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人就是见了,与不见又有什么区别?
……
放不平的一条心,注定了他本就不该来见不该再见的人。
他失魂落魄的,借口去买些东西,匆匆逃离了人群。
来到了个僻静少人的地方,他方意识到,不知何时,自己怀中已捧了一小捧花枝——那是一路上,路过的城中百姓抛于他的。当时他走着神儿,也不管是谁抛的亦或抛了多少,统统接着了收在怀里。
这会回过神来,他才觉得花枝的数量像是有些多了,被他这样草草揣在怀里,枝梢顶端的花瓣已互相磨蹭着,掉落了不少。
浪费了啊。
他叹了口气,抱着那些花枝,随便在地上找了个空处坐下。
也不知可是那魂魄受损的后遗症犯了,他竟觉得浑身上下莫名疲倦得很。幸好,这儿没有别的人,他谁也不用见,也不用与任何人产生多余的交流。
如果能就这样睡过去也不错,沉溺于无边花海,一场清凉的微风拂掠,就能将他百般难言的心绪随漫天飘摇的花瓣吹向无尽远的远方。六天时间飞逝而过,醒来后,他仍在兰清院那间独属他的小屋。
虽然那时候,他一个人,可能会孤单了些,但他还有师弟妹,一大伙人打打闹闹,许多事情都能于无知觉间遗忘,不是非要一个挚爱的伴侣陪伴不可。
哦对了,还希望届时苏尧尧能从家中返往宗门吧。小师弟自个儿就是个有趣的人,这样他会多一些乐子,没那么闷。而他先前让小师弟耿耿于怀,也该从以后的事情慢慢消除对方的疑虑……
他走神想了许多事,最后仰脸望着头顶上方拥簇的桃粉花团,出神地看了片刻,心间无法抑制泛起一丝酸楚。
想来想去,都是哄哄自己罢了。
他记得的。当年他与娄念初遇,好像也是这样粉桃初绽的时候吧?
第199章 荀仙长,英雄救美呢?
柔软花瓣铺了满地,踩踏过也寂静无声。
一道女声霍然穿破空气:“你站住。”
娄念侧过首去,掀眸回望。
孟薇雪几步从树后绕出,眉目冷凝:“你鬼鬼祟祟,要往何处去?是去闭关,还是瞒着我往清风宗去扮个傻小子?”
娄念装听不懂她的明戳暗点,气定神闲歪靠在树旁:“城里人太多了,当然是寻个清净,散散心。”
“你再胡言?”孟薇雪厉色道,“我亲手拉扯大的两个小子,如今一例子的欺我瞒我,你说这连翻的谎话,可还把我这个阿娘放在眼里?”
娄念静静看她一会,垂下了眼:“有意绕开你行事是我不好,我认错。但孟阿娘,这件事情,你别管我好不好?之所以不告诉你,只是如当年一般,一定会去做的事情,我不想你阻拦。否则你一封密信告到秦宗主那里,我也不用在清风宗混了。”
“你也知我会阻你。”孟薇雪气极反笑,“怎么着,你奔着谁去的,是当我看不出?”
娄念没应声,孟薇雪就知他是默认了,瞪他道:“小鬼,我警告你一句,你若真敬他是君子,便不要折辱了他的风骨。昨日看人厌烦将人甩手扔掉,今日看人顺眼便把人捡回来重新开始,你心血来潮耍得痛快,是把他当什么了?那是活生生的人,可不是你的玩物。你二人之间,了断便是了断了,莫要人家再为你那三两破事烦扰。”
娄念翻了下眼睛睨着她:“你怎得口口声声都是责怨我的?亏得是自己养大的小子,否则哪里好意思凭三言两语将人贬低得一文不值呢?”
“你自己作的。”孟薇雪抖开折扇,没好气道。
娄念看她半晌,平静道:“是我要与他了断,我又不是担不起后果,但我要与他了断,本也不是因为到此情终。你说的那番话,根本不成立。我不是拿他玩儿的,别与秦宗主告我的状成吗?”
孟薇雪深深皱起眉毛:“我劝你莫要自我感觉良好,你出尔反尔,难道说出来的话还能咽回肚子里不成?你口头说是掰了,人家荀仙长也认了,如今你却又……”
她忽地一顿,死死盯娄念:“无怪你不直接过去,反化了个小弟子在人身边纠缠不休,你自己也觉得过意不去?”
“并非如此。”娄念义正辞严道,“阿念打小没入过学堂,如今有了现成的机会,想要体验一番还成了我的不对吗?”
孟薇雪冷笑一声,作势要拿东西传讯:“巧得很,他秦沧程今日就在飞花城内,我倒要看看你还敢不敢再胡言乱语!”
