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情况像是有人按下了时间的暂停键,而没有停止的,譬如萧闻斋,就会觉得这四周的景象怎么看怎么诡异,让人毛骨悚然。
他出了片刻的神,然后便感觉脖颈处有些灼热,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颈侧,脑海里浮现出陶知爻前几天在他脖子旁边用手指写写画画的情景。
原来他能幸免于难,不像和其他香客一样失去意识,还是因为陶知爻吗。
第89章
萧闻斋看了一眼臂弯处暂时还无法回应他的陶知爻, 愈发深邃的眼底流露出几分和平日里不一样的温柔。
他将陶知爻搂得更近了一点,温暖的体温虽然隔着布料,但萧闻斋仍然能感受到, 陶知爻身上的淡淡木香味前所未有地清晰, 一丝一缕地往鼻腔里钻。
萧闻斋将起伏的心又压了回去, 带着人上前。
现在的情况, 他除了找慧济方丈,也没有其他能够求助的人了。
萧闻斋带着木头似地靠在他身上的陶知爻, 绕过了同样木头似的其他人群,走到了慧济方丈身旁不远处。
走近了他才发现,其实南岳庙的僧人同样也着了道,除了个别几个应该是修行年份比较久,比较有“禅心”的外, 其余的僧人和四周的香客也没什么不同,都是傻愣愣地望着原本摆着那巨大油灯的地方。
虽然萧闻斋戴着口罩, 但慧济方丈还是立刻注意到了他, 当然, 也看到了挂在他身上目光发直的陶知爻。
出乎萧闻斋意料之外的,慧济方丈完全没有问他陶知爻是怎么了, 也没有检查陶知爻的身体情况。
老和尚的反应,就好似他对陶知爻的情况早有了解一般。
他让几个还清醒的徒弟先把受伤的悟慧带回佛医堂, 检查了一下陶知爻的情况,思索片刻,让萧闻斋扶着陶知爻在一旁等一会。
而慧济方丈自己则拄着禅杖站稳了身体,只见老和尚一手持杖, 一手结印胸前。
慧济方丈开始念萧闻斋听不懂的文字,或许是佛门的梵语, 但听起来却又比方才听到众僧齐齐讽诵的经文还要更加古朴些许。
四周的千盏海灯齐齐地旺盛燃烧起来,而原本凌乱跃动的火苗,竟像是受到了感召一般,在此刻犹如排队列阵的精兵,整整齐齐地竖直向上窜动。
朝阳刺目,但此时那千盏海灯散发的灯光,却还要压日光一头似的。
萧闻斋抬手挡了挡自己和陶知爻的眼睛,手掌带来的黑暗遮住眼前景物的同时,耳畔四周也渐渐响起了熟悉的人群嘈杂之声。
就好似几分钟前的诡异死寂只是一段深山旧梦,而现在梦醒了,又回到了喧闹的人间。
萧闻斋立刻转头。
然后怔住。
他下意识地去看四周,原本僵直的游客们都接二连三地清醒了过来。
可他怀里的陶知爻,却依旧双眼发直,完全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
“方丈!”
萧闻斋着急地开口,而慧济方丈早已感知到了什么,在他开口前,其实就已经走到了两人面前。
他看着陶知爻,轻轻顿了顿禅杖,叹了口气。
“阿弥陀佛,果然如此啊。”
萧闻斋又茫然又着急,什么叫果然如此?
为什么其他的普通人都没事了,可陶知爻却醒不过来呢?
慧济方丈长长叹了一口气,对面露紧张的萧闻斋道:“他是被选中的那个人,我也无法救他了。”
“您说清楚些!”镇定沉稳如萧闻斋,此时也慌乱了,什么叫没法救了,被选中又是什么意思,谁选中了?
