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念煞有其事点头:“是有这回事。可惜后来他想要回去,你没给他。”
“我……”秋霜深深低下头去,“那时他察觉我对他怀了别样的心思,隔了很久都不肯再来买我的酒。他想与我拉开适当距离,我却当他是厌烦我了。我心中怨他恨他,哪怕后来,他与我说要拿那镯子救人,我也全当他是骗我的,之所以那般说,只是为了要回镯子才编造的谎话。”
……救人的镯子?三人默默记下此事,沉默静听。
秋霜道:“怪我那时太不懂事,将镯子藏到除我以外没人知道的地方,哭着闹着,如何也不肯将镯子交还于他。于是,后来我再没有见过他,我们就这样彻底断了联系……或许他正是因此气恼于我,如今才不肯来见我吧……”
她话落,眼神从一侧瞟向娄念。娄念便知晓她意思,垂眼笑了下:“我也不瞒秋霜姑娘,我只知道他的镯子在一位名唤秋霜的女子手中而已,至于为什么会在,以及为什么他不肯亲自来找,我一概不知。”
秋霜脸色一变:“那你方才说……”
“你我之间能对上的消息?”
娄念反问:“方才就已经对上了,秋霜姑娘还想跟我对什么?或者我换句话,早在你看见我这张脸时,心里不就有底了么?”
“我先前说,城里来了些奇怪之人非是假话。镯子是我爹的,现在他为什么想找,原因关乎修道界一些不得了的事情。所以这镯子呢,其实是别人想要,那散修兄弟是第一批,姑娘若将东西攥在手里,之后怕还会有第二批,第三批……你不是回回都能撞见个仙长来帮你的。明哲保身的道理,姑娘知道吗?”
秋霜听来,面上愈发的红白交替:“听仙长的意思,我想等的那人等不来,交出镯子还成了对我有利的事情了?”
娄念小小声地“哎呀”一声,不理解又甚是惊诧地道:“我是为姑娘着想,怎得反被姑娘责备上了?我爹肯不肯来又非是我能做主的,我不过是站在个修道者的角度,将我所能提醒的事情告知姑娘罢了。”
这话叫荀锦尧听了,心里连道这人忒不厚道,套来自己想要的消息,就将主要目的抛出,打了秋霜个猝不及防。
但明面上,他也只能帮着唱白脸:“秋霜姑娘莫急,镯子的事情兴许不及他说得严重。许多修者是想得到这镯子,但不代表谁人见了镯子,都要如那兄弟二人一般强夺。我们今日过来,只想与姑娘好好谈谈,并非是要威胁你。”
“但这镯子,”娄念悠悠接过话去,“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外头的修者掘地三尺也是要将东西扒出来的。现在他们在向我爹施压,逼他尽快将镯子交出,我爹疲于应对,闭关已有半月有余,我若将镯子带回去了,便是帮他排忧解难。”
秋霜眼神晃动,显出一丝动摇,来回看过娄念与荀锦尧二人,大抵是因方才刚被娄念欺瞒过,神色里多了几分的犹豫与怀疑。
“这般,”荀锦尧放轻了语气道,“姑娘始终询问那位身在何处,缘何不来见你,无非是想与他见上一面,才能将镯子物归原主。我们试着帮你向那位讲讲情,怎么样?”
他这是也跟娄念一道忽悠上了,心里一面向已逝的娄玉拜了三拜,一面向秋霜默默忏悔。当然他也不可能将娄玉抓来秋霜面前见人,落到最后,无非是一句:“抱歉,我们尽力了。”
“那不成吧?”娄念突然出声,头也不抬责怪他,“荀仙长什么意思?我爹还闭关呢,若是贸然出关给人发现了,其他人岂不是都知他是刻意避着人不见吗?”
荀锦尧:“?”这是有意抬杠,还是当真没想骗人?