“……”
——
荀锦尧一个人在树下坐了半晌,接到秦沧程的传讯。师父关切问过他几句,确认他无事,没强求他非回来不可。可他闲坐着也无聊,于是抱着那一小捧花走回了城里,逢人就或抛或递过去一两支。
第一支——
“这位……仙长?你一定是个仙长吧,谢谢你的花儿啊。没想到我一把子骨头了还能收到仙家人的花儿,来,我也送你一支,万事顺遂,万事顺遂啊!”
荀锦尧自不会拒绝:“多谢老人家。”
第三支——
“谢谢仙长哥哥,但娘亲说不可以白拿别人的东西,要不……我也给你一支好嘛?”
看着小孩儿忸怩的模样,荀锦尧哭笑不得:“好啊,当然好。”
第六支——
“哎呀,仙长这是……?!敢问仙长可有相好?小女愿赐花一支,聊表心意。”
姑娘一副含羞带怯的神情,荀锦尧敏锐察觉对方有所误会,不好意思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听闻飞花城中习俗,效仿一二。”
“啊——”姑娘不知听出来什么,遗憾摇头走开,“原是个有相好的。”
“……?”没那么说的荀锦尧默默看向手中未被拿取的花枝。
也是这时候,他才猛然察觉,不算手里的,他怀里的花枝怎么像是基本没少呢??
他略一回忆,方才他虽送出去几支,却也对等着收了好几支在手,完美实现花枝一换一。
看来只要他杵在这儿,能一直重复抛接到花朝会结束……有时候一个人逛花朝会真挺无助的。
荀锦尧心生无奈,早知如此,还不如与师父等人汇合,起码排场摆着,不少百姓见了就不好扔花枝打扰。依现在的情况,他也别往外递了,只管收着,等多到一定程度,自不会再有百姓向他抛花。
他盘算得好,正要从人群中过,忽听一道微弱声线喊着救命,不待他细细辨识,声音迅速平息,隐于人群喧嚷。
……错觉?
他抬目向两侧扫视。人流往来摩肩擦踵,笑闹打趣声接连不断。若他没听错,距离绝不会远。
……
巷子里阴暗凄冷。
一身短打衣装的散修心虚往巷子外探视。巷中另一长衫散修则惊魂未定,手底捂住女子口鼻。
他气得瞪眼:“你这小娘子莫要叫喊!我兄弟二人又未白拿你的东西,开的价钱足够买十个比这漂亮百倍的镯子,你怎就不懂开窍,死攥着这一个不肯让出?”
女子一双绝望的美眸闪动莹莹泪光,幅度甚微地摇头。
短打散修背着俩手,从巷口踱回步子,急切催促:“哎呀大哥,你也别与这小娘子浪费时间了,说不通的!还不快快将东西拿下,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今日这城里到处是宗门里的人物,将他们引来了,我们可就难办了啊!”
长衫散修瞪着眼睛,心知弟弟所言非虚,一咬牙扣住女子手腕,将其袖口撇了开去:“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得罪了!”
“!”女子登时睁圆了双目,扑动手腕剧烈挣扎。
“哎呦!”忽听巷子口处传来痛呼,接着是重物撞击墙壁“嘭”的一声闷响。
女子动作使得镯子取下格外艰难,长衫散修正心中恼火,只没好腔地唤弟弟:“你是在搞什么幺蛾子?”还未等来回应,便觉手背一阵刺痛,不得已撒开手来,余光见一枚石子弹开,手背皮肤渗出血迹。
接着便是一把未出鞘的剑横在颈前,头顶上方落下微沉的清润嗓音:“二位已然步入仙途,怎好意思在光天化日之下,以武力难为一位平凡女子?”
长衫修者面色沉郁:“……这位又是何方道友,缘何要插手我兄弟二人的私事?”
“大、大哥……”栽倒在墙边的短打散修哆哆嗦嗦站起身来,“你瞧他手里的剑……这个好像是清风宗的那个,那个……”
“清风宗,荀锦尧。”荀锦尧垂目看他,自报身份。
长衫散修脸色丕变,目光游移,像是忽而注意到什么细节,眼珠子一转,张口便道:“清风宗大弟子勿怪,我们就是瞧这姑娘的镯子模样稀罕,铁定是个值钱玩意儿,一时起了贪念,又以重金求换不得,这才性急动了手来。”
荀锦尧适才注意到女子腕上那只白玉镯子——约莫一指宽,白玉色的环状,看上去不过是普通质地,内里却还嵌着一枚泪滴状的、赤黑色的石头。
作为一只镯子而言,模样着实是稀罕了些。
但再是稀罕,抢夺一方也是两个修者,怎得会对一个镯子起了贪念?
