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她就算路上做了什么,那也只是小打小闹。等你们回到中都,那才是开始!”
将头迎向秋望舒不住颤抖的剑锋,泊西老头几近癫狂地对她喊道:“就像当年,她将你母亲的消息卖给青临门一样,只是一个开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刺耳的笑容被一声闷哼取代,在众人还没回过神的时候,易君笙已经出手打中了他的哑穴。猝不及防地被人堵住了穴道,泊西老头只能只能大睁着一双眼,嘶哑地发出可笑的气声。
秋望舒已经快支撑不住自己手中的更星剑了,在泊西老头的气声之外,所有人也都听见了她手中咯吱作响的声音。
冷汗从额角滴下,秋望舒的全身冷得如坠冰窖,可是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失神般地重复着泊西老头的最后一句。
“将她的消息卖给青临门……”
秋望舒茫然地想,在伏春城的那个秋天来临前,知道秋臻踪迹的,是不是只有……素华南,素妙源和丁凌泉三个人?
而在秋臻死后……默默得利的,是不是也只有如今身居高位的丁凌泉。
被秋望舒面上的惶然所触动,万时遥的眼中终究透出了些许不忍。皱起了眉头来,万时遥一掌劈晕了不住挣扎的泊西老头,故作生硬地劝说道:“该问的都问到了,再听下去,不过也是折磨你自己。”
收回了目光,万时遥转过身,对几人下了逐客令:“今日,我也累了,各位姑娘请回吧。”
……
不知道怎么回的客栈,秋望舒关上了房门,没有理会身后所有关切的声音,木然地瘫坐在凳子上。
耳边不停重复着泊西老头那些愤愤不平的话,秋望舒心中思绪乱成了一团。
不可能
怎么能是丁凌泉呢……她想。
她有什么理由要出卖秋臻的消息?又有什么理由要秋臻的命?
李慕舸为的是《息缘剑法》,而她呢?她为的是什么?
难道只是为了借青临门之力,登临紫云掌门之位么?
打了一个寒颤,秋望舒呼吸困难地攥住了胸口。
这一切只是泊西老头的一面之词,并无人证和实据……等她,等她向李慕舸那独女求证后,她才能确定所谓的真相。
可是,如果不是丁凌泉的话,又有谁能利用这白虹令,堵住言益灵的嘴呢?
她试图为丁凌泉找到开脱的理由,可是她想得越多,心中那让她全身发凉的脉络越发清晰。
她记得边城司的吴主事说过,丁凌泉早年下山时,曾在秦州大败水匪。如果她在那会儿遇到了被河水冲到岸边的言静川,那她……是不是就能在言静川最信任她的时候,杀了她,然后将言静川找到的饲魂草炼化。
最后,再戴上迷惑母亲的孔明锁,用言静川的身份,杀死了秋臻。
眼前乱哄哄的,一会儿当年榴花小院中,素华南作势要挠她时将她护在身后的小泉姐,一会儿又是在中都时,那个温柔又笃定地将自己唤作“阿望”的丁凌泉。
最后,是法定寺中,隔着满地鲜红望向自己的神秘人。
日暮的血红透过窗纸打在秋望舒身上,烧光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想撑着桌子坐起来,可是虚软的双手却猛然一滑,“叮铃桄榔”地碰翻了桌上的茶盏。
茶水染上了落日的血红,铺天盖地漫过秋望舒的手边,照出了一双迷惘失神的眼睛。
淅淅沥沥的滴水声中,秋望舒想到了母亲那句慎重的交代。
“此生不入中都。”
如果当年的神秘人当真是丁凌泉的话,那十年前,当她看到自己的时候,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是在犹豫要不要赶尽杀绝……还是想着留她一命,等她走投无路来到中都时,再用最虚伪的语调安慰她,养大她,好让她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
残阳烧灼着她的全身,胸腹间也骤然腾起一股恶心的闷痛,像嘲笑她的天真一般横冲直撞着。
尖锐嗡鸣中,耳边却不愿放过她似的一直重复着丁凌泉那句“若是还要回来,那我们在中都随时等你。”
眼前的场景越来越扭曲,天旋地转般的晕眩也在这一瞬将她吞没,秋望舒再也克制不住呕吐的冲动,撕心裂肺地揪住了衣襟,可是什么都吐不出来。
在她难堪地拉住桌腿时,她却听见了有人慌乱打开房门的声音。
似乎是担心到了极点,那脚步声不复往日的从容,急促而慌忙地走到了她的身边。
在窸窸窣窣的声音中,她感觉到一只手攥着手帕,带着不再克制的心疼,小心翼翼地擦过她狼狈的脸庞。
没有制止也没有回应,秋望舒就这么出神地盯着地面,好半天了,才闷声问她:“我的令牌,是你拿走的么?”