秋霜却误会了,忙道:“我只是想见见他,为当年之事与他道个歉而已。我那时年幼,懵懂喜欢早已消失不见,绝不会再给他带去困扰,也不会搅了你们一家好好过日子。”
“……”他还真不是怕你搅了他一家子。
荀锦尧心中腹诽,稍作犹豫,从桌下探手去戳了戳娄念腿侧——暗含的意思,你可以不采用我的点子,那你给个别的点子出来啊。
于是下一刻,娄念睨他一眼,搬起椅子,默默地坐他远了些。
……这人。这会距离划得清,先前又是因为什么才做出一副撩拨勾引的作派?荀锦尧是真想把他揪去个无人的地方,好好问问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朗如给娄念让了些位置出来,愁得直扶额头:“秋霜姑娘,你说说你想怎样吧。”
秋霜莫名看娄念挪了椅子,盯他瞧上一会:“我还是想见阿玉哥哥。”
“见他?麻烦事儿啊……”娄念支着脸叹气,小口小口地抿酒,似是陷入沉思。
荀锦尧与朗如对视,后者无奈摊了下手。
屋内沉寂半晌,娄念才放下杯子,勉为其难的模样:“行吧,我联系联系试试,但不要抱太大期待哦。”
“……”他有种很难办的感觉,像装的,又不像装的,这下子,荀锦尧也不知他先前是在和自己找为难,还是单纯为蒙骗秋霜了。
从秋霜那处出来以后,三人走在村舍外的小路。
小路狭窄,容不得三人并行。
荀锦尧稍退两步,从后面只能看见前面二人撞来撞去地来回打闹,嘴里像在争辩什么,偶然一个趔趄,甚至差点儿歪去田间的泥地里。
他能模糊听见几个诸如“傻丫鬟”和“笨手笨脚的奴才”之类的词语,也不知什么事情能和丫鬟奴才扯上边际,哭笑不得想这俩人二十来岁了还像个小孩儿似的。
二人吵来吵去没个结果,荀锦尧出言道:“城里乱是真乱,也不知那两个散修从何得来的消息,一找便找上秋霜这个正主。以你们的看法,该是要差人从暗处盯着以防万一的吧?”
朗如最后推了把娄念,偏头道:“他没告诉你吗?晌午那会他就让人跟着去了啊。”
“……”难怪来路上这俩人路摸得那样笃定。
荀锦尧不至于小气到娄念不告诉他一件事情便不予理会,可接连的几件事情叠加在一同,对方若即若离的态度,饶是他也要觉得郁闷。
他看一眼娄念,话出口来便含带了些情绪:“不曾,当时他走得很急。”
也就他良好的修养还垫在心底,才没有继而脱口而出地向娄念质问——他觉得那样太怨,也太打破砂锅问到底了,显得好像娄念都不肯与他好了,他却还在不识好歹地纠缠对方。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娄念,都没有好处。
可哪怕这样向自己劝说,他还会不由自主回忆起手指被娄念蹭过去的热度,与花枝插在衣襟时的淡淡清香……为什么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是这样不进不退的?尽管他在克制,他在压抑,但他真的能一直忍耐着,不向娄念表露自己真正的心声吗?
好像有一把火在他心里烧,稍有不慎,能将他整个人都点燃。
……
荀锦尧眨了下眼睫,顺势低落视线,将那丝不妙的情绪及时收敛,未再出声。
他不知道娄念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垂首微微勾了下唇。
娄念错开朗如半步,好整以暇退后一步:“秋霜的事情不消太多人知晓,若不出意外,等过两日我们再来看看。旁余的,就不知散修兄弟二人那儿能得来什么情报了。”
朗如道:“你若态度软化点儿,保不齐她直接将镯子给你了。”
“不会的,”娄念道,“她若真有那个想法,第一次见我便会直接问出口。而且她固执,否则也不会足足等上二十来年。可见只有我爹本人来了,才能让她交还镯子。你不逼她,绕的弯子就多了。”
此言倒是不假,秋霜不过是个质朴凡人,没有那样深的城府与心计,仅是固执而已。与此同时,她更有误会错怪娄玉的愧疚之心,几人也没必要告诉她娄玉已逝,以免她想了太多,节外生枝。
“但提到此事。”荀锦尧抬了下眼,恰发现娄念不知何时走在了他身侧。他顿了下,才道:“你爹不在了,那镯子又是救人用的东西……这二者之间可会有什么关联?”
“谁知道呢?”娄念道,“流云城的万事通嘴巴严实,再不然就说一些驴头不对马嘴的东西,从他那儿是难套出来真相了。这件事情,待回头有机会再问一问秋霜吧。”
不知觉间,几人又走回城中。
朗如最是闲不住的,从前在魔界三天来头地跑来西南小院找他二人出去游玩儿,这会既没了其他的事情与应酬,便邀他二人一并在城内转悠一转。
荀锦尧没应:“你二人去罢,我在外头待的时候久了,回去歇歇。”
安逸堂长老与他说的那些话不是唬他的,先前在飞鸿宗,他领一小队弟子出门在外,也时常疲乏困倦,好在那会有谭辞舟帮忙,大多时候不消他管事,他只消逮着机会,找个地方闲坐赏景,等着弟子自己回来就是。
像今天这样连续往各处走动,自他苏醒,已是少有的经历。也就刚刚的事情,他明面上虽未有表现,实际浑身却有些疲软无力,头脑也一阵阵地发晕。
朗如“啊”了声,方回觉:“我听闻你伤还未好全来着,干脆这样,你也别自己往回走了,让阿念撕个空间送送你?”
