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添点水。”
父子俩多年以来都甚少二人独处,更是很少像这样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之中,各自带着心思却又一言不发。
等萧闻斋回来后,萧老爷子突然道:“你和小陶,是不是已经……”
萧闻斋放茶杯的手一顿,杯底和大理石的桌面磕碰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他定了定神,将茶杯稳稳放好。
“嗯,他接受了我的表白。”萧闻斋重新坐回了沙发上,说道。
老爷子端茶杯的手一晃,但很快就又恢复了淡然的模样,他点了点头,似乎对此并不算完全没有预料。
“好啊,小陶是个好孩子。”萧老爷子说道,“但闻斋,你确定是考虑清楚了,是吗?”
萧闻斋点了点头,似乎是早已在心中演练了无数次一般地开口道:“小陶现在在圈子里的发展也很迅速,公司那边说他已经接到了很多男主角的剧本,并且他现在在玄术界的地位也不低,身边有很多人脉关系是不少达官显贵想搭也搭不上的……”
萧老爷子抬起手,打断了萧闻斋的话。
“孩子。”萧老爷子睁大了一双虽然年事已高,但依旧炯炯有神的眼睛,他看着萧闻斋,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爱他吗?”
老爷子已经很久没用“孩子”来称呼他了,萧闻斋闻言一愣,但还是下意识地点点头。
萧老爷子笑了笑,说:“你爱他,那就足够了。”
萧闻斋张了张嘴,脸上那一直以来都如同假面一般不变的淡然平和,在此刻变成了清晰可见的意外和惊讶。
“利益,好处,权力……这些都只是用来说服不信任者的诱惑而已。”萧老爷子拍了拍萧闻斋的肩膀,两父子在这几十年来,第一次有了一种坐下来静静谈心的感觉,哪怕只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对咱们做家长的来说,你喜欢,你高兴,就够了。”
耳旁带着慈祥的熟悉笑声回荡,萧闻斋却直勾勾地盯着面前脚底下的地面出神。
萧老爷子的话,就好像一只突然闯进他大脑里的钩子,不仅将他冷静如同丝绸的思绪构成了一团乱线,而且还准确地将过往的一些记忆片段像是抽取胶片一般全部带了出来。
他自己刚刚说的,专门用来应对萧老爷子的话,以及十几年前的记忆里听到的,萧老爷子对罗逢说的话,渐渐地重合在了一起。
假话,是用来说服不信任者接受自己做的选择的……
萧老爷子似乎已经说完了想说的话,又或者已经把某些还没说出来的话又放回了肚子里,他此刻已经起身走到了大门前,似乎是打算离开了。
萧闻斋突然站起来。
“爸。”
萧老爷子抓着门把的手掌一紧,他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是对这个熟悉却又因为太久没听到而有些陌生的称呼有些茫然。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向萧闻斋。
萧闻斋朝他笑了笑,这一次,他的眼睛终于弯了起来。
“好好照顾自己,过年我带小陶回去看您。”
“这些年您辛苦了。”
萧老爷子依旧怔忪了一会儿,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他才终于回过神来,也对着萧闻斋笑了。
“好,爸在家等你们。”
☆
陶知爻像热锅上的蚂蚁似地,在门外焦躁地来回踱步,他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但结合他之前看到的和了解到的“内幕”,总觉得不会太好。
咔哒。
门一开,陶知爻便望了过去,看到了一根拐杖。
是老爷子。
陶知爻下意识地去看老爷子脸上的表情,而这时候,萧曲恭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一只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陶知爻抬起头,就见老爷子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小陶,过年记得回家吃饺子。”
说完,萧曲恭也不管陶知爻已经张大了的嘴,笑呵呵地走了。
良久,陶知爻才回过了神,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又看到了身后同样带着关切和疑惑望向自己的林雪。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啥,别看我。
陶知爻最终还是在身后期待的注视下,拉开了房门,结果刚走进去两步,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萧老师……”
陶知爻仰起脸,意外地被萧闻斋低头吻住。
熟悉的呼吸声和身后着急忙慌像是点燃了引信一样的关门轰人声交织在一起,陶知爻被亲了个七荤八素,红着脸被萧闻斋放开。
“外面都是人呢。”陶知爻轻声道。
萧闻斋看了一眼被人着急忙慌关上的工作室大门,又看着怀里红着脸但却没有完全推开自己的陶知爻,笑容更加大了些。
“没关系,他们很自觉。”
此时,门外走廊上“很自觉”的一众人,像是被齐齐上了发条的机器一般,扭头看向正强装冷静扶眼镜的林雪。
“好了,大家先下班吧。”林雪道,“今天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没发生的,究竟是萧闻斋亲生父母闹上热搜的事,还是刚刚他们看到的事情呢?
