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阿尧,欠我一辈子吧
荀锦尧言罢,定定看向眼前的人。是他期待娄念赠予的礼物,如今也推脱得毫不留恋。
他没有反悔的打算,娄念处在他目光落定的正中心,唇角微微弯起,笑容有早有所料的意味,偏还要反问:“荀仙长客气了,如何收不得?”
“收不起,”荀锦尧直截了当,拿出那只盒子打开来,“你瞧瞧你送的都是什么?寒天玉,还有这个血色的玉,我虽不认得,但也知道这东西绝非凡物……你送故交这些大礼?”
他刻意压重了“故交”二字的音节,提醒娄念,也在发起质问——娄念既不肯老实与他交代清楚,以暧昧不清的态度与他继续相处,他也不介意屡次提及两人之间的关系。
他将那只锦盒往娄念身前递了递,抬目凝视对方完美无缺的面庞:“你我之间发生过什么,一年时间,你不可能彻底遗忘。既是这般,如今你当我是故交,我佩服你看得开,你心胸广阔,你大度,我可以坦然与你承认,换今日的我来做,做得就是不及你。可你若真把我当故交,便与我将距离划清。若不然……”
娄念向后退开两步,后背抵上院中桃树的树干,躲着没有接那只锦盒,面上笑容不变:“若不然,怎样?”
“若不然……”话临出口,荀锦尧还是沉下眉睫,咬紧了唇。
他习惯了三思而后行,说话亦然,话出口之前,他要考虑的东西有很多。
某些东西,尽管他了然自己心中所想,但他当真能实言与娄念坦白吗?娄念说要拿他当故交旧友,这一切的前提,必定奠基在他二人之间再没有过往的感情羁绊在其中作梗。
可他心思不纯,他放不下,也看不淡。就算娄念能当他是旧友,他却不能。
他还会为娄念的一举一动牵动心绪。娄念称他二人仅是友人,他会失落难过;娄念赠予他花枝,他会想娄念寄托其中的可还留存半点好感;连同娄念不知是否玩笑话的“万支花枝”与“偷情”,他也会毫不质疑地当了真。
好像只剩他一人兜兜转转,被那段破碎感情牵绊其中。这样的他,像傻瓜,像小丑,偏偏情字难解,他身不由己。
倘若他说出真实想法,娄念会如何看待他?以及,得知他仍旧不能死心,娄念连旧友的关系都不肯与他维持,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吧?
他兀自发散思维,没注意到一只白净的手悄然接近他的面庞,手指在他下颌轻轻抵了抵。
他思绪骤然回笼,蓦地抬了一双波澜翻涌的眼。
“荀仙长,你的话,真的很难懂。”娄念抬起他的下巴,笑容清淡,“你想的什么,说于我听听。”
难懂吗?按道理,荀锦尧不觉得自己话里有何处难以理解。他觉得娄念是懂装不懂,沉默着与娄念对视少顷:“你我到此为止,你亲口提的。”
他终究未直言,也未说全,还是给自己留了半步退路。
“是吗?”娄念心不在焉抽回手来,靠在树旁,很是无趣一样半垂着眼睫,“就算如此,你也不必太客气了。荀仙长,我之所以将大礼赠你,无非是因我拿着无用。”
寒天玉本是他从雪人族夺来用以压制碎骨刀诅咒,后来不幸被煞罔魔尊抢了去,直到煞罔魔尊魂体归于沉寂,才又被他搜了回来。
那时候他之所以将寒天玉留下,是为防备万一。熟料他眼睛里的碎骨刀诅咒当真随着碎骨刀消失而不再发作,唯独血一样鲜红的颜色留在了他眼睛里面,迟迟消褪不去。
于是这寒天玉就正如他所言,没了用处。
荀锦尧只觉下颌处那点温热毫无预兆抽离,目光在那只逐渐远离的手上停顿了片刻,坚持原则道:“我想,我也是用不着的。”
“……你推辞什么呢?”
这人三年前后一个样,贪不得半点儿小便宜,显得回回是他傻兮兮的上赶着白给。娄念心中腹诽,将递过来的盒子原路推回,挑明了问:“我又不是白送你的。你欠我的花枝,什么时候给我?”
他不提还好,经他一提,荀锦尧顺着一想,计上心头:“你的花枝我欠着了,不给你了,东西你收回去吧。”
“那我就偏不收了,你若真好意思,就欠我一辈子吧。”
娄念闲闲抬手,折了头顶的花枝:“我要你背负罪恶,今后的每一日都愧疚难当,见了那两枚石头,就想起自己曾欠过我一笔烂账又死活结算不清。而且……”
他执那支桃枝,隔着两寸远的距离,向荀锦尧鼻尖点了点,眼里噙着一丝没忍住的、戏谑的笑:“你自愿的。”
两人头顶的树枝晃荡,飘落无数粉嫩花瓣,沾染上衣袖与袍摆。
荀锦尧眼一眨不眨地看他一会,沉默着撇开那支花枝,语气轻轻的,很是无奈:“你个傻子,哪有那许多纠缠一辈子的事情,是只为难旁人的。若拿不准故交旧友之间的度,就不要强人所难,嗯?”
