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荀锦尧说不出一句阻拦的话语,他的神思已经飘忽了。
娄念走前说的话始终留余在他耳边,回响不息。
独他一人冷静作壁上观。他不认,只觉得可悲。
但……别离不及相逢久。他承认娄念说的是对的。
算一算两年前后,他二人在一起的时间,合计一同也不过一年左右。
可虽然不久,却是他三十年生命里最璀璨夺目的一段时光,内里充斥的甜蜜与惊喜有多少,他无法估量。
心脏为一人牵动流连的暖热与怦然,初识情.欲的窘迫与徘徊,哪怕单纯相处接触,气氛都洋溢的浪漫与温馨……每一步每一步,至今他仍记得清清楚楚。
那一段时光在他的生命里像昙花一现,如今也要如昙花一般逐渐走向凋零吗?
他心中充满了茫然与不安。他不知道,也不敢下定论。
他两眼空洞无神地望向窗外,静听火焰微弱而永无止境的燃烧声,心头涌上无法抑制的无力与悲哀。
——
荀锦尧一个人在深渊崖底待了好几日,具体是多久,他对时间的感知已经不能给他准确的答案。
这期间他听惯了火焰燃烧的细微声响,实在闲得无聊,也会翻一翻娄念带来的书卷与其他小玩意儿。
他已经很擅于调节自己糟糕而无趣的生存处境,但他一个活生生的人,被丢在空无一人、除他以外没有任何生物动静、唯有苍灰魔焰的深渊崖底数日,也会感到无尽的孤独与恐惧。
就好像整个世界都与他割裂开了,他只能从娄念身上抓取他曾生活过的世界的片段信息。
倘若娄念是在通过这种方式慢慢磨他,他不得不说,娄念做到了,做得相当成功。
但他的恐惧并不仅来自于他的处境,还来自于他心中不断冒出的各种想法。
他设想了很多可能,阴暗的、悲伤的、可怖的、血腥的,每一种可能都让他从灵魂深处感到本能的战栗。
他努力克制,告诉自己不要多想,就当是闭关修行,本就无需外力干扰。
但他做不到一直欺骗自己。
他还是会满心沉郁地猜测,难道娄念不会再想见他,他们就这样走到头了?还是说……娄念遭遇某些不好的事情,碎骨刀诅咒发作,仇敌找上门来,更甚至性命难保,根本无法下到深渊看他?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对方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他一个人,唯有与自己的头脑思维天人交战。就这么下去,他怀疑哪天他会把自己逼疯。不如给他当头一刀,无论事实怎样,给他个痛快吧!!
不问了,他什么都不问了。也不管了,除娄念以外他什么都不管了……倘若这样的话,能不能换娄念再与他见一次面?
……
就这样日复一日,他总算再次等来了屋门从外推开的“吱呀”一声响。
他猛然仰起了头,看清屋外人身影的那一刻,眼底无法自已地松动。
再有意识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从座上弹身而起,走到了娄念跟前。
他比他想象中更想看见这一道身影。
娄念一袭纯白的衣裳上,还留存着外界空气的霜雪冰寒气息。除此之外,还有淡淡的酒香,与某种荀锦尧有些熟悉、但一时半会辨识不出的香气。
他应是微醺了,浅浅地眯着那双充满迷离破碎感的绯色眼眸,看着荀锦尧,好半晌才道:“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醒着?”
荀锦尧一直静静地看他,觉得他像一只漂亮高贵但懒惰的猫咪。此话入耳,荀锦尧怔了怔:“现在什么时候?”