没有听到回答,秋望舒木然地眨了眨眼,不带一丝波澜地解释道:“我想来想去,这一路上,能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拿走白虹令的,也只有你。”
摸不准她是不是要怪罪自己,易君笙停下了擦拭的动作,垂眸回道:“是”
“我只是希望,在你彻底知道真相之前,让这若木鸟不再阻拦你。”
闻言,秋望舒的眼中的情绪又沉下了一分。
果然,她在之前也察觉到了。
只有自己,口口声声说着恨,可心里却如此迟钝。
带着些自嘲遮住了自己的眼睛,秋望舒艰涩地挤出一句:“多谢你。”
这三个字不是易君笙设想过的反应。
她想过秋望舒会怪自己自作主张,会对自己生出戒备之心,但没想过她的态度是这般捉摸不透的平静。
声音有些发紧,易君笙盯着秋望舒的反应,缓声问她:“你怪我么?”
听出了她话语中的紧张,秋望舒心中有些苦涩。
“为什么会怪你?”
初时的恶心过去了些,秋望舒尽量放平了声音道:“我只怪自己迟钝,察觉得太晚。”
自己起码……也该有所怀疑的,就算丁凌泉只是被人污蔑,自己也应该对那异样的若木鸟有所察觉。
“那并非迟钝”
不假思索地开了口,易君笙反驳道:“是你不愿意那样想。”
不愿意那么想?
这十年来,她设想过很多种那人的身份,可她唯独就是没想过,这人可能会是对她们无比了解丁凌泉。
她想问的真相已经近在眼前,接下来,她只需要去到继明山庄,去把泊西老头的话和李砚青一一验明,当年的一切便能真相大白。
可她好像突然,对这一切产生了两分畏惧之心。
如果真的是丁凌泉……
如果真的是她将秋臻的消息卖给了青临门,并亲眼看着秋臻将更星剑插进自己的胸膛,那她……
胸中再次翻江倒海了起来,秋望舒不敢再想了,艰难地从嘴里吐出了一句:“多谢你。”
“但少庄主……能不能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说完,秋望舒转过身去靠在桌子上。余光里,她看见易君笙似乎想给自己倒一杯水,可是沉默片刻后,还是放下了手,没说一句话地走出去了。
第083章 辜月节
在秋望舒闷在屋里的第二晚, 几人便端着晚饭担心地挤在了她的屋外。
昨日傍晚易君笙还进去了一趟,后来那门就锁上了,任谁敲都没个回应。要不是玉小茶偷偷听见她开窗的声音, 她们都差点以为秋望舒孤身前往中都了。
玉小茶软磨硬泡了半天,甚至连林恣慕都不自然地劝了一句“你要是愿意说,我们就给你送进去……要是不愿意, 就,就拉倒。”
林恣慕是想说她清楚秋望舒现在的心情,愿意让她一个人清静清静。但这话到她嘴里就还是拐了个弯,拐得差点就被玉小茶捂上嘴。
就在苏临镜沉默地跨过两人上前敲门时, 秋望舒的房门却突然打开了。
不敢置信地停下动作, 几人齐刷刷地朝屋内看去。
秋望舒与往日无异地坐在桌边,她的脸上还有些未褪的苍白,但已和昨日那一触即溃的样子大不相同。
“阿望, 你想先和我们吃……啊不,你想先聊点饭么?”