他唤当今的魔界尊主为傻子,这话若叫外人听着,下巴怕是要惊掉了。
娄念本人倒没对此提出异议,低眼揪着桃花瓣儿:“荀仙长果真是名门正派里的翘楚,字字句句言之凿凿,执意威胁于我,又要退我的礼,我这般不受待见,纵是被百般为难,也该有些自知之明,将委屈咽进肚子里。否则的话,便是强荀仙长所难……对不对?”
荀锦尧:“…………”
礼过重才退回的事情,经娄念口里一过,怎么就成了他嫌娄念不受待见,还没有自知之明反过来为难他?
不讲道理!
但无论如何,这盒子里的东西,他是决计不肯收了,正要再开口出言,突然被迎面撒了一脑袋的花瓣儿。
他愣愣眨眨眼:“……?”
娄念将揪秃了的花枝丢去地面,闲闲抱起手臂,看着他道:“实话告诉你吧,几日前秦宗主与我做下交易,换了我手里的寒天玉给你。可你倒好,我拿到你面前了,你硬是不肯收,事情传回去了,秦宗主怕又要以为我在背地干了什么缺德事儿威胁了你。”
这回荀锦尧更愣了:“你跟我师父有交易?”
“寒天玉有安神清心之能,于你的魂魄损伤亦有裨益。”娄念道,“所以呢,东西你还是收下为好,别等着秦宗主来催,成吗?”
“……那这枚红的?”
“路边随手捡的,”娄念漫不经心道,“驱寒保暖的小破石头,多不过调养灵息灵脉。我一没偷二没抢,你有哪里不能收?”
荀锦尧怀疑:“你哪儿捡的小破石头,还有这样神奇的用处?”
“不告诉你,”娄念理直气壮的,“告诉你了,回头你跑去给我捡没了怎么办?”
“……”得了,肯定哄人的,真有这样的石头,哪儿轮得着他去捡。
荀锦尧拿回盒子左右看了看,又想秦沧程与娄念交换寒天玉的代价许是不小,这才同意将血玉收下。
娄念默默看他将盒子收好,忽然道:“秋霜的镯子不见了。”
荀锦尧闻言抬起眼来,诧异道:“什么?不见了?”
“昨日我差人盯梢,”娄念道,“我们离开后的当晚,秋霜就趁夜深人静,去藏匿镯子的地方查看,熟料她根本没在原处发现真正的镯子。她的镯子,许是早在我们之前,就被人盯上并偷走了。”
“这……”荀锦尧想了想,“秋霜的镯子,若是被人盯上,只可能是在镯子发出光芒之后,凡是偶然得见镯子发光的人,全部都有可能背地监视跟踪秋霜,以获取镯子的藏匿地点。那只镯子是何时发的光芒,秋霜上一次去藏匿点查看镯子又是什么时候?”
“丢失时间还真不难说。”娄念道,“据说,那镯子从几日前开始发出淡淡金光,秋霜发现之后,当日便将镯子藏匿,前日听闻城里来了各路修者,她心中不安,前往藏匿处检查之后,在附近做下更多伪装。于是最后一次检查,也就是昨晚上,她发现那镯子消失不见影踪了。”
“一天之内。”荀锦尧道,“你派去的人从晌午开始盯梢,照这个说法,前来盗取镯子的,可能是提前发现秋霜异动的邻人,也可能是前日至昨日晌午期间抵达飞花城的修者。”
“普通百姓通常不会将此类玄奇法宝攥死在手里,他们就算要偷,也会迅速找个商行亦或者当铺,将东西当掉换钱。若真是这般,孙城主的手下早该查到端倪,所以后者可能性更大。”
“你对那位孙城主放心吗?”娄念问他。
“难说,我不了解他。”荀锦尧道,“散修之所以要独占圣域钥匙,主要原因便是想将进入圣域的名额缩小至百人,甚至几十人之内,以此增加他们获得更多传承与秘宝的机会。孙城主未必不会起异心,不过他乃是一城之主,若真要在圣域开放日动手脚,被外界发现的可能性不小,所以我暂时不怀疑他。”
“看他今日表现吧。”娄念掏出一只帕子拆开来,“鸳鸯楼的姑娘在现场发现了这个。”
帕子里包着一小捧黑褐色泥土,乍一看无何处出奇,荀锦尧眯起眼睛仔细观察,正巧阳光透过枝叶落在泥土顶端,一抹不甚明显的金光划过。
他登时反应过来,捻起那处泥土在指尖抹平:“果然……这里面有金粉。”
“城主府内道路大多以金粉掺以石粉铺就,”娄念道,“行人往来踩踏,道路磨出了灰尘,也会有少量金粉粘在足下。偷走镯子的人,必定在短时间内进出过城主府,才会在泥土里留下金粉。”
“而且还有一点很有意思,”他将帕子里的泥土抖落,“我们昨天见的那条狼犬,你有见它走动过吗?”
