眸中的痛苦之色,并渐渐地,与那孩子曾经跪在自己面前求自己许他出家时倔强双眸中的痛苦之色重合。
他今夜,就是要去罗浮寺。无论是谁,都拦不住他。
第39章 女尊篇:做我的小金丝雀(三)
“驾!”
画屏和流萤依次钻入马车, 马夫驾着马车、由禁卫簇拥着向宫外疾驰而去,毫不留情地从跪在地上的皇夫旁驶过,将他远远甩在身后。
车窗上碧莲缠枝纹罗锦帘子飘飞, 帘子边上用粉色珍珠穿成的桃花珠花相互击打, 发出轻快的声响。
自太夫居住的长宁殿到乾元门 , 一路畅通无阻。
当玉攸容的马车驶出皇宫的时候, 子时已过。
雪愈发大了, 许多大臣尚在梦中。
“咣当——”云州的城门打开。
“隆隆隆!”
“笃笃笃!”
车轮声与马蹄声急促地响起,又倏尔远去。
到底是折腾到了半夜, 之前又没睡安生, 玉攸容听着这嘈杂的车轮声和马蹄声,竟生出来昏沉的睡意。
“主子, 您先睡会儿,到了我唤您。”流萤低声说道。
“嗯。”玉攸容背向后靠在车厢上,双手交叠落在膝头,闭上了眼。
哪怕是小憩亦是仪态端庄、雍容华贵的世家贵子风范。
玉攸容昏昏沉沉地睡着, 隐约梦见了自己的结局——
那是一间破败的寺庙, 除了方丈外只有三四个僧侣。他被安排在最偏僻的僧房中, 也是如此昏沉地睡着,鼻尖腐朽的味道将他包围。
那是许久未曾打扫过的房屋堆上的厚厚的灰尘的气息, 是自屋顶破洞处漏下的雨水将屋中家具浸染的潮湿的气息。
“主子。”耳边轻唤声传来。
玉攸容睁开眼。
鼻尖瞬间涌进雍容低靡的紫檀香气, 将那股自梦中带到现实的腐朽气息冲走殆尽。
“已经到罗浮寺下了,剩下九百九十九阶青石台阶马车无法到达, 请主子下车换轿。”流萤尽量轻声地说道, 他知道太夫偶尔醒来时也会头疼。
“嗯。”
玉攸容起身, 自马车上下来,却未立刻上轿。
雪落了半夜, 已将这台阶的青色掩去,重砌了玉砖。
然而这砌砖的匠人功夫并不仔细,好好的玉阶中间空了一块,像是被人撬了一块。
每一层皆如此。
那是有人自最下面一层层叩拜而上留下的印记。每次跪下,坚实的膝盖将雪挤开;每次伏下,宽大的袖摆将雪扫落。
他抬头,自这青石台阶向上看去,只见台阶倾斜着笔直地通向半山腰,直直地插入黑暗的夜色中。
夜色中,隐约有人影。
“主子?”流萤唤道,“您先上去,我和画屏稍后就来。”
玉攸容收回视线,坐上软轿。
四个宫廷禁卫此时充当轿夫,弯腰将软轿抬起,其中一个问了句“太夫,全速吗”,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疾步向上。
两旁披着雪衣的梅树疾驰而过,不久,玉攸容就看到了梅盛雪。
纷纷白雪自夜空中落下,他双手合十穿着红色袈裟立于雪中,将苍茫白雪万树红梅云间古寺都衬成他的背景。
他曲膝跪下,背挺得笔直。而后他双手分开、平摊在两侧伏下,额头触上冰冷的雪地。
三息后,他直起身,被冻僵的手掌合十。
地上冰冷的雪粘在他的额头上,被炽热的体温融化,雪水自他额头蜿蜒而下,自眼角红痣划过。
他站起身,向上跨了一步。
而后再次翩然跪倒。
在他身后,刚刚还是铺满了白雪的台阶中间出现了一块空缺,露出青石台阶本来的颜色。
玉攸容坐在软轿中自他身边经过时,寒风刮过,吹起轿上软纱自他笔直的背脊、冰冷的脖颈、合十的双手拂过。