九幽深渊太深,距猩红荒漠的地面太远,就连猩红月的光芒都普照不能。但凭借猩红月光一天到晚不够明显的变化,就算能照耀到崖底这种地方,光芒也会被苍灰魔焰吸收殆尽。
因而,荀锦尧对日夜更替的感知全凭自己的感觉,只不过连日以来头脑混沌,浑浑噩噩,他早已分不清日与夜。
娄念刚刚意识到这一点,转开眼去,道:“丑时吧。”
……这么晚了啊。
荀锦尧不由得神识恍惚。多年以来在清风宗养成的习惯与规律的作息,短短几日竟也能被打破。
“你又怎样?最近一段时间……很忙吗?”荀锦尧与娄念一同落座桌旁,问出几日以来折磨了他无数遍的问题。
他不提上一次见面的不欢而散,仿佛它不曾发生过。
他不想再因为其他事情,害得娄念许多日不肯与他见面。这样的结果,就好像他真的被娄念磨得没了脾气。他一面放任,一面也为这样抛却其他人不管、没有良心的自己感到无地自容。
他还是一点一点妥协了。
总吵架会累,尤其是和用心喜欢的人吵架。
他终究是太清醒,知道凭他现在的处境,再多的解释与抗拒都无用。于是他说服自己,不如一切顺娄念的心意。起码那样,他二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不会剑拔弩张。
他想过好当下短暂相见的每一日。
娄念理着来时被风吹得微乱的发丝:“其实还好,没那么多事情。”
他话刚落,就觉脸被捏着下巴扭向了一侧,紧接着双唇被温柔地吻住。
他有些意外地微微睁大眼眸,犹豫了一下,还是任其发展,并没有不乐意予以回应。
他们的吻是缠绵悱恻又迫切的,在有限的空间里热情地宣扬欲望与思念,仿佛内里藏着无尽的情愫急需宣泄。
但分开后,两个人却都没说什么多余的话语。
过了良久,荀锦尧捏着娄念下巴的手指紧了紧,慢慢偏过了视线:“不忙的话……记得多来见我。”
娄念眨了下眼睛,内里的光很亮,看着他问:“你是不是以为我再也不会来啦?”
提出那么一句要求,其实让荀锦尧心里有点儿别扭。所以,荀锦尧没有娄念回答这个问题。
他转而道:“下次晚上少喝些,次日起来要不舒服了。”
以前的时候,他误以为娄念酒量很差,还哄着娄念灌酒以拿捏娄念的把柄。结果被娄念反过来算计,非但未能得逞,还借着酒劲儿跟人滚去了一张床上。
后来一想,没试出娄念的实际酒量他总觉得不够甘心,便专门找了次机会,又与娄念试了一试,才知道这人的量也不小。
结果今晚,他却在娄念眼里看到微醺的酒意,可以想见,娄念今晚喝得并不算少。
娄念不买他的账,趴在桌上,半张脸埋在臂弯里看他,还是道:“我问了你的。”
荀锦尧低眼看他,从他眯着的眼眸里看出一丝没藏好的得意与玩味促狭。
荀锦尧支起脸来,不由得多看了一会:“是,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所以呢?”娄念仰脸看他轻轻启唇,“我不来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我又出不去,只能顺其自然。”荀锦尧话末顿了顿,“但我会猜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娄念耸了下肩:“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或许哪一天我真的不会再来了,到那个时候,你留在这里给我陪葬吧。”
荀锦尧深深地看他:“只要不是死了,你都会来吗?”
娄念不说话,撑着额角,另一手翻他桌子上的书。
“我想你不要咒自己。”荀锦尧平静地道,“但如果真有那一日,陪葬的事情我不介意。”
“刷啦”一声,娄念扔回了书,撇了下嘴,倒也没说什么。
他这一举动看似暴躁,荀锦尧却隐隐觉得他心情并不算坏。果不其然,他歪过身子靠过来:“猜猜今天给你带了什么?”
荀锦尧想了想:“醉红?”
“不对。”
“醉红酒?”
“更不对。”
“……上至珠玉法器,下至花花草草,你连路边的狗尾巴草都带过,我猜不到。”荀锦尧无奈道。
“那我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娄念慢吞吞地笑了,“今天给你带的是一只疲惫虚弱的阿念。”
“……人不能论‘只’。”荀锦尧给他纠正完了,又道,“你若是累了就去休息,时候确实不早了。”
娄念按着他一块躺倒在床褥之间,脸颊埋在他的颈窝,闷闷地道:“连着几天孟大小姐都敲我脑袋,好疼。她对我好,其实我不想惹她生气……”
“……是吗?”
