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瞥了眼娄念,见娄念侧着的面上无动于衷,毫不为洞内所见显露或惊讶或嫌恶的神情。他更猜不透,心里难免犯了嘀咕,又推断不出情况,考虑一下,索性扒着娄念手臂,主动朝前窥望。
视线还未聚焦,却听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由头顶上方传来。
荀锦尧也不知娄念叹什么,捉着娄念手臂往后摁了摁,是为方便自己往前凑。可他想的是好,还未等进一步动作,就觉后背一沉传来力道,再反应过来已被娄念抬臂揽在身前。
“……”荀锦尧好无奈,他想:这人真不懂配合。
这时娄念微微低了点头,好巧不巧,刚好凑近荀锦尧耳旁。他记得二人当下处境,声线压得很低:“怎么这时候往我怀里凑?”
顿了顿,他低而缓的声音悠悠道一句:“阿尧真不懂挑时间。”
讲白了,两个没眼色的。
娄念话说得有埋怨的意思,却不知缘何,又透着点几乎可说缱绻的柔和。
话语入了荀锦尧耳中,荀锦尧莫名觉得耳根有点热,他也不知为什么,不自觉朝边上避了避,强压着镇定,悄下声道:“你先松手。”
可娄念未听话松手,只垂下浓黑细密的眼帘,环境昏暗,不妨碍他视线肆意打量。落在荀锦尧颈旁的手指似不经意磨蹭两下,触感温热滑腻。他低语道:“再等会,探他目的。”
话毕他转了脸去,视线重新投向洞内一角。
“?”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的荀锦尧很想跟娄念讲一讲道理,究其根本,探洞内人目的只需等会再动手,完全不干扰娄念现在松手。
可惜当下情况不允许荀锦尧好好跟人讲道理。他又不想维持这个姿势跟娄念继续站个不知多久,说难受不难受,重心有一半在娄念身上,反可说轻松。
就是……太别扭了。
他动了动手指,试图把娄念手臂戳下去。一下,两下,三下……很好,事不过三,戳下去了。
荀锦尧暗暗松了口气,站直身体,却发觉娄念侧了侧脸,面上无什表情,投来的视线却是不满至极。
“我记着了,你占我便宜。”娄念很是不满地道,继而不给荀锦尧辩驳时间,迅速转回了脸。
“……”你刚才按我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呢?荀锦尧心中暗诽,也是没有办法,现在一想他方才举动,确有跳进黄河洗不清的嫌疑。
回过神来又一想,荀锦尧忽而意识到,借着方才动作,他不经意瞥见洞内角落窝着的什么东西与一滩污脏血迹。
那些是什么?
洞内,巫毒大师毫不介意自己满手鲜红,他低着头,眼睛眯缝起,动作几乎算得温柔地抚在血肉模糊、辨不出原样的东西上。随着他手指抚过,东西上空逐渐凝起丝缕雾气,干净纯粹,色呈白中带金,乃是人体内的精元气无误。
巫毒大师咧开嘴角,露出了个欣喜若狂的笑。
这会他总算想起拿石桌上的帕子擦了手,掀开身着的黑袍一角,探手进去,从腰间取了一盏提灯。那提灯未点火焰,唯有白金光华在其中灿灿生辉。巫毒大师虔诚地以双手捧提灯,兜帽下的混黄双眼大放精光,过度欣喜让他手臂隐隐颤抖。
“尊上……”他哑着声,唤起曾属于一人的称谓,“属下一颗忠心只为您永存。”
言毕,他欲要将那缕精元气引入提灯。
“永存?”
还不待动作,耳畔猝然闯入一人声,那声音的语气问得漫不经心,仅尾调微扬代表疑问,叫人听了下意识以为问询者本也只是随便搭一句,对答案并无几分好奇期待。
巫毒大师一时怔愣,莫名从中听出一种熟悉感。
哒——
洞内无几件摆设,整体空旷,渐近的脚步声悠悠回荡。下一刻,娄念驻足巫毒大师身后几步远外,歪歪脑袋微微笑了下,问得好奇又不解:“你的尊上死了,为实现忠心永存,你是不是得下去陪陪他?”
这份熟悉感……源自于!!
巫毒大师猛然转了身,兜帽下的面容枯槁憔悴。视线甫一落定,他似受了惊吓,一双瞳眸骤缩,半张的干裂唇瓣止不住哆嗦,半晌才结结巴巴地大喝:“果、果真是你!你你你……你不许过来!!”
