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事上,荀锦尧不是擅长编造谎话和借口的人,就算想借小方小面还一还娄念的情分,找出的借口不太站得住脚,便不大过得去他心里那关。于是,直到现在他还在与另一半思维打着拉锯战,只不过拉锯的主题不再是要不要与娄念住一间屋子。
这是荀锦尧进屋那一刻才意识到的,就比如,两人同住一屋会涉及多少复杂的问题。最严重的问题在于,屋子里只那么一张床,他是跟人睡一块,还是自己打个地铺呢?
屋子里的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又不用来翻跟头,两个人躺一块绝对够睡,按常理说,都是男子,也不用避讳什么,睡一块就睡一块了,哪来那么多纠结不纠结。可当对象变作娄念……
荀锦尧不认为自己排斥或者偏见娄念,却难免要虑及某些可能发生……不,已经发生过的超出正常关系、过于亲密的事情。
更何况,两人之间最近的桩桩件件越发不对劲,打心底里,荀锦尧觉得有必要明确区分友人与道侣的界限,不可以再被娄念带着跑偏。
荀锦尧下定决心,问道:“你什么时候困?”
娄念不答反问:“你什么时候困?”
这上哪儿给个准话?荀锦尧没有立刻回答,方意识到娄念反问他的目的——你自己想想这个问题有没有准确答案。
荀锦尧陷入沉默,过会才道:“马上。”
娄念点头:“我也马上。”
“……”跟他一样是不是?
两人又不说话了,仿佛真如话里所言,只是坐着酝酿困意。
荀锦尧从眼角睨着娄念,开始思考:他仍记得上次,娄念真要打歪脑筋是不会这般老实沉默的。他回忆回忆,娄念总是会想尽办法与他提出各种稀奇古怪的要求……就比方今晚,同住一屋可不是荀锦尧出的主意。
荀锦尧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脑海里多次对比论证,顺下来后得出一个结论:娄念一定是真的困了,没那个心情与他折腾了。
也就是说,一起睡也很安全!
他刚想罢,就见身旁的娄念单手撑桌,站起了身:“阿尧的法子果真好使,困了,我去打地铺睡。”
“……?”未曾设想的走向,出现了!
荀锦尧有点发愣,怀疑自己听错,忙拉住他手腕确认道:“你意思是……你要睡地上?”
娄念的笑容含着歉意:“你掏的银两,本就该让你睡床,我只是受你照拂才能进得这屋里,找块空地凑合一晚便很满足了。”
“……?”可你为什么不提议两人睡在一张床上呢?荀锦尧更不明白,怀疑娄念困糊涂了,做事都不似以往风格,刚要开口问,便被娄念截过话去。
“我知你想说什么。”娄念咬字迅速而利落,看着荀锦尧的眼睛一眨不眨,眼底似有难过的情愫。
荀锦尧沉默了一下:“其实我什么都没说。”
娄念抿了下唇:“但我不是傻子。我知你嫌我,不想跟我睡,难道不是吗?”
荀锦尧否认道:“不是这样,我只是……”
“只是怎样?”娄念微微扬高话音打断了荀锦尧,“我都看在眼里的,”他食指朝下指了指,“方才在下边,是你言而无信,只为把我从你身边撵走。”
荀锦尧哑口无言。娄念说的在理,方才是他犹疑不定不假。
娄念尤嫌不足,低眼瞥着荀锦尧,语气沉重道:“阿尧,我当真是头一回见你食言。偏生这头一回,就是用在我身上的。”
他又以那根手指点了点身前桌面:“而现在在屋里,你硬是撑到现在不睡,不就是怕你睡熟了,我悄悄摸摸凑过去躺你边上?”
他摇头,沉痛叹息:“我不得不反省我近日做错了什么,自是不敢与你睡到一起,可我也没钱另开间屋子,唯有地铺才是我最好的归宿。”
“……”他越说越有理了,摆明了又在怪荀锦尧明里暗里针对他。
荀锦尧必须得为自己开脱:“你不曾听完我的话,我与你说明白了,只是……”停顿一下,他还是实话道,“偶尔会拿不准与你之间的距离。”
他当娄念是关系很好的友人,想对娄念好,也希望在娄念沮丧负伤的时候给娄念一点鼓励与安慰。可娄念想要的……
他素来尊重别人的看法与观念,不会针对娄念于他的情意,也不曾打心底抵触过,反是一种拿人没有办法的无奈感受,站在绝对清醒独立的角度,看顽劣孩童耍弄把戏伎俩一般,希望娄念能早些良心发现,别再耍着他玩儿。
只是事到如今,娄念却不顺他的意,更甚至,娄念想要的东西越来越超出他能给予的范围,会让他从他清醒独立的角度迈出,不要他踟蹰原地,要他向某个他本不愿意探索的方向迈进。
他便也越来越迷茫了——他想给娄念的和娄念想要的,他认为,这两者从出发点上就是对立相悖的。
可他想去接近与给予的冲动居高不下。
他能吗?他是对的吗?他该坚持吗?亦或者,他该妥协吗?
