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多么见外?”莫凌笑道,“你孟阿娘肯收留你,我自不会在她的照拂下苛待了你,也不介意视你如己出……可你呢?”
他神情一瞬收敛,严正道:“你想想你都做了什么?叛变,引导,杀戮,强夺……你破坏了整个魔界的秩序。”他一条条数落下来,面上有些遗憾,“我与你孟阿娘教导不利,合该送你去安梦冢中好好反省一年半载。”
“送,现在就送。”娄念漫不经心道,“否则你便不要与我耽误时间,如实交代你抓我回来想干什么,方便你,也方便我。”
莫凌颔首,认同道:“你的提议还不赖。”
娄念抬了下下巴,是在示意对方继续讲。
“还是这般讨人嫌的性子。”煞罔连连摇头,手在半空虚抬,一把刀凭空显现,被他握在手中,“你说我想干什么?”
“锵啷”一声,莫凌将碎骨刀拔出了鞘,大笑道:“当然是再来捅你一刀!”
荀锦尧旁观,闻言心中蓦地一惊。
——太不对劲,这是什么情况,怎得话不投机就要直接捅刀子了?!
第121章 你还要不要我
鲜血打在花朵的蕊,脆弱而血腥的美感,在窗框上逐渐风干。
娄念身上的碎骨刀诅咒并未解除,一旦遭受适量刺激,诅咒仍会如期发作。但毫无疑问,寒天玉不在身边,凭娄念如今的状态,想要平安度过诅咒发作期,无异于痴人说梦。
幸也不幸,煞罔作为碎骨刀持有者,能以随心所欲调控碎骨刀诅咒的每一处细节。
血煞气积累,致使碎骨刀诅咒发作的关键,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煞罔却能凭靠碎骨刀的引导与吸收,反过来降低受害者体内煞气的总量。
按理来说,煞罔有更好的、不会伤人的方法,可他却选择以碎骨刀毫不留情捅穿娄念的胸膛,缓慢抽刀,笑说:“坚持坚持,小子,再多活几日的时间。”
……
制约二人在此地的,不只是娄念断裂的灵脉,和与飞鸿宗不相上下战力的缺失。荀锦尧想,至关重要的,从来都只是走到天涯海角也摆脱不去的碎骨刀诅咒。
时值夜深人静,天色沉沉,院内风卷枯叶,声声萧瑟。
荀锦尧独自倚靠在长廊角落,低眼转动腕上铐环。他曾问过谢宇斌解咒相关的问题,得来的答复是……
“本该消失的人与刀回来了,你觉得解决方法是什么?”
“……”让他们中至少一员真正消失,对吗?
二者实施可能性不高,此事为难,而后……
突然荀锦尧眼前一花,看见一大团雪白从不远处的草丛飞速掠过。
“?”什么东西??
荀锦尧眨眨眼睛,定神再去看,不远仍是无边无尽的漆黑。
……错觉吗?略一思量,荀锦尧轻声迈步,行入浓深夜色之中,寻觅下一个静谧无人之处。
无论怎样,他一直都清楚——唯有把握在自己手中的,才叫主动。
——
近两日,入了冬的空气越发干冷,荀锦尧格外喜欢跟娄念窝在一块儿。
感觉肩侧倚靠过来的重量,娄念睨去一眼,说道:“我觉得你在把我当火炉子用。”
荀锦尧刚要合眼小憩,闻言笑得睫毛簌簌,逗他道:“你不就是个点着苍焰的小火炉?等夏天一到我嫌你热就不要你了,跟江萍领主招呼一声,让他带你一块,在觅香楼里给人烧几个月烤鸭,冬天转冷再要回来给我暖着。”
“哦,懂了,”娄念收回眼,翻了页他随身带着的故事书,空出的一手与荀锦尧十指交扣晃了晃,“阿念一则用来暖床,二则用来烧烤鸭,其余便再没了用处。是也不是?”
荀锦尧移目看娄念神情平淡的侧脸,抽走娄念手底下的故事书:“漏了一条你却偏不肯说。”
娄念摊手无辜道:“阿念哪里敢乱说话?若是说得不好,岂不是连暖床的活计都谈不上了?”