对着秋望舒这幅平静的样子, 玉小茶的舌头不知怎的打起了结。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还是林恣慕听不下去打断了她,直接问起了秋望舒:“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们说?”
原以为是难得重逢的故人,没想到却有可能是害死母亲的凶手。
昨天经历了那天摧地塌般的打击,今天突然开门,肯定不只是为了让她们送口饭进来吧?
沉默了半晌,秋望舒没有回答林恣慕的问题, 只是心不在焉地反问道:“你们不先问问我为什么要和你们走这一路么?”
秋望舒一直对过往闭口不提, 如今在这个关口提起, 目的不言而喻。
她不是不想再对众人隐瞒,而是自暴自弃, 想要用那残酷的真相逼退同路的几人。
若是放在之前,易君笙一定会温声拦下她,告诉她等你真正想说的时候再开口吧。
可是今天易君笙没有阻拦,只是冷静地问她:“所以是为什么呢?”
得了这一句提问,秋望舒的眉睫微颤,她似乎缓了一会儿,然后便不再顾忌地在屋里,沉声向众人讲出了有关秋臻,有关丁凌泉和十年前伏春山的事情。
只不过讲的时候,兴许是不愿回想,她还是略过了许多聆松镇里和丁凌泉的回忆。
即便她现在不能说确定丁凌泉就是杀害秋臻的人,可心里也已经有六分笃定了。
认真地看向几人,秋望舒没有一丝遮掩地问出了每个人都需要考虑的事情:“即便如此,你们也要与我同行么?”
她的话音冷静而决绝,似乎只要众人犹豫一刻,她便会毫不在乎地独自离开。
可是她捏紧裙边的手却还是泄露了她的紧张。
什么嘛,林恣慕暗嗤道,明明不愿意这么说,却偏要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林恣慕还没开口,苏临镜先一步回答了她。
“要”
苏临镜的脸色也很糟糕,她历来仰慕丁凌泉。可是在经过了昨日之后,她的心中也产生了怀疑和动摇。
“我要和秋姑娘一起,向丁盟主问个明白!”
抬头认真地看着秋望舒,苏临镜攥紧手心:“我一定要问明白,泊西老头说的究竟是不是惑众讹言。”
“那如果这是真的呢?”
迎上了苏临镜的目光,秋望舒平静地问道:“听到我母亲的下场,目睹言大夫被害的惨状,你们还要与我一起去么?”
这一句话让苏临镜楞了一下,她正要开口吐出一个“去”字时,话头却被林恣慕抢到了一边。
皱起眉头紧盯秋望舒,林恣慕不悦地问道:“那如果我们说我们也害怕被牵连,你又会怎么样?”
果然,秋望舒只是愣了一愣,随即便毫不犹豫地回答了四个字。
“我会离开。”
冷笑了一声,林恣慕赌气般地回道:“那我就偏要你和我们继续走下去。”
她才不在意什么丁凌泉不丁凌泉的,她只在意她们是同伴,是共渡难关的朋友。
既然如此,就断没有因为顾虑和畏惧就抛下朋友的道理。
更何况……她怕的事情,早就消失在百影门了,那她就更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在秋望舒愣怔的神色中,林恣慕抱起了手臂:“虽然当时是你们把我拉上贼船的,但既然大家是一条船上过来的,那就不是什么路人或者闲人。”
不自在地扫过诧异的玉小茶和苏临镜,还有一言不发的易君笙,林恣慕脸上虽然有些微红,但却一字一句地把心里话讲给了秋望舒听:“即便前路是苦是难又如何,我们是同伴,原本就该和你一起担着。”
林恣慕这最后一句掷地有声,被震住的不止说不出话的秋望舒,还有背后大张着嘴的玉小茶。
虽然她对林恣慕说拉上贼船那句深表质疑,但是林恣慕这番话说得……是真像人话啊。
话音落下后,屋中安静了很久。
看到几人如她所料般劝住了秋望舒,易君笙抬起头,又加了一把劲道:“那便和我们一起。”
她原本想说“那便让我陪着你”,可是话到嘴边却又意识到,这一句话私心太重,所以最后还是默默地把“我”隐藏到了“我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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