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之中,唯有朗如不常在外界与人交手,少有人知晓他常用武器,其实是一柄长枪。
“是吧,”朗如小声嘀咕,“我就说他瞅我不对劲。”
“他若只是试探你便罢了,”娄念向院外走去,“有消息说他将散修兄弟从牢里放了出来。你猜,昨日散修兄弟从何处得来镯子的下落?”
“你意思是……散修兄弟与孙珂可能本就站在一线?”
行走修界,谁都有些打探消息的门道,听闻打开圣域的钥匙是镯子的事情并不奇怪。但是,就连众仙门修者也不知镯子就在秋霜身上,那对散修兄弟又是从何处得来的确切情报?更何况,秋霜昨日并未将真正的镯子戴在身上,散修兄弟却还是准确找上了她。
此事蹊跷。娄念走至院门,忽地顿住脚步,侧过面颊看身后。
视野边际掠过一抹雪色的衣边,荀锦尧抬起眼来瞧向他:“怎么不走?若真如你想的那般,孙城主将散修兄弟放出牢狱,便是要他们即刻出城远走高飞,免得留了线索与把柄在外人手里。”
言下之意是让他别傻站着耽误时间。娄念勾了下唇,似笑非笑地看了回去:“那就与荀仙长无甚干系了,你该回哪儿回哪儿吧。”
“无关?”荀锦尧站在原地未动,“你查得的事情,我也能查得,怎么就叫无甚干系?”
这回娄念是实实在在笑出了声:“别啊荀仙长,你是何方神圣,多大点事情,多你一个少你一个又有什么区别?还是说……”
“你所谓的避嫌,就是这样避的?”他眼底的神色变得意味深长,“真有意思,我要向你学学嘛?”
他字里行间,充溢一种刻意而为的挑衅,能轻易刺激挑拨人的神经。荀锦尧却平淡接收了,一双眼睛静静地看他:“这不叫避嫌。”
“那叫什么?”娄念想了想,“噢我知道了,这叫……”
“行了行了,”身旁朗如低声制止,扯他一把,向他示意道路正前的方向,“秦宗主过来了。”
秦沧程亦是新得了消息赶来打探,哪知一到地方就见他三人在院门前相互对峙,气氛冷凝,古怪得很。他快速扫过三人面庞,见荀锦尧一张脸上没什么表情就猜了个差不多。
他心中无奈摇头,绕开不谈:“那镯子的事情,魔界的几位可听说过了?”
“听说了。”娄念唇边勾着浅淡弧度,说这话时始终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视线不偏不倚落在荀锦尧与他对视的眼眸,钩子似的眼尾挑起,微微眯了下眼。
——不像打了好主意的表情。荀锦尧心下立有判断,几乎是同一时刻,听见娄念和和气气地道:“秦宗主来得正巧,您这爱徒正说他身体不适,这事儿我也处理不来,昨日碰上一回就足够我手忙脚乱了。既有秦宗主在,我便能以安心告辞了。”
话落,他当真一拂袖,转了身去与朗如一道从此处离开。
荀锦尧:“……”非要胡言乱语,让秦沧程将自己绊在这儿对吧?
秦沧程不可思议瞪荀锦尧,道:“你既是还未恢复,谁让你跟着瞎掺和的?”
“……没有,师父。”荀锦尧望不远处还未离开太远的身影,眸子里的光依旧不起波澜,“他胡说的。”
“?到底他胡说还是你胡说??”
——
背道行远之后,朗如回头望望身后几乎要看不见的俩人,与娄念道:“你好像说得过了。”
“过吗?”娄念没当一回事,“让他跟着跑啥,再晕了我可不给他补魂。再说了,你刚刚没瞧着吗?秦宗主那怀疑又没法直说的眼神儿,生怕自家徒弟又叫我怎么着了似的。真服啦,不愧曾经是一家子的,偏心都偏一个样儿。”
“乖孩子和不乖的孩子,是你你偏哪个?”朗如无奈道,“这话你可别叫孟大小姐听着了,她要敲死你的。你也别打岔,我跟你说正经的,你方才该与他好好说话,他情绪明显变得不对了。”
娄念笑了下:“不对就对了,我偏要激他。”
朗如看他一眼:“你玩了手阴的。昨天露姐姐告诉我,饿久了的果果会来找人讨吃的,你就等同于喂鸟,之所以钓着阿尧不上不下,也是在等他忍不了你了,主动来跟你讨要。”
“……啊?喂鸟?”