大伙揣着明白装糊涂,都默契地没有问,也什么都没说,各自散了。
陶知爻被萧闻斋抱着,他想了想,张了张嘴,又闭嘴,再想了想,开口说道:“老爷子刚刚说,明年过年记得回家吃饺子。”
萧闻斋点点头,道:“你喜欢吃韭黄虾仁,还有别的吗?”
陶知爻没想到他连这个也注意到了,思索了下,道:“猪肉玉米胡萝卜。”
他本来想问的是老爷子和萧闻斋在房间里说了些什么,但陶知爻转念一想,觉得说了什么细节其实并不重要,但他明显能够看出,萧闻斋的心结相比之前解开了许多。
应该和他看到的记忆里的那些事情有关吧,既然记忆只呈现了那些片段,说明那些经历对萧闻斋而言很重要,或者影响很大。
陶知爻不会去追问,他只要知道他喜欢任何状态下的萧闻斋,这就足够了。
大约一周后,有关萧闻斋亲生父母的事情基本上已经在互联网上偃旗息鼓了,而且后续牵扯到诈骗团伙的事情,也让网友们的关注点从“萧闻斋的身世”逐渐转移到了对于人贩子的讨伐上。
而那些原本还在逍遥法外的人,也都被警方所抓获,在陶知爻请来的外援们的帮助下,他们手里的各种邪术诡符也没了用处。
郊外,北三所监狱。
“零四五,零四六,有人来探望。”
狱警的一句话,让方格子似的牢房里住着的两人抬起了头,一男一女两位老人的脸上此时布满了沧桑,监狱里的这段日子不好过,本来年纪也大了,何况人贩子的罪名,在监狱里也是最为人所不齿,最会被其他犯人们“照顾”的。
若非狱警担心人在判刑之前就死了,才把他们单独调来这间牢房,此时的光景恐怕还要再差上一些。
一个瘦高的身影出现在牢房外,率先反应过来的是那位老太太,她立即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冲到牢房门前,伸手要去抓那人。
“零四五你干什么,站好!”
狱警拿着警棍,将那激动的老妇人赶了回去。
萧闻斋抬起手,示意没关系。
狱警又看了一眼那牢房里的人,道:“那你自己小心。”
“多谢。”萧闻斋点了点头道。
“孩子,孩子快过来,让妈妈好好地看看你。”
老妇人激动地眼睛都红了,对着萧闻斋激动地道。
那老人也站了起来,同样激动地走到牢房边缘,抓着冰冷的铁栏杆,盯着站在外头的萧闻斋道:“孩子,你来看爸爸妈妈了吗?”
“妈妈等的好苦啊,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打算来见我们了。”妇人继续自顾自地抹眼泪,但等她吐露完一番心声后,却不见面前的人说话,对方只是微微垂着脑袋,似乎都没有打算回应他们的意思。
她不由得有些慌。
“孩子?”
终于,萧闻斋抬起头望了过来。
“你们还有什么想做的事吗?”萧闻斋说道,“外面世界的,遗憾的事情,我尽量帮忙。”
听了他的话,牢房里的两人皆是一愣。
“闻斋,你不打算救我们出去?”年长的男人率先忍不住了,他瞪大了眼睛,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像是一头即将发怒的牛。
女人道:“孩子,你不认我们了?我们是你的爸爸妈妈啊!”