荀锦尧稍作回忆:“不曾,它被栓在院内,走应该也是走不远的。”
“不栓它,它其实也走不远。”娄念道,“它的左后腿受了伤,不严重,但伤了腿筋,会影响后腿肌肉伸缩,从而干扰行动奔跑。”
荀锦尧道:“难道狼犬本看守在镯子的藏匿点,被偷镯子的盗贼发现之后割伤了左后腿?可这样的话是不是有点奇怪,那狼犬一看就是机灵通人性的,与秋霜也有深厚感情,如若它发现东西不见,难道不会在事后拉扯秋霜去藏匿镯子的地方查看吗?”
“按秋霜的说法,狼犬并未看守镯子。”娄念道,“狼犬就是院里看家的。我猜是盗贼起初并不知晓秋霜藏匿镯子的地点,又不欲将事情闹大惹得外界注意,只好趁秋霜不在,独自潜入秋霜家中寻找镯子。可他又不知院中有一条狼犬,仓促之下割伤狼犬左后腿,致使其行动不便,而后才想起将狼犬敲晕。”
荀锦尧道:“那,伤害狼犬的武器呢?能判断出来吗?”
“针,或者是银丝。”娄念道,“但不排除盗贼并未使用常用武器的可能。”
“轻型武器吗……”
荀锦尧陷入沉思,还未得出来个结论,忽听院外有脚步声接近。
朗如从院外走来:“那两个散修兄弟,把秋霜给供出来了。”
第207章 懂他的,只有我
回廊道路七拐八扭,三人闻风抵达的时候,秋霜已在城主府上两位修者的陪同下出了堂屋。
平民百姓少见这样大的场面。秋霜眸中无神,手脚微微发抖,机械迈下廊前的台阶,忽地瞟见门前几个熟悉身影,如抓救命稻草,结巴着央求:“几位仙长,那、那镯子,我非是……非是有意弄丢。你们能不能让我离……”
“不可。”屋内传来一道严厉声嗓,孙珂从后背着手走来。
荀锦尧移目过去:“孙城主这是?”
“事关天青圣域,我行事总要保险一些,让她在府内停留些时日,几位莫要见怪。”孙珂笑道,“我听闻几位昨日曾赶往秋霜院内,与她做下约定,欲要借取她的镯子?”
听他这话,想必是秋霜心中惊惧,与孙珂交代了昨日约定,但又顾及娄玉,并未将细节向孙珂告知。
荀锦尧心中有了琢磨,道:“不瞒孙城主,昨日宴席,城主亲自率人往牢中审讯,我便往城中寻秋霜姑娘打听那只镯子的消息。可惜,约定尚未达成,今日便得知秋霜姑娘手里真正的镯子,在我之前就已经被歹人捷足先登。”
孙珂摇头遗憾道:“天意不赶巧,我到的时候就更迟了,只率人往镯子丢失的地方走了一趟,自是未能发现端倪。倒是那条狼犬……”
他不着痕迹往朗如面上瞟过一眼:“我发现它身上中了毒针,致使它当场麻痹晕厥。我们无法从它身上获知能用的线索。”
朗如:“?”
“毒针?”娄念道,“盗贼不欲杀害狼犬性命惹得秋霜警惕,也不欲狼犬向外界狂吠传达他在此处的信息,因而城主判断狼犬晕厥倒地,这一点没有问题。但城主缘何认为那是一枚毒针,而非是寻常银针?更叫我不解的是,城主如何直接判定那是针,而非是丝线等其他轻小型武器?”
孙珂面色不变,口里笑笑:“其实是这样,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一枚银针,其上染了狼犬干涸的血液,与些许麻药的粉末。”
娄念微一颔首:“原来如此,孙城主,有劳了。”
孙珂执意要留秋霜,也并未危害秋霜人身安全,三人自不好阻拦。眼看孙珂携府上修者,与秋霜的身影消失在院外,娄念道:“他没讲实话。”
“他不知道我们的人在附近,”朗如亦道,“鸳鸯楼的姑娘从昨日晌午便在秋霜那处盯梢,倘若真有这样一枚银针,她们断不会那样粗心,将线索遗漏了让孙珂发现。”
“而且他好像是故意的,”荀锦尧道,“他既率人往镯子丢失的地方查探,必会发现那处残余金粉,顺着联想到盗贼乃是府中宾客中一员,甚至不止一人。之所以刻意提及,他大抵是在试探阿如,想看阿如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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