慧济方丈并没有直接回答萧闻斋的疑问,而是盯着陶知爻的面容,缓缓吐出一句十分深奥的话。
“身怀奇珍,命中有玄,天命已定,拆解怨结。”
老和尚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看着的并不是萧闻斋,也不是陶知爻,而是陶知爻头顶上放的虚空。
而空中,他们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山河社稷图正无语地看着身边不停绕圈复读“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的金目儿。
突然它就觉得一道目光直勾勾地朝自己射·了过来,山河社稷图转头就看到了慧济方丈的眼神,当即一惊。
但很快它就发现,老和尚并没有“看到”它,但因为自身修行已久,禅心稳固,所以能大概“感应”到自己和金目儿的位置。
刚刚慧济方丈的话,山河社稷图也听到了,所谓的“身怀奇珍”,估计说的就是它和金目儿了。
这一点萧闻斋也猜到了,应该就指的是陶知爻前两天对着“空气”说话时的存在。
而慧济方丈说的后面三句话,估计就是说陶知爻被那些“奇珍”选中的同时,也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命中注定有此一劫的意思。
“现在能否苏醒过来,恐怕只能靠他自己的造化了。”
萧闻斋看着陶知爻,好看的眉宇微微蹙起。
所以陶知爻这么频繁地陷入幻境里,几乎是次次中招,其实是有别的原因的。
不知道他这一次在那里面,又会看到什么?
☆
陶知爻此时正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他在一个玻璃缸里。
玻璃缸并不大,他将手伸直就能摸到顶,而左右的宽度就更窄了,连手都伸不直的程度。
陶知爻比划了一下,就觉得掌心里的触感不大对。
低头望去,那是一志火柴。
为什么在这个幻境里,会有一支火柴?
相比于之前来说,陶知爻现在的反应淡定了很多,他毕竟已经坠入幻觉两次了,而且这次也算有所准备。
反正,找油灯么。
那么问题来了。
陶知爻四下看了一圈,抬手敲了敲周围困住他的玻璃,低头望去,脚下也是玻璃,而玻璃下方,是无尽的黑暗深渊。
他觉得还是不要试图打破这玻璃为好,虽然看起来这玻璃也是钢化防弹的级别。
陶知爻逐渐冷静了下来,而后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不是幻觉,静下心来仔细听,陶知爻发现他的确听到了一个很轻微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的歌咏,音色甜美,唱调轻快悠扬,让人听了不知道为何有一种奇妙的幸福感。
没有词,只是哼唱,但却比陶知爻听过的任何歌都要令人沉醉。
但很快陶知爻就意识到了两件事。
第一就是鬼曼童曾说的“无字之歌”,和施邢也听到过的美妙歌声,应该和现在他听到的是同一种,同时也是他这几次都听到过的那个“啦啦啦”的声音。而这个声音就是幻境产生的源头,但具体是什么样的存在,陶知爻还无法确定。
第二个更加偏向于陶知爻的猜测——他觉得这个歌并不是没有“词”的。
只是那并非人类的语言,他们听不懂,所以才以为是“无字之歌”。
那么问题又来了,如果不是人类的语言,那究竟是什么样的生物,或者说什么样的存在,能够产生影响力如此之大的幻境?
正思索着,陶知爻就听耳畔一阵破风之声。
他迅速回过头,只见到一片残影,但虽然看的不算太清楚,可陶知爻却瞟到了一片排列致密的鳞片。
他迅速地认了出来。
正是缠绕着那盏巨大海灯的,那条让陶知爻印象深刻的尾巴。
但似乎与他印象之中的又有所不同。
只不过,还没等陶知爻细想,他就又听到了一阵声响。
这一次不是风声,也不是歌声。
而是水声。
耳畔的歌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潺潺的流水声,陶知爻皱着眉向周围看去,四下依旧是一片无穷无尽的昏暗,只有他所处的玻璃正方体是这片黑暗之中唯一的光源。
那水声是……陶知爻低下头,感受到爬上踝骨的一片濡湿,双目立刻睁圆了。
这封闭的玻璃体里,不知哪里冒出来了水,自脚底开始蓄积,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地往上涨。
而且陶知爻还迅速意识到了另一个令他心底发寒的问题。
密闭的空间里没有氧气来源,他刚刚在这里呆了估摸有十来分钟,已经清晰地感觉到四周的空气已经浑浊了不少,而且随着水面的上升,氧气会被进一步压缩。
而且待到水面没过口鼻,他也一样是死的下场。
死亡之剑悬于头顶,不论是谁都会紧张,陶知爻已经听到了心口狂跳的声音,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火柴,将火柴举过头顶。
如果这幻境的破解之法还是油灯的话,那他手里这不知从何而来的火柴或许就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若是让火柴被水沾湿了……那陶知爻跟自己把救命稻草剪了也没什么区别了。
水面已经没到了大腿,冰凉的触感像是索命的毒蛇,顺着身体一路盘旋而上,寻找着致命的弱点狠狠咬上一口。
陶知爻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别的了,一手抓着火柴举高,一手疯狂地捶打着头顶的玻璃。
但那玻璃看着脆弱,可陶知爻手都砸红了,上面也没有出现一点裂纹。
那水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明明刚刚还好好的,听着歌像是多么恬淡安静的氛围,转眼就……等等。
歌?