萧闻斋皱了皱眉,他嘴唇抿了几下,最终还是道:“我只有一个父亲。”
“你怎么这么没良心!我们生你……虽然你是别人养大的,但没有我们,哪里有你的今天!”男人道。
女人按着自己的丈夫,自以为十分隐晦地给他施了几个颜眼色,她放缓了语气,可怜兮兮地对萧闻斋道:“孩子,爸爸妈妈知道你心里有恨,但我们也不想的啊,这些年我们无时无刻不在找你,你要相信我们呀,难道你不要爸爸也不要妈妈了吗?”
只不过在她这番自认为感动的话语说出来后,萧闻斋不但没有如她所想的一般被触动到,然后发誓一定会救他们出来,反而是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说实话,萧闻斋其实并不想来,他并不觉得这一对拐卖了无数小孩,破坏了无数家庭的夫妻有什么值得原谅的地方。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身体里流着他们的血。
所以他还是来了,萧闻斋带着最后的一丝不忍,想要问问他们还有没有什么留有遗憾的事情,他可以帮忙去完成。
可却不料,这两人即使到这个时候,还在算计,还在盯着那所谓的“利益”,想用亲情的链条,锁住他的脖子,逼他就范。
敛了敛眸子,萧闻斋道:“既然没有要我做的,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他不再留恋,转身果断地迈开步子,三两步便消失在了牢房墙角的尽头。
身后传来阵阵尖叫和呼喊,夹杂着失望、愤怒、甚至还有恨意。
萧闻斋闭了闭眼,将自己从那负面的情绪之中抽离了出来,等那些杂乱的声音渐渐被甩在身后,他再次睁开眼睛时,他看到陶知爻正站在不远处,等待着他。
萧闻斋脚步顿了顿,而后加大了步伐,快速走了过去。
每走一步,他的嘴角便会掀起一分弧度。
如他所想的一般,只要闭眼走过黑暗,他总会遇到他的光。
“解决了?”陶知爻问他道。
萧闻斋点了点头,“嗯,解决了。”
两人在狱警的带领下,一起往外走。
也许是平日里很少有人来,狱警的话格外多,他也看到了网络上的东西,其实心里还是蛮好奇的。
但直接问毕竟也不礼貌,所以狱警只是随口闲扯,和他们说着这四周的环境。
“这片牢房其实很少有人来。”狱警提着警棍,裤子上的一大串牢房钥匙哗啦哗啦地响着,不知道他平日里上班有没有一种包租公的感觉。
“就这几天人比较多,一般这儿都是关其他囚犯容不下的犯人,或者比较特殊的,个人危害性比较大的。”
“危害性比较大?”
“嗯,有的犯人像是精神有问题的,及时关起来也会到处打人,扰乱监狱秩序,所以会把他们单独看管。”狱警说着,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他看向两人道,“这次抓进来的犯人除了刚刚那两位,还有一个也被单独关起来了。”
狱警不知道为何,只是上级下达的文件指令说,那人属于“高度危险”犯人,所以要单独监管。
而且还说不能随便给那犯人东西,除了普通的食物和饮水,其他申请的东西必须提交书面申请,通过审批后才能发放。
狱警正说着话呢,陶知爻却突然停下了。
“怎么了?”萧闻斋问他,眼神也望了进去。
同样是格子大的牢房里,坐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件宽大的条纹监狱服,打扮和其他的犯人也差不多,但相比起陶知爻他们一路看过来的其他犯人的表现,这人却非常不同。
其他的犯人,或是颓丧,或者是疯狂,又或者是凶狠。
但这一位,却端坐在牢房里仅铺了一张草席的石床上,端端正正地盘腿坐着。
他的头发被剃光了,短短的发茬儿刚长出来一截新的。
但那张面孔,陶知爻他们永远也忘不了。
行舟。
似乎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牢房里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眯着眸子适应了一下光线,看清了牢房外的来人。
“是老朋友啊。”
陶知爻皱眉看着他。
“你就是那个给他们组织提供邪术支持的人?”
他知道,萧闻斋亲生父母所在的那个组织,背后必然是有人提供了邪术上的支持,否则他们不可能那么多人都会用非人类的法术去谋财害命。
但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行舟。
莫非,那幕后黑手和那一连串的拐卖谋杀案也有关联?
“当然是有关联的。”行舟粲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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