……
荀锦尧话落过了许久,娄念看着他,不说话,只是眼里逐渐浮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拿不准……”娄念低低念了遍,忽而短促笑了声,“你一直都拿不准吗?”
他想,或许今晚该反省的不是他,而是荀锦尧该去反省一下,自己是从何时开始拿不准的。
对于他的问话,荀锦尧没有答复,反是与他转移了话题:“你去睡床。”
“不必了,”娄念表情沉静地看荀锦尧,“我打小就常睡地上,习惯了,不在乎多一晚少一晚。”
荀锦尧闭起双目深呼吸一下,随之道:“莫要先入为主闹了脾气,我早说过我什么都没说。”他加重着语气,“我不会嫌你,也没有说不想跟你睡。”
“哦。”娄念展唇笑了起来,红眸映着室内晃动的烛火,格外明艳。
他轻轻点了头:“我懂了,今夜的一切都是我误会。”
他食指朝下指了指:“你在下边犹豫是因担心这儿的床太小不够睡,这般其中一个便要打了地铺,睡着自是不那么舒坦的。”
他又以那根手指点回了身前桌面:“至于你坐这儿嘛,是在等我陪睡,生怕我给自己打了地铺,才要守在这里一直盯着我。”
末了,那只手握上荀锦尧的手,他笑容温软,缓声说道:“阿尧,你对我真好。”
“……”虽与事实恰恰相反,却是一套完美无缺的理由。荀锦尧一时失语,硬着头皮点头说:“是,你说的没错。”
话落,荀锦尧起身先一步走开,刚迈了两步脚步一顿:“如今的你有那个条件,以后也不用再睡地上了。”
娄念微一挑眉,不自禁笑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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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阿念真的打了地铺:
1.地铺打好之后,阿念睡到了床上,冲阿尧指指地铺:铺好了,你睡吧
阿尧:???
2.地铺打好之后,阿念把阿尧一块拉到了地铺:铺好了,一块睡吧
存在感为零的床:???
3.地铺打好之后,阿念睡到地上,泪汪汪咬住了被角:阿念有什么办法呢?阿念只能一个人睡地板嘤嘤嘤
阿尧:……
第92章 与你结发
荀锦尧醒的时候,娄念还睡着,一手扒在他的肩头,神情安静柔和,浓黑细密的睫毛自然打落,随着呼吸,如纤薄蝶翼一般微微颤动。
“……”好乖的睡颜。荀锦尧看在眼里,不由得伸手,想去碰碰娄念的睫毛。
不待触及,荀锦尧顿止了动作,一怕把人碰醒,二觉得趁人睡着动手动脚,多少有点没礼貌,遂犹豫一下,讪讪将爪子收回。
荀锦尧靠床边睡着,稍稍偏头,看见窗子间漏过的日光投在地面,不很明媚,带着种微弱浅淡的青涩,想来该是辰时左右的时间。
在清风宗修行多年,他没有赖床的习惯,单手撑在床褥,轻手轻脚摸下了床,只是过会再回来时,他手里带了份东西,表情也有点一言难尽……
娄念定是刚醒,眸子里还迷蒙蒙的,听荀锦尧过来不见动静,只管坐在床上发懵。荀锦尧看他没彻底清醒过来,问他道:“时候还早,你可要再睡会了?”
“不睡。”娄念摇摇脑袋,搂着荀锦尧坐近了些,含含糊糊地责他,“你怎么可以睡完阿念偷偷溜掉?”
“?”他怎么又在颠倒是非?
荀锦尧拿手指轻轻戳他额头,无奈道:“谁教你天天用这些迷惑人的说辞?你不知那小二昨夜被你蒙住了,今日他们熬了锅鸡汤,专门盛一碗给你留着。”
“……嗯?”
此话入耳,娄念像是总算清醒了,没忍住笑道:“真的啊?”
荀锦尧一听,就知这小混蛋毫不愧疚,正色道:“你还笑得出,人家平民百姓敦厚老实,拿你那套胡编乱造的谎话叫人当了真,你心里可过意的去?”