娄念瞟了眼他身后石桌,嫌恶地别开眼,转了转脸,同身侧的荀锦尧煞有其事道:“你听他说的,跟我乐意过去似的。”
荀锦尧注意着石桌污脏血迹,亦别开眼:“是看一眼不会再想看第二眼的程度,确实不好进一步接近。”
巫毒大师死死抱着提灯不放手,听闻他二人所言似寻着救命稻草,向身后石桌又挪两步,瞪着娄念的眼神凶狠:“你为什么找来?”
“问到点了。”娄念料他跑不出此地,果真未上前,“你收集胎儿魂魄的精元气做什么?”
荀锦尧道:“若阁下愿从实招来,我二人定不多为难,否则就不是纯站着说话这般简单了。”
“真的?”巫毒大师未出言,却是他身侧娄念抢先反问。
也不知他问这个做什么。
“……”沉默一下,荀锦尧只能道,“真的。”
“那好,”娄念点点头,饶有兴致问,“他若不招,阿尧想怎么为难他?”
第51章 多占占我的便宜
“这个么……”荀锦尧一怔,当真被问住。
荀锦尧话出口只是说来吓唬巫毒大师,实际审问犯人的事儿,过往清风宗里轮不着他做。经了娄念一问,荀锦尧心里直怀疑他在给自己找茬。
可他也不能不答啊!为达成唬人效果,荀锦尧只得绞尽脑汁,试图从回忆里搜刮曾从师门听来的传闻,顺着胡乱掰扯:“不若这样,送他去牢狱里挨百十板子,再剃光他的头发,搜走他浑身值钱物件,再不然……”
……再不然,编不出来了。
“呵,你个伪君子正道吓唬谁呢?!”巫毒大师不屑地扯着嘴角,拿眼角余光睨着荀锦尧,那其中的含义轻蔑至极,明显是说“要来就来,小爷不怕。”
“……”
荀锦尧无言闭了闭目,再掀眼时轻轻一叹,手指了指身旁忍笑的某人:“我为难你你可以不怕,这个为难你你怕不怕?”
“什——?!”巫毒大师当真脸色大变看娄念,“你这混账小人……莫把手段往我身上使!”
娄念讽刺他道:“你也就会耍点嘴上功夫。”话落正欲给人点颜色瞧瞧,听荀锦尧道:“不到万不得已,不采取强制手段。阁下心中应自有掂量。”
那也行。娄念配合道:“再问你最后一遍,提灯里的精元气是做什么的?”
“是……是做……”巫毒大师好像真怕了,猛地低了脑袋瞅怀中紧抱的提灯,含糊不清地支吾,“是做那个……”
娄念不耐蹙了蹙眉:“我倒要看看你这结巴可能治好了。”
只消心神一动,巫毒大师黑袍立时跃起赤红火苗,火焰流窜,目标直指巫毒大师怀中提灯。
“我换个方式问你。”娄念凉凉道,“煞罔为何差你收集胎儿精元气?”
“不不不!!!”作为回应的只有巫毒大师愤怒慌张的吼叫。
巫毒大师浑不在意周身熊熊烈火,任由它们将自己暴露在外的皮肤烤焦,就着湿黏鲜血在地上疯狂打滚,独独搂紧提灯不放。
他难捱地吼叫,手握成拳狠狠一砸地面,腕上黑玉镯子“咔嚓”碎成两段,溅起的鲜血洒了满面,火光映着他愈发扭曲不堪的笑容。
像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这时眼前一晃,两道厉光从镯子断裂处疾射而出,一道直直向荀锦尧二人扑来!荀锦尧见状,抢上一步运剑一斩,以凛冽剑气相迎,甫一接触,方意识到厉光攻击性分毫不强。
巫毒大师为什么要做近乎无效的攻击?
荀锦尧直觉得费解,突而心神一凛,觉察何处古怪——莫非这道厉光只是幌子?那还有一道厉光是冲着谁去的?!
荀锦尧匆忙回撤,一扭头却见娄念抬起的手中,掌心汇聚的灰焰逐渐消散不见。
“失策。”哪怕说着失策,娄念并未显出几分应有的遗憾。
“该算大意,忽略这人阴招不断。”娄念道,“你可看着了?他以断臂为代价脱身……同以前一样,歪门邪道果真不少。”
“先离开……”他侧过脸向荀锦尧示意,忽而一扬眉梢,后话未出。
“嗯?”一时沉默,荀锦尧适才意识到,方才未多注意,匆忙退回几步,不小心就离人太近了些。这一近了,他不由而然想起刚刚在隧道里娄念还责怨他占人家便宜……
荀锦尧心情复杂,直觉得今晚哪里都不对劲,后知后觉着默默远离一步,解释道:“无意之举,你莫要多计较。”
娄念默默看他远离,好笑出声:“我计较什么?”他抬起眼来,直勾勾望荀锦尧,“或者我换种说法,你想我计较什么?”