这没有来源的水,似乎就是歌声停下来的时候。
莫非二者有所关联?
陶知爻也无暇再去验证什么了,大脑飞速运转,想着方才那悠远的歌声,模仿着唱了出来。
“啦啦~啦啦啦~”
陶知爻一开口就有些耳热,虽然他还没有到五音不全的程度,但和刚刚那个声音比起来,他唱歌的水平是在差距太大。
但好消息是,随着陶知爻不太熟练的模仿声在玻璃立方体里扩散开来,那已经淹过他腰部,即将漫到胸口的水就这么停了下来!
真的有效!
陶知爻大喜过望,但也就是他停下来的这一秒,水流又上升了几分。
他忙不迭地又笨拙地唱了起来,同时开始飞快地思考从这里面逃出去,或者摆脱这个幻境的办法。
现在的情况就是一个前有狼后有虎的状态,他被困在一个无路可逃的密闭玻璃空间里,面临着氧气越来越少,并且随时有可能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水淹死的可能。
咔嚓……咔嚓……
在水波晃动的声音中,突然出现的裂纹声在此刻显得格外扎耳。
陶知爻转过头,就见自己身后的那面玻璃上无缘故地出现了一片蛛网状的开裂,玻璃板将碎未碎,似乎只要用很小的力道敲打一下,就能破开的样子。
陶知爻是这么想的,身体也是这么动的。
但令他窒息的事情发生了。
陶知爻一拳头打了上去,没有预想中的氧气涌入,也没有水流顺着破口自动流出,甚至连那玻璃都没有碎。
不仅没有碎,而且他力道并不小的一拳头打过去,那裂纹居然就这么当着他的面直接愈合了。
而耳边那消失了的声音又回来了一瞬,像一阵风掠过耳朵,带着一种陶知爻不用去分辨就能察觉出来的“讥笑”情绪。
他恨恨地咬了咬牙。
像刚刚那种情况,不论换谁来这里面呆着,求生的本能都会让那个人下意识地想要用力去打破那面已经碎了一半的玻璃。
而这幻境的制造者就是抓住了人类的心理,偏要让困境中的陶知爻亲眼看到自己亲手将那希望的火种给熄灭,而出现后又转瞬而逝的希望,只会让人更加绝望。
这一切,只是那幻境的制造者用于取乐的方式罢了。
恶劣的捕食者,总是喜欢看着猎物在绝境中抓着那点小到可以算没有的希望疯狂挣扎的模样。
陶知爻愤愤地拍了一下及腰的水面,突然就觉得有些不对。
他低下头,一阵头晕目眩毫无征兆地袭来,陶知爻差点就没站稳,赶紧用手撑着身旁的玻璃墙壁,才没有跌进水里。
他缺氧了。
陶知爻眼前都黑了一片,还不得不忍着不适感继续哼唱那古怪的曲调。
等面前的景物缓缓恢复,陶知爻的脸离水面只有方寸之距,他皱了皱眉,等眼前那片因为缺氧而导致的模糊散去后,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看错。
这水有问题。
绝对不是普通的水。
此时,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有无数的气泡密密麻麻地分布其中。
就好像那种比较大的鱼缸总是会用气泵补充氧气,以及饮品店里会给气泡饮料打气一样,这水就好似那般,底下全是数不清的气泡。
陶知爻一开始还在想,这水里是有氧气吗,但就算有,他也无法吸到水里的氧气啊。莫非又是那环境制造者的什么恶趣味,让他看得到摸不着?
但陶知爻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把那家伙想象得太过善良了。
水里的气泡,不用于前面说的那些气泡饮料或者是鱼缸里的富氧水。
那气泡是往下涌的。
这水在吸收空气里的氧气!
陶知爻刚意识到这一点,一阵比刚才更加强烈的眩晕感就冲了过来,在陶知爻自己看不见的角度,他的脸色已然一片青紫,明显就是要窒息了。
极度的缺氧,让陶知爻哼唱的速度慢了下来,直到水面不知不觉已经没到了胸口,他才堪堪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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