娄念迷茫着想了一会,没忍住慢吞吞地笑:“天地良心,那不能怪我,你瞧他吧,他这人内敛隐忍,最怕强人所难,所作所为给身边人带来了困扰麻烦。”
“我不用问他,也知他是觉得由我提了到此为止,是我嫌恶他了,不肯要他了,他便也不能再反过来给我添麻烦,无论想从我这里要去什么,都要老老实实憋着,唯恐让我知道了,连旧友也不肯与他做。更怕我嫌他纠缠不休,比从前更烦他了,将如今勉强维系的和谐旧友关系拉扯毁坏,面目全非。”
“他谨慎惯了,不敢以身犯险,是怕结果他承担不了。”娄念顿了顿,“所以对待他,偶尔要给些甜头,让他有些盼头,但要适可而止,不能放纵,否则必要重蹈覆辙,我不安心。”
“……什么意思?我一点都没听懂。”
“所以我早说了,你不懂,懂他的,只有我。”娄念垂首微微翘了翘唇角,“我等他上钩。”
第208章 记得吗,二月十七
天渐渐黑下来后,荀锦尧才瞅了个空子从府里晃悠出去。
他真的谢谢娄念了,一句简简单单的告状,他被府里的丫鬟和医师盯了整整一天没准出府。
那一群人不敢怠慢,每隔几个时辰来给他把一次脉、探一次灵息,探完了之后再诚心诚意劝他多多歇息,一开始他愣是没觉察何处不对,还配合点头直应好,后来就觉得咋这么不对劲儿呢?
他这一身毛病,他自认还蛮知根知底的,起码昨天感觉不对了,而后说晕就真的晕了。结果今天,他是打心底觉得自己歇得蛮好的,还被死扣在府里跟坐牢一样是怎么个事儿?
显得别人是来赏花看景的,他是来换个屋子睡觉的。他都开始怀疑,搞不好是孙珂怕他又在背后乱查什么,才偷偷交代丫鬟与医师将他盯在府里。
恐怕如娄念所言,这位孙珂孙城主当真是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思及此,他又想起不久之前,哪管他再三表明他不会再傻乎乎没个掂量,临出府时丫鬟仍是一副左右为难的神情,但总归是不好再行劝阻。
还好,这下自由了。荀锦尧舒了口气,一个人走在城主府外铺了金粉的小道。
至于那几个丫鬟和医师,没点儿证据的事情,他也懒得硬抠,心里犯了会嘀咕,从偏僻城主府走去了喧嚣热闹的城区。
飞花城的夜晚,弥漫桃花淡甜的香气,与露水染湿泥土后的清新。大晚上正赶夜市,城中百姓为了吸引外乡人的注意,啥新奇玩意儿都摆出来展示亦或售卖。
但他好歹是个修仙的,这些东西瞧着还好,来这飞花城中,最主要的还是想看看花儿和景色,只是夜色渐深,花也看不很清楚,全当闷了一天出来散散心也极好,就是他一打眼,能瞧见附近一对对的,好些个小情侣走在道上卿卿我我。
上午刚跟前夫不欢而散的荀▪孤寡▪锦尧缩了缩衣领,感觉夜风掺裹着恶意,有点儿透心凉。
“既提到这花朝节,又怎能少得了那两位的故事呢?来来来,夫人老爷们,今天我便随大家讲一讲这苍焰魔尊与清风宗大弟子之间的趣闻!”
忽地听见一道嘹亮的少年嗓音,荀锦尧整个人一个激灵,有种被当街点名的诡异感受,循着声音,移过了眼去。
被围在人群中心的少年笑咪嘻嘻的:“民间怕是鲜有人知,当年那两人初遇便在飞花城中。彼时魔界战乱尚未平息,苍焰魔尊伤重未愈,遇险落难,驾临飞花城郊,偶遇清风宗大弟子。”
“……”
荀锦尧一步一步的,从人群中寻了条道路,磨蹭上前去。
他与娄念,民间是个怎样的说法,他在清风城里其实偶尔听过两回,不过吧,那地方遍地是他的熟人,八卦不传正主,宗门弟子都注意着呢,能飘去他耳朵里的,基本就是片段词句,成不了故事段落,具体的部分也就相应缺失,如今还是他头一回这样近距离接触到民间于他二人的传说。
自己听自己的传说,怪叫人尴尬的,可他鬼使神差地,还是凑上了前去支耳细听。该说不说,人啊,该死的好奇心!
“我可是见过他二人真容的,一对儿天仙似的璧人,只可惜啊……”少年正讲到关键,表情一转,低头作着沉痛,长长叹了口气。
人群中传来几声催促,少年这才慢悠悠地道:“后来俩人闹了矛盾,吵了个你死我活,原本好好儿的,说掰就这样掰了。可是人嘛,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二人之间余情未了,更有传闻说当年清风宗大弟子苦心炼化迷心镜碎片,即有碾灭煞罔魔尊魂魄,破坏碎骨刀诅咒,挽救苍焰魔尊性命的打算。”
底下听众中有人扬起了声:“小家伙,上回你还说清风宗大弟子是为万民着想,才花的那般心思呢!”