荀锦尧不禁笑道:“那不行,我怕挨冻,你可一定帮我好好暖着。”
娄念瞟着他,不置可否。
……小样儿,这意思怕不是要根据荀锦尧下一句答复来做决定了。
荀锦尧心中腹诽,随手翻了翻手里的故事书,内里的黑白插图花里胡哨:“我只是想,茫茫人海万千,细微偏差便可能错失相见的缘分,万幸你我珍惜把握,不曾留有遗憾。所以嘛……”
荀锦尧话音微顿,将娄念的故事书倒扣在桌:“第三则是来此世间,得遇一人,能以体会两情相悦之幸事。”
相处日久,荀锦尧早拿捏得稳稳的,他这小相好对外再是潇洒威风,本质无非就是个年纪大点的男孩子,维持情绪全靠哄和宠,此话一落,果不其然见娄念唇角微挑,明显愉悦不少。
荀锦尧于心中无奈笑叹,着实喜欢对方不足为道的小别扭,将故事书推回:“接着看你的书罢,你这两年定是涉猎甚广,看的内容已是我从未听讲过的了。”
娄念却道:“这还真不怪你见识少,民间的闲杂书,月月层出新花样,总也看不完的。”
他拿回故事书后并未继续翻阅,一点点往里卷着书的边角,过会突然小小声地问着:“如果阿念没用了,你真的会不要阿念吗?”
荀锦尧乐道:“玩笑话你也往心里去?我以后怕不是要在你面前多多慎言了。”
娄念摇头,倾身过来,手臂圈上荀锦尧的脖颈,脸埋在荀锦尧的颈窝,声音闷闷道:“阿念如今只是空有其表的漂亮花瓶,要是被阿尧嫌弃没有用了,可怜的阿念该怎么办才好呢?”
感觉颈边温热吐息,荀锦尧微微一愣,突而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无心一言放在曾经便罢,可现如今,二人处境受限诸多,很轻易就能把人小小吓唬一下。
“我自己也不会习惯。”娄念低低道,“上一次这样无能为力,还是十多年前的事情。”
好多年前的闭月城,娄念和朗如两人尚还年幼,一个只有外婆照料,另一个亲爹许久没回来过,身世经历多少相似,打小玩在一块,如亲兄弟一般,关系处得自然好。直到火烧闭月城那日,侥幸活了下来,仍是相依为命的。
空城这种地方,最缺的不是住宿之所,而是食物和水。那时的娄念已是魔修,凭靠灵力周转,隔段时间不吃东西无非营养不良,却不至于饿死,但朗如不一样。
幸运的时候,有鸟儿飞来,他二人再是手不准,也能打下来一二三只果果腹。可就怕不赶巧,魔界嘛,本也不适合万物生存,鸟儿愿意来的日子远比不愿来的日子多。
这种情况,两个孩子中需要有人寻找食物——简单一点,当个猎手,像打鸟儿一样捕捉野外生物;困难一点,当个强盗,从活人手里争抢夺取。
他与活人厮杀搏斗,为了生存。
……刻骨铭心的一段回忆,见证他是如何活下来,走到今天这一步,一日不能忘。
“阿念除了脸蛋一无所有,又变回没有用的阿念了……”娄念低着头沮丧道。
“……”荀锦尧未应声。
他忽而想起询问碎骨刀诅咒解决方式的时候,谢宇斌曾与他说过的话。
当时,谢宇斌反问他:“本该消失的人与刀回来了,你觉得解决方法是什么?”
“……”让他们中至少一员真正消失,对吗?荀锦尧尝试思考二者实施的可行性。
他一时不言,谢宇斌也知此事为难,抱臂等了会,才道:“恕我直言,如若苍焰魔尊当初直接在自己手里烧了碎骨刀,便不会有今日之事。”
可娄念偏偏不以为意,将碎骨刀丢下九幽深渊。省事是省了,却没能彻底断绝后患。
“我想说他自作自受,与煞罔相较终究太嫩。”
荀锦尧眼里的光闪动,听谢宇斌接着淡淡道:“如今的一切是他应得的,他该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但是……”
谢宇斌加重语气道:“他牵连于你,你没必要在飞鸿宗陪他慢慢耗,相反,你若是足够冷静理智,大可以抛他于不顾。如此这般,我助你一人逃脱,轻而易举就能赢下与煞罔之间的拉锯。”
“……”
第122章 正因喜欢你
荀锦尧承认,谢宇斌于碎骨刀一事说的相当在理。
他顺着想起两年前,娄念与他大大咧咧承认“扔了”二字时那股干净利落的爽快劲儿,仿佛扔的不是上古凶兽精华凝成的法宝,而是一片偶然落到自己脑袋上的干枯落叶。
荀锦尧听来当场无言,挂着满脑子问号,暗道这人心可真大,眼珠子划红了还不当回事呢是不是?
只是事情已然发生,短期确实没有大碍,当时的荀锦尧并未多言。
后又涉及娄念身为魔尊亲自率人上仙门抢亲一事……
荀锦尧曾于夜深人静时独自静心思考,在他不知道的两年,娄念也会在闲暇之余轻抚玉笛,携一壶醉红,观绯红月色朦朦,听雨打竹叶声声,爱念不移,等他二人的海誓山盟于未知某日达成兑现。
岂料苦苦等待两年之久,换来心上人与自己毫无半点关联的一纸婚讯,仿若他二人曾亲密无间的光阴皆尽化作泡影,顺随两年岁月无情消逝。
简简单单,“啪”的一下都没了……
稍作假设便是心中酸涩,不肯再去回忆,还不如蒙骗自己一切都不复存在。
只不过……面对师门与旧时友人神色各异的面孔之时,荀锦尧偶尔也架不住去想,如若他与娄念立场对调,他会如何作为?