涉及外界的事情,孟薇雪因为什么敲娄念,荀锦尧只大概猜了猜,忍住了没有问。或许也只有这样,娄念才能不与他计较之前的事情,像现在这样,继续跟他亲昵撒娇。
随着娄念的靠近和动作间衣料的起落舒展,酒水与不知名香料的气息更为浓郁。
荀锦尧抬手在娄念脑后轻轻抚了抚,好像快要想起那是什么东西的香气了。
不待他进一步思考,他的双唇被堵住,探进衣服里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挑逗着他的情.欲。
连日以来的思念与喜爱,于那一个瞬间在他的体内点燃,连头脑里都滚热成一片。
他不受控制地沉浮,深陷其中。
痴缠到一半时,荀锦尧能感觉出来,娄念的酒像是醒了个差不多,看着他的眼神染上丝丝缕缕的复杂。
荀锦尧轻喘着,抱过他的脖颈:“你要好好的……天天来见我好不好?见我……见真正的我,也让我见真正的你。”
娄念在他身体里的动作微顿,像从他眼里读出什么,心脏被那目光刺了一下,很快转开了脸。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肉体的交互取代了口头的表达。
他们贴得那样近,荀锦尧早已辨识出了那是什么香气,但他与对方心照不宣,没有直言出口。
他只在对方离开之后,掌心发颤,捂住了自己的面庞,任由视野变得模糊。
……迷魂香。
他怎么能想不起来……那个香气,是迷魂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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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迷魂香,不是为了压制诅咒,大家能根据迷魂香的作用get到嘛(思考)应该虐不了太久,放心,结局一定是he的
第180章 与我兑现
荀锦尧没想到娄念还会拖着他。
自那一晚之后,他独自一人,在悬崖下等了一日又一日,从最初的期待,到最后的失落……他始终没有等到娄念的到来。
他第三次走到竹林虚像的边缘。
幻术造景的范围有限,他身边的竹杆已趋近透明,泛着火焰浅灰的色泽。
再往前走,他将会抵达整个结界的尽头。他出不去,在这里停住了步伐。
以前他不记得在哪里听过,有人曾说,九幽深渊里的火焰通往地狱,那里充满了哀痛与死亡。
那时他觉得,这些人不过是在危言耸听,甚至在心中想,苍灰火焰的颜色分明干净得能达到一种圣洁的地步。
可现在的他眺望远方,却有些相信了——这种神秘的火焰,或许真的携带一种绝望的色彩。
它们肆意蔓延,扩散至无限远的地方,像他遥遥无期的等待。
不能怪娄念不来找他,而是那晚上,娄念本就没有为任何一句话向他允诺。不管能否做得到,连一句承诺都没有与他留下,仅此而已。
日子没有不过的道理,不想失去,就要竭尽全力去挽留。可娄念展现给他的态度,却像连挽留的机会都不肯给他。
……明明说过至死方休,是骗他的,还是一语成谶?
荀锦尧驻足良久,垂首沿着原路走回。
快要走至房屋的时候,他似有所觉,抬头望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来人落着视线,正卷着片叶子,在屋外不远的竹杆旁边闲散地站着。
荀锦尧站立原处,突然有些出神。
他想起当初在清风宗,无数次与娄念约定同行。那时候他在宗内事务繁忙,外加上常有年纪小的师弟妹缠着跟他待在一块儿,想要准时赴约,着实有些难度。而那时候的他,每每赶往青竹园的时候,娄念也是这样等他的。
只不过,如今的娄念撒开手来,那些叶片不会从他手里飘飘悠悠地落到地面,只会直接消散在空气里。它们仅仅是不存在的、假的虚像。
娄念撒了手里的叶子之后,沉静的眼眸看向了荀锦尧:“你想出去吗?”
“不想。”荀锦尧毫不犹豫答着,半分违心,半分真心。
尽管数日不见,娄念与他之间没有一句发自真心的承诺,他还是不打算与对方吵架,亦或者是冷战。
因为它们在当下没有意义。
就算心与心之间早已建立起一道无形但坚实的壁垒,再如何他们也不能像以前一样自然地相处,又或许两个人真的无话可说,那也不要紧……拉着彼此陷入欲望的泥沼,简单直接地,从身体上实现最亲密的负距离接触,也不失为一种解决方法。
得到荀锦尧的答复之后,娄念面上划过一丝迷惑,明显是没想到荀锦尧会这么简单直接地说“不想。”
但娄念也没有询问理由。他转开了脸,沉寂了好半晌,久到荀锦尧都想反过来喊他往屋里进,他才低低地道:“那我们出去走走吧。”
“……?”
这下子轮到荀锦尧发愣了。这人怎么还跟他反着来呢?
他属实是捉摸不透娄念的想法,本以为娄念是看自己从竹林深处回来,才问出这么个问题,却没想到娄念是真心有这个打算。
但是……多日不见,一见就要带他一同从深渊出去晃悠,对此,他心中总觉得有几分不和谐的诡异感。可眼看娄念向他走来,他还是点头答应了。
漫长的等待期间,他什么好的、不好的可能都想过了,还会为这么点的事情多疑多虑吗?
——
这个世界太大了,无论他在短短数日遭遇了什么,都不会对外界造成过多的、实质上的影响。多他一个少他一个,外面的世界还是照常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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