“谁又能说他清风宗大弟子只打了一个主意呢?”少年咧嘴一笑,道,“无论为公为私,他行的事情皆能为我等老百姓所赞扬传颂,这才是根本不是吗?”
众人窃窃笑他的伶牙俐齿,听来也确实是未失了耐心,便有人上前去,予他身后不远处的小女孩儿身旁递了花枝与银钱。
荀锦尧也跟风学着照做,耳边听少年笑着道谢,继而与众人道:“如今一年时间一晃而过,如今这飞花城中花朝会,大家也该是知道的,城中年年都要来些正魔两界的修者大人们来凑一凑热闹。”
“而这花朝会的六日之期由苍焰魔尊选定,从二月十二为始,二月十七为终,为何会是六日,据说也有些奥妙另在其中。”
“首先,六六大顺嘛,”少年背着俩手,在人群里悠哉悠哉地走了半圈,“大好的节庆日子,不求个顺利吉祥怎么说得过去?至于其次……”
“据说这农历的二月十七,对应的正是某个于苍焰魔尊而言,人生经历里较为重要的一个日子,具体是他的生日,还是别的什么呢,这事儿没有丁点儿的根据,我就不敢随口乱讲了。”
少年顿住了脚步,意味深长的语气:“但大家想啊,我们方才讲过一轮的故事,那两位大人物……他们是什么时候见过头一面的来着?”
“这……莫非是?”底下的人受他引导,纷纷思考议论。
荀锦尧处于其中,听在耳里,刚递出花枝与银钱的那手僵在半空。
这一回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少年就这样简简单单,将他从起始以来未能参破的真相,铺陈在他的面前,叫他看清。
二月十七……什么日子?他本该惦记于心,从不能忘记。
然而,那一天好像随他那段遗憾逝去又被无情埋葬的感情一并,被他封存在了记忆与心脏的角落,沉睡一年,愣是死活未能忆起。
三年前的二月十七……明明是他二人于飞花城中初见的那一日。
两年空缺,而后续上的一年他们就闹了矛盾,甚至未能等到次年那一日的降临,二人就匆匆别离,他也随之魂魄遭遇重创,不得已沉睡整整一年……
他们甚至从不曾有机会为那一日布置任何可称为仪式感的庆贺,就这样将彼此错失,好似一坛镜花水月,美似云烟。
懊悔吗?可惜吗?遗憾吗?他未想得起来,又究竟是他不敢再想,还是他已经能看淡了,能以将对方遗忘了?
与此同时,当初的娄念,又是为什么要将这一日纳入花朝会的六日之期以内?
“……”
荀锦尧迟迟未收回手,受了他的礼的女孩子茫然看他:“仙长哥哥,你怎么啦?”
小姑娘十三四岁的模样,被她卖讯纸的哥哥照顾得很好,初春的天气,就有了崭新的、用以过渡冬春的斗篷衣裙,看上去初绽的花儿似的娇俏可人。
荀锦尧闻言方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周围行人听罢个结局,已然纷纷从此地离去,只剩极少的几个,留在他不远处的附近徘徊。
那少年也走过来,借着小姑娘身旁的提灯微光瞟了一眼,不由一拍大腿:“哎呦,仙长我瞧你有点儿眼熟呢!”
“啊……”荀锦尧勉强扯出来个笑容,“许是机缘巧合,你我曾偶然见过一面。”
“哎呀,正所谓人生何处不相逢。”少年笑道,“算命吗,仙长?我妹妹算这个可厉害了,看在咱俩熟悉的份儿上,我让她给你免费算一卦!”
少年人热情洋溢,连带着他身旁的小姑娘也乖乖巧巧地连连点头。荀锦尧便笑笑,未拒绝:“那有劳了。”
他蹲下去与小姑娘平视了,温声问道:“怎么算呢?”
小姑娘手脚麻利,矮身从身后的地面捧了个签筒,两手向他递过来:“这个!仙长哥哥随便抽一支出来,我帮你解签,一定要选好了再抽,抽出来就不可以再调换了哦。”
荀锦尧点头:“好,我知道了。”
他垂目看那盒木签。里头每一支签子长短粗细皆仿若,颜色亦是接近的,从表面上看不出太多的差异。
少年插话道:“您一瞧就是个大富大贵的有福之相,随便抽也不要紧啦。”
荀锦尧不由在心中笑这少年嘴巴抹了蜜一样甜。
其实他接触的仙神妖鬼奇闻轶事多了去了,对这种民间的抽签算卦也没那么迷信,就当是随小孩子玩玩儿,瞧着签筒里的签子也不在乎挑不挑了,随手就抽了一支出来,打眼扫见木签底部画着什么线条图案和符号,他不懂这些,也没仔细瞅,就转手递给了面前的女孩子。
“嗯……”小姑娘接过来拧着眉毛沉吟,“小吉。”
少年就乐了:“瞧吧,是个吉呢,我就说仙长你手气差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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