荀锦尧摇头笑笑:“不必了,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又不是几百里的路,我走得下来,那样消耗灵力的奢侈术法大可不必。再说了,撕空间的术法也太张扬,城里监察使不知缘由,怕还要心生警惕将百姓遣散呢。”
他言罢,挥手欲走,一方面又想起安逸堂长老曾交给他的那小瓶丹药。早上放得随意,他是给丢在了哪儿来着……屋里,袖袋,还是储物空间?
脑子里一阵阵的迷糊,他死活想不起来,探手在身上四处翻找,忽地额前触上一只微凉的手。
他一怔。
“既是有数,荀仙长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晃?”身后人以一种复杂的语气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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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间阿念阿如互相吐槽那块,其实是和上一章“丫鬟发现的花篮”对应,暗示那个篮子是阿念发现的,文里没写那么明白
第204章 阿尧,我在乎你
荀锦尧发誓,日后他绝不再讲什么“好得很”“伤不重”之类的鬼话,这种没点儿掂量的事情,讲出来不会应验,只会反过来给他个颜色瞧瞧。
他毫无防备就失了意识,直到现在悠悠醒转,头脑仍有些昏沉,连同刚从一年沉睡中苏醒时,那种灵魂与躯壳被迫分家,又强粘在一块儿的诡异感受也跟着找上了门。
依现在浑身疲软无力的状态,他也不难为自己动胳膊动腿,盯着陌生的房梁发了会儿呆,听见屏风一侧传来动静,而后就有脚步声从后绕出。
“醒了?”朗如几步走来,抬手在他眼前挥了两挥,“一个严肃的问题,你感觉自己好还是不好哦?”
“不好也不坏。”荀锦尧诚实道,“但你继续挥下去,我可能会眼花。”
“行吧,”朗如放下手,“你可真吓人,说也不说一声就晕了个不省人事,我和阿念都当你旧伤复发,倒下就又醒不过来了。”
“还不至于,我……”荀锦尧顿了顿,将“好得很”三字默默咽回肚里,转而打量过屋内环境。
上至桌椅床榻,下至杯盏花瓶,这屋里的物件无一件不奢侈华贵,定是城主府为宾客备下的客房无疑。
“你二人将我送回来……”荀锦尧侧过首,半边面颊埋在枕巾里,似是无意地与他问,“阿念在何处?”
“这个……”朗如面带迟疑,还是讲了实话,“他出门去了。”
荀锦尧一怔:“出门……去了?”
得来这样的答案,其实不出荀锦尧意料——娄念是个什么身份?总不见得凭两人如今的关系,娄念还要关心他身体有无大碍,更甚至是啥也不干了就在此处待到他醒来——当然不可能。
只是确认这一点的那一刻,他心里仍是无法自已地一阵低落,好像理解了当初娄念险死还生,他却独自跑出魔界,娄念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倒也无怪那时的娄念会偏激将他软禁在九幽深渊之下……饶是他自己碰上这事儿,情绪也难过得很呢。
他目光发直地盯着床下桌椅间的空隙,许久没有作声。
“呃……”朗如抓着脑袋,愁眉苦脸地道,“他走前嘱咐你好好休息。”
挺体贴的,就不知这话真是娄念嘱咐的,还是朗如好心编造的谎言。荀锦尧也不多问,阖目笑了下:“那是自然,轮到这般的下场,我哪里还敢四处乱跑。”
天是聊不下去了,他状态不佳,还需得再多休息。朗如从床边站起,帮他取了水与那瓶丹药过来,轻轻推门出了屋子。
飞花城外来的宾客,客房基本都被安排在这附近的院落。
天色已近黄昏,余辉洒在回廊,掺了金粉的地面流淌一层浅浅淡淡的金光。朗如无暇驻足欣赏,一路拐去魔界几人住着的小院。
院内,池露正丢着醉红果喂他带来的果果,孟薇雪则坐于桌旁,执了双方棋子对弈,虽是亲手布下的棋局,却眉目微凝,神色不见轻松。
朗如走去桌旁,接了一方的白子:“阿念可回来了?”
“他?”孟薇雪以黑子续着那盘棋局,“他不是与秦沧程和孙珂二人去了盎然生道,哪里那样快能回来?怎得,可是荀仙长醒过来了?”
“醒了,又睡了。”朗如道,“孟阿娘,待阿念回来,你看能不能劝他去瞧一瞧阿尧?他这人像是做了好事不留名,待阿尧好的地方总不肯直白与人说了,我随他跑了半天,也不知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孟薇雪轻嗤:“我可不管他,爱咋咋的,随他闹去吧。”
“你又气他什么呢?”朗如试问,“你找他谈过一次,他都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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