他垂着眸,神色未动,双手摊平,再次拜下。
轻纱在空中徒劳的挥舞了几下,颓废地落了下去。
一只修长纤细的手伸出,将它们揽了回去,别好,切勿打扰了圣僧一心还俗的功业。
梅盛雪抬头,正好看到了那截如玉的指尖。
“加快。”
一声珠圆玉润的声音落下,禁卫脚步陡然加快,很快就将梅盛雪扔在了身后。
玉攸容收回视线,手指搭上额头,闭上了眼。
软轿半个时辰后才到了山顶。
山顶上。
罗浮寺前立着一座巨大的佛像,佛像下站着全寺的大小僧侣。今夜,寺中灯火通明,寺前人口罗列,只为等他们一心决意还俗的圣僧。
却未料先等到了太夫。
方丈常念双手合十,弯下腰行礼,“太夫安好。”
他身后,众僧侣左手按右手,拱手于地,头至于地,跪倒在地。
玉攸容双手合十,微微低头,如玉的面容上是温柔的笑意,“方丈。”
“不知太夫这是?”常念直起身,安排了人去打扫禅房后,带着笑意看向玉攸容。
“当今陛下病重,先帝托梦,让我来贵寺为他祈福。”玉攸容笑着看向常念,“哀家打算在贵寺叨扰一段时日,带的人不少,有劳方丈多准备几间禅房了。”
“太夫能来,老衲求之不得,何谈叨扰?”常念笑着又吩咐了几句,才转向玉攸容,“老衲先带太夫去禅房?”
“不急。”
玉攸容转身,立在佛像下,看向佛前那九百九十九阶台阶,如今尚有部分“玉阶”完整。
“哀家在上来的路上见一人自这台阶下逐阶叩拜而上,十分心诚。”
常念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终长叹了一口气,“太夫来时应该听见了钟声了,那是还俗钟的声音。当有人想要去强行还俗时,就可敲响这还俗钟,自罗浮寺下九百九十九步台阶上,一步步叩拜上来,就能还俗。太夫遇上的,应当是老衲的弟子空尘。”
“老衲没记错的话,当初还是太夫您送过来的。”常念说着,脸上越显自责,“是老衲辜负了太夫的期待。”
“方丈不用苛责自身,人各有命。”玉攸容立于大雪中,黑色绣玉竹貂毛斗篷上已沾上了飘飞的雪花,“既然这孩子与我有缘,我就在此等等他吧。”
“静思,给太夫拿把伞来。”常念在心中叹了口气,没有阻止,心中也未尝没有抱着或许太夫能将他劝动的想法。
玉攸容立了大半夜。
终于看见梅盛雪一步一跪一拜地自台阶下走来。
他立于罗浮寺前,立于佛像之下,看着梅盛雪走上罗浮寺,立于方丈身前,又翩然拜倒,如同倒下的蝴蝶。
看着那袭红袈裟于半空中匍匐于地,沾染上尘土,那清冷的双眼下一颗红痣妖艳似雪。
“请方丈允许弟子还俗。”
纵然已有所预料,但常念合十的双手还是被气得直发抖,眼中清明的神色猛地动荡起来,“既然你心意已决,那便——”
“那遍贬为平民,在岭南行医三载,方可还俗。”玉攸容断然出声,打断方丈,抬步走向梅盛雪。
黑色玉竹貂毛的斗篷被风刮起,绣着紫藤浅紫罗锦裙边被踢开,玉白镶珠靴子踏在洁白的雪上,落在梅盛雪伏身低垂的眼中。
珠圆玉润的声音自头顶冷冷地砸下,“罗浮寺的香火自他们血汗而来,你受他们三年香火,如今要走就当还他们三年血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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