听荀锦尧真是在批评,娄念甭管自己的道德良心在哪里,收束笑意的速度迅速,作着正经道:“我有在自省,以后绝不会了。”
实不相瞒,诸如此类话,荀锦尧在清风宗的时候不知听他那些师弟师妹讲过多少遍,可结果呢?无非就是:我错了,下次还敢。
荀锦尧心里腹诽着他,知他本质恶劣贪玩,耍闹玩笑不是为了伤害他人,便不打算再多管他,只道:“既是不睡你就起来吧,把自己收拾好了去喝那碗鸡汤。”
“急什么?”娄念揽着他,从后又挨近了些,低声嘟哝着,“陪我坐会嘛,阿尧……”
“……”想到都跟人贴着睡一整晚了,不在乎这一会抱不抱的,荀锦尧没有制止娄念的动作,只心底默默数了数,发觉娄念跟他粘一块的时候似是越来越多。
娄念睡前仅着了件薄薄单衣,荀锦尧能感觉到温度毫无阻隔传递过来。他没由来回忆起许多日前……他亲手扯开的衣襟,其下遮掩着的皮肤如凝脂色泽莹润,也如当下一般,从后贴靠在了他的脊背。
“!”
荀锦尧脸瞬间红到脖子根,一个反应过度,撑着床边就要站起:“你穿得单薄了些,我把你衣裳拿来你披着。”
刚支起点身子,荀锦尧听见耳边一阵衣料被褥摩擦的轻微声响,腰上的手臂向后圈紧了些。
“你穿多,我穿少,你觉得不公平吗?”娄念轻声问着,白皙手指勾上了荀锦尧的领口。他垂落眼睫,微勾起嘴角:“手抬一抬,我帮你。”
此举直截了当,是要荀锦尧别去拿他的衣裳,帮荀锦尧脱一件实现公平。荀锦尧才不依他的抬手,坦诚道:“我是想到早上空气凉,你这般干坐着,冻着就不好了。”
回应他的是娄念不自禁的笑:“冻着我?阿尧,你可真会找茬。”
“……”荀锦尧这才发觉,他仓促找的理由有多蹩脚——冻谁也冻不着这个点着苍焰的小火炉呀!
好在经了这一茬,荀锦尧缓过脑袋里胡思乱想的尴尬,如常与娄念道:“近两日在琅琊雪山待习惯了,一个不妨,竟还当你是我修为低微的小师弟,需得在日常小事多行照料。”
他的理由全是临场瞎编,不给娄念挑刺的机会,接着问询:“寒天玉既已到手,如今不必为琐事奔波,晚些一块出去走走,就当见面以来从未带你好好游玩过的补偿,怎么样?”
娄念手已不在荀锦尧腰际,正低着头,不知捣鼓什么东西,荀锦尧问完过了片刻,他才后知后觉应一句:“师兄看着安排,我一修为低微的小师弟,没那个选择的权利,自是你带去哪,我就跟去哪。”
“……”他非但没挑破,还配合上了。
荀锦尧索性就坡下驴,顺着话道:“不走远,我想你打小生在南部闭月城,该是极少来过琅琊雪山这种……”
荀锦尧话突然顿住,感觉娄念的手在他肩胛附近一下下磨蹭着,忍不住问道:“你到底在干什么?”以及他刚刚就很想知道一个问题……下面一直硬邦邦戳着他的是个什么东西???
娄念又跟方才似的,好半晌没答荀锦尧的话,不知做的什么这样入迷。荀锦尧被他弄得一头雾水,想起他这会没抱着自己不让走,决定离他远些,再亲眼看看他搞的什么名堂。
岂料荀锦尧刚站起身……
“嗯?”身后的娄念总算出声了,语速有点急迫,“你等等……哎呀!”
与此同时,荀锦尧冷不丁觉着头皮一疼,他头脑懵懵,也不知发生什么事情,捂着脑袋回头一看,娄念也正抿着嘴巴捂住脑袋,赤红的眸子巴巴盯住他,内里情绪犹带指责意味。而他二人之间,是被打结系在一同的一段发丝……
“???”荀锦尧无言以对好半晌。有一言道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他瞅着那两段连接一同的发丝,合理性怀疑娄念是在效仿什么……
荀锦尧没吭声,罪魁祸首还要反过来怪怨他:“你怎能一句不提醒就站起来呢?”
“?”荀锦尧有理了,反问他,“你怎能一句不提醒就系在一块呢?”
娄念眨了下眼睛,睫毛簌簌,随之慢慢低了头去:“我想跟你好,也想与你牵系一同,可你却从来不想,若是提醒你了,我怕你不让我这么干呢……”
“……”荀锦尧看着那段头发,没有出声。
他忽然觉得,像是之前让他无所适从的结心印,也像如今模仿夫妻成亲的结发礼,娄念总是由着一时的心劲随性作为,却也总会把某些东西表露得直白。无非这么想了,希望它成真,也就这么做了……这个人的本质就是坦坦荡荡的,秉承自己一套原则,做什么都能带着酐畅淋漓的畅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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