私下会面,摆着张严肃的脸,抱着两手要对方解释明白?亦或者更狠心一点,同样是解释,却要提剑相挟?
但无论如何,他绝不会选择类似于直接抢亲这种张扬任性到了极点的行为。
他的爱人任性啊……率性而为,是他最早对娄念做下的评价。
相识日久,了解颇深,对方的别扭与任性,爽快与恣意,撒娇与讨巧,哪怕是许多不成熟的地方,落在他的眼里,刻进他的心底,也全都变成了他最喜欢的模样,任凭长达数千百年的风吹雨打也无法抹消。而至于对方处理着实不够妥当的地方……
荀锦尧想,归根结底,有些事情恰是正因喜欢,才能毫不费力地站在对方角度多加考虑,并为之理解与包容。
只要他二人能好好的,有些东西,其实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让它过去吧,像风一样,所到之处,不留痕。
……
荀锦尧单手放在娄念颈后,向着自己的方向轻按,话音柔缓:“哪里没用?怎么说自己呢?”
娄念闷在荀锦尧肩头:“万一……”
荀锦尧耐心等待,隔了好一会,娄念才又低低地道:“只是万一,万一你真与我一同栽在煞罔手里,我如今救不了你……”
“……”荀锦尧神情微动,未出声。
送命的事情,自不像寻常那般,半点开不得玩笑。
救不了——荀锦尧听娄念这么说着,他的示弱彰显他的不安,证明他对周遭一切从不是浑然不觉,从不下于任何人的清醒自知。
归根结底,是这世间芸芸众生,从无一人足以称得完美无缺。他强大,他自信,但他同样会犯错,牵连自己看重的人时,同样会为之感到难过与不安。
肩头衣料已被捂得暖热,身体距离紧贴,体温和暖,心跳的频率让人无比舒适与安心。荀锦尧一时失神,忽有种错觉,想娄念似是将从树梢坠落,紧紧攀附树干一般拥抱着他,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才能求得些微的安全感。
荀锦尧内心的直觉告诉他,这次的娄念不是为卖个凄惨来讨自己的疼惜,说过的那句“要不要我”,也是发自真心的不安与忧虑。
“我把事情搞砸了……”娄念慢慢说道,“搞得一塌糊涂,害我自己,也害你。我想带你走,走到他们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再想方设法,把你体内的迷心镜碎片取出来。”
他话音越说越低,最后抿了下唇,强调道:“我是认真的。”
荀锦尧侧了侧脸去看娄念。
只要处在结心印起效的范围,他二人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娄念离他很近,胸口与他相对着,一些习惯上的亲密接触,却会不经意磨蹭到煞罔一刀刺出的伤口。
短短一两日时间,这道伤口不能好得彻底。荀锦尧手避开了,在娄念腰侧环抱。
他偏头笑了下,笑容含着无奈的意味,说道:“你越是认真,越要我心里不是滋味了。”
——认真得可可怜怜的,像从外头淋了冷雨回来,生怕一身潮湿肮脏、进屋要遭屋主人嫌弃,不住打着哆嗦在门口走来走去的蔫巴小狗崽。
但荀锦尧想,如若他是那么个屋主人,他更乐意做的不是一味指责与嫌弃,相较而言,他更倾向于把他的可怜小狗崽领回屋里,拿柔软巾帕擦干净了身子,再揣进怀里亲自暖着,劝说它下次早点归家,省去自己的担心与忧虑。
荀锦尧为自己不合时宜的想象笑出一声,适才温声道:“不要过于自责,阿念,别因我有心理负担,我不是让你感到内疚的阻碍,你也无需设置过高的压力门槛向我弥补。”
末了,荀锦尧又补充着说:“像我说过的,我更想你好好养着,莫要再捅出额外的乱子。煞罔是不稀得你,可你我自个儿总得好好爱惜着罢,否则不是更顺了煞罔的心意?”
他这最后一句讲得巧妙,果真换来娄念撇了下嘴的不快嘟囔:“顺他心意还不如一刀给我个痛快……”
“是吧?”荀锦尧笑盈盈道。
娄念没吭声,直接选择默认。
……不错,倔倒是挺倔。荀锦尧心中暗想,抬手捏了娄念的脸颊:“别管那许多不确定的万一,阿念,你还年轻,多去吸取你的教训,变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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