荀锦尧不用多思量:“按你方才说的,我绝无占你便宜的意思。”
“是这样?”娄念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弧度恶劣,却浅淡得不易察觉。
“占都占完了,阿尧与我说这个?”他出声,话音平淡,却似暗戳戳地含一丝指责。
“……”荀锦尧想想刚才,虽目的不同,可就结果来看,确实是自己硬往人怀里凑,他就是长了八张嘴也难狡辩。
叹了口气,他实话实说:“我当真无意,可你非要那般想,我又当真无法制止你思维走向。”
“这般,你说如何才好?我总不能……”他踟躇少许,面色古怪,“我总不能给你负责罢?”
“为什么不能?”娄念饶有兴致地问回。
“?”又是为什么能呢?
沉默一下,荀锦尧道:“你就当我没那个本事罢。”
“真的假的啊?”娄念声音里含着压抑的笑,上下打量荀锦尧的眼神似别有用意,“有没有那个本事,你叫我查证查证?”
荀锦尧回避他眼神,果断又退一步,义正言辞道:“都是当魔界尊主的人了,莫把这种下流话挂嘴上说,也太自降身份了。”
这一点他可是早就想抱怨了,自打两人相识,他可被眼前人勾引不止一回,心里无可奈何又很是羞恼不解——这人怎能恃美而骄,全不自重呢?
娄念却不在乎他话里含义,一抬下巴理所当然道:“我又不是正道,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上哪稀罕条条框框的规矩?”
“若说下流,那不还是你们自己划的界限?做什么把它用去我身上?”他驳得倒是有条有理,倏而勾了勾嘴角,笑意玩味,“更遑论搁我这儿,这种话离下流还远得很呢。”
荀锦尧没料到娄念跟自己抬杠,偏生说得没什么问题,害他有些话突然就说不出口。
也罢。他深感无力,也不知情况怎变成这样,回想回想此事开端,他有些生硬道:“算我欠缺考虑,以后便注意与你拉开距离。”
“……?”娄念微微一挑眉,短暂沉默不言。
好像也许大概……玩脱了。
恰好此时,洞外传来混乱嘈杂的嘶吼尖叫。娄念斜了斜眼神,于洞外变动视若无睹,重新移回眼,一瞬不瞬望荀锦尧:“其实还有另一种策略你未想到。”
外头应是巫毒大师为拖延时间,将他囚禁的怨鬼放了过来。荀锦尧推测着,收回眼。
凭两人战力,荀锦尧不认为怨鬼能危及二人,便不着急,与娄念对上视线后他想了想:“你可说来……唔???”
你可说来听听。短短六个字,他没机会说完。
呼啦——
下一瞬,灰色火舌舔舐即将越入洞中的怨鬼身躯,直冲洞顶的火光,映得空间一片亮堂。
娄念横臂搭于荀锦尧耳边,素白广袖自然垂落,形成最佳屏障。唯有一双瑰艳红眸不受阻碍,视线轻移,睨向洞外。
火舌腾起,炽烈灼烧,势头蔓延,直至再无一只怨鬼能从重重烈焰透出视线,他手臂一落,便降下一道无形屏障于洞口之处,将所有苍灰魔焰与灼热高温阻隔在外。
一转眼,娄念对上荀锦尧惊愕至极的眼眸。他像被取悦,笑音沉沉,闭目细细吻。
这时的荀锦尧想,不消娄念说来听听,他已然知晓第二种策略为何。
——离我再近点,多占占我的便宜……
呵,这不是自甘堕落么?
荀锦尧闭了闭眼,果断采取对策。
第52章 报复你的方式
巫毒大师痛苦嚎叫,在沙地里连连翻滚,周身火焰总算熄灭。
他头晕目眩,浑身烧灼痕迹,费力爬坐而起,目之所及尽是猩红,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这是眼球充血,还是魔界猩红月独有色泽造成的影响。
断臂的痛苦钻心剜骨,叫他口里直抽凉气。
上一刻,他被那双漠然无情的红眸锁定,狂躁跃动的赤红火光间,一点灼灼闪耀的苍灰无比平静祥和,在他的眼中逐渐放大,间隔咫尺之遥,离死亡只差一步。惊惶绝望之下,他断然舍去一臂,金蝉脱壳出逃。
险死还生!
他急切垂眼,望向自己怀中以肉身相护的提灯。圆睁的双目视线定止。
提灯中的白金光华已彻底变了色。
人的精元气呈白中带金,而若将人的魂魄抽出躯壳,魂魄呈纯粹的金色。而现在,提灯变化后的色泽,赫然是金色!若细看,那团金色中还有丝缕赤红掺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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