荀锦尧不知。然而,这对兄弟实实在在行了不义之事,暂时必然是出不了飞花城了。
他将事情大致处理罢,拐回头一看,巷中女子正低头给一个包裹好的白布包袱上方扎着结实的结,袖口随动作前后摇摆,露出那只嵌着泪滴状石头的手镯。
察觉荀锦尧的目光,女子低着头将包袱往怀中抱紧了些,几步上前递过一个只比巴掌大了些许的瓷瓶:“小女秋霜,谢过仙长出手搭救之恩。自家酿的桃花酒,赠予仙长,还望仙长莫要嫌弃。”
礼不重,荀锦尧未推辞,继而问道:“姑娘这镯子从何得来的?难道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秋霜露出来个凄楚的笑,摇摇头,并未解释。
荀锦尧看得出她不欲告知,微一颔首,转身要领她往巷外出。
他抬眼,蓦地眼帘一颤,一道身影猝不及防映入他眼帘。
娄念从墙边直起身来,唇边勾着若有似无的弧度,压低了声音:“荀仙长,英雄救美的事情,你是真的做不腻啊。”
第200章 阿尧,今夜来找我
堵在巷子口的那人来时无声,不知站了多久。
荀锦尧眼里的光微动,平静如水的心绪泛起一丝波澜:“你……也在这附近?”
“行侠仗义是好事啊荀仙长,只不过……”
娄念挡了巷外斜射进的阳光,阴冷的巷子登时变得逼仄而压抑。他散漫垂下眼睑,瞧向秋霜手腕的位置:“你如何保证那镯子的来路干净?亦或者,那镯子属实是她的东西,而非是旁人的?”
从他出言那一刻,秋霜怀抱包袱的双手轻微抖动,低着脑袋,默默将戴镯子的手腕藏匿阴影之中。
“照这般的说法,”荀锦尧不动声色将问题抛回,“你又如何保证那镯子的来路不干净?亦或者,那镯子是别人的东西,而非是她自己的?若那兄弟二人坦坦荡荡,自无需避人目光,往无人小巷之中动用武力清算恩怨。”
娄念撩起眼皮,笑容淡淡:“荀仙长此言差矣,既有疑问,不去问她,问我作甚?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荀锦尧被他噎了一下,而后竟没忍住弯起唇角,低了头去,半是无奈、半是心酸地笑。这挑刺找茬的劲儿,虽也句句客气,却绝不是奔着友好而来的。他品味到些许久违的熟悉感……是他的阿念没错,而不是话里话外将他当作区区故交的擦肩过客……吧?
他轻声地问:“那你好好说罢,你堵着我二人也出不去,究竟是想怎样才好呢?”
娄念扬起眉梢,半晌没应。他觉得荀锦尧的语气像在哄人,话里流露不甚明显的、疑似宠溺的意味。只是荀锦尧自己却像是浑然不觉的,还以一种安静温和的眼神看他,在原处等待他的回应。
这种感觉在他是苏尧尧的时候,并未能直观感受过,但它很熟悉,熟悉得让他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它一直在那里,自己每时每刻都能瞥去一眼,只是从未主动碰触过的感觉。而当他主动碰触,他的回忆、他的感觉,也在主动向他接近。
“干净的。”一道女声突然打破沉寂。秋霜笃定却又小心翼翼,抬起眸来,声音弱弱地道:“镯子的来路,很干净的。”
另两人齐齐转移视线。
秋霜局促地攥紧袖子,目光忽地落在一张面庞,先是一怔,眼底划过一丝恍惚,惊讶极了:“你——?!”
荀锦尧不明所以:“怎么了?”
秋霜以一种有些怪异的眼神盯着娄念看了片刻,复又失落低回头去:“无事……抱歉,是我认错了人。”
“啊?”荀锦尧往娄念面上看了一眼,更觉得意外。娄念这般的长相,谁还能把他与别人认错吗?
“家中尚有些事情,”秋霜继而道,“二位仙长,可否允我先行一步?”
杵在巷子口的娄念未动,看了眼她戴镯子的那手,视线在她面上淡淡扫过一眼。
荀锦尧注意到了,觉得他这一眼含了点儿别样的意思,心下有所猜测,估摸他又要出言发难,却见他身子一错,从巷子口退了出去。
而他之后,秋霜表情不甚自然,步履僵硬地紧随其后,向荀锦尧再次道过谢,就匆匆步入飞花城中汹涌的人流。
荀锦尧俯身捧回放在巷口地面的花枝,再抬头时不见了秋霜的身影。他快速观察过附近,这里没有宗门里的修者,也没有朗如等人。
那娄念怎么会在这里?是巧合吗?还是说……?荀锦尧思绪骤断,在一瞬之间将最不可能的可能性擦除抹去,佯作平静,看似无意地随手挑出怀中花瓣最为齐全的那一支桃枝:“好巧,这种地方相遇,这支花就当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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