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她没有什么道理可说,她只是不想放开秋望舒的那句“并非殊途”。
只是为了同路之谊,便能做到这个地步么……
过了好久后,秋望舒才深吸了一口气,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回道:“那便陪我一起回中都,去问个清楚吧。”
……
辜月节足足要过三日,第一日是千人放灯,第二日是悬灯游市,到了第三日才有闭幕的鼓乐歌舞。
大家最好奇的都是这千灯齐放之景,所以第一日的集市热闹非常,这次,几人刚走几步便被人潮给生生挤散了。
秋望舒只拉住了易君笙,没来得及拽住玉小茶,于是,她和易君笙两人就只能在玉小茶慌乱的叫声和苏临镜恍惚的神情中被慢慢挤远。
好不容易从入口最拥挤的地方挤出来,两人后怕地绕开人群,朝人稍微少一些的街巷走去。
比起挤满了胡饼和乳酪摊子的主路,这些只有几个摊主卖瓜果的小巷就正常多了,好歹脚是能沾地了。
路过一个挂满祈福签的古树时,两人被一个算命先生给叫住了。
“姑娘,算卦么?”
算命摊边,一个短须男子伸出手来拦住了两人。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他一眼就看见了衣着讲究的易君笙。平日里找他算卦的,多是算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他就是算一天也凑不出一两银子。
这会儿好不容易逮着一个看着兜里有银子的,那他可不得好好捞一笔。
看见他背后大大的“卦命”二字,秋望舒微微蹙起了眉,没有出声。她从来不信命,只信由自己结束的因果报应。倒是易君笙饶有兴趣地问道:“你要如何算?”
一般女子来算卦,算的不都是姻缘么,那就看手相就行,算命先生于是眯起眼来答道:“看看手相就行。”
侧目看了一眼秋望舒,易君笙缓缓地伸出手,悬在离算命先生一掌的地方:“那你就这么看。”
离这么远,那看不准怎么办?那算命先生正想催促易君笙离近点,可是抬头时,却对上了易君笙一双没有温度的眼睛。
讪讪地坐了回去,算命先生这才定下心来仔细端详面前人的掌纹。这姻缘线虽然不短,但是中途有不少细纹交叠,而且尾端分了叉。
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呐。
仿佛已经听见了银子往钱袋里掉的声音,那算命先生故弄玄虚地捋起了短须,摇着头往后靠去。
“天纹分岔,细纹交叠,啧啧,这姻缘呐注定曲折不顺。”
盯着易君笙的掌纹,秋望舒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一颤,易君笙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再次伸出掌心,易君笙半是威胁半是固执地要求道:“重新算”
“算到两情相悦,天作之合为止。”
“两情相悦”“天作之合”这几个字被她念得固执又执拗,叫秋望舒不由地朝她看去。
易君笙并不是信命理八字的人,为什么非要听到一个好的结果呢
……这几个字就那么重要么?
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着易君笙,那算命先生惊讶地想,原以为是头肥羊,结果没想到是个要求古怪的奇葩。
“这……这怎么”
对着瞠目结舌的算命先生,易君笙坚定地说道:“你且重新算就是了。”
难办地张了张嘴,但是在易君笙威逼的目光下,算命先生只能呐呐地张开了口,睁眼说起了她要求的瞎话。
“咳,姑娘……必定能与心爱之人心意相通,白首偕老。”
心满意足地听到了这几个字,易君笙脸上的乌云终于散开了些。
不同于算命先生的战战兢兢,易君笙连眼角都盛满了笑意。将一两银子放在桌上,她愉悦道:“好啊,多谢。”
带着摊主迫不得已的祝愿,易君笙得意地拉着秋望舒往放灯的谯楼走去,
一路上,两人虽然沉默无言,但她们之间似乎有什么情愫在交握的掌心中默默地涌动。
谯楼位于城中,往日只闻钟声,今天却被鼎沸人声给牢牢包围住。
等戌时一到,定更声一起。所有聚集在城中的游人眷侣便会一齐放出手中的祈愿灯,祈愿在长风的相助下得到上天眷顾。
谯楼旁边布满了卖灯和花结的摊子,还没到放灯的时辰,所以人们都在摊边或者桥墩上写着自己想许的愿望。
而走过一个祈愿灯摊子时,秋望舒也被身前的一对年轻眷侣吸引了注意。
只见那年轻男子用双手半捧半抱着一盏红色的祈愿灯,对面的年轻女子弓腰认真地在灯上写着字。她写完了一面后却没有停下动作,而是擦了擦汗弯腰又写了一面。
那女子收起最后一笔时,秋望舒悄悄地望了过去,看见在那女子害羞的眼神下,露出的两面字。
一面是歪歪扭扭的“共此良辰”,另一面是熟练后,工工整整的“生死不渝”。
那两人脸上有着毫不遮掩的希冀,甚至于还没点灯,就叫秋望舒看见了令人羡慕的红光。
这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祈愿,可是秋望舒心里却也忍不住涌起了羡慕。
她羡慕的并不是他们能堂堂正正地携手祈愿。
她顾忌的从不是世俗的拘束。幼时她便厌恶刻板礼教,在秋臻身边时,秋臻乐得让她自在,在朝夜山上时,师君更不是不拘泥于规矩教条。所以在察觉到自己的心意时,她心中虽有惊讶和羞赧,但却从未为女子动心而困扰过。
她只是忍不住想,如果没有这一切的离奇曲折,如果她只是当年聆松镇的一个寻常女子,那事情会不会容易得多?
如果她一直在秋臻身边长大,那她会在秋臻想通后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剑,也会带着秋臻给的底气,盲目地冲上惊澜台。
也许她只能学到秋臻的皮毛,也许这次她会败给易君笙,但那样的她……却一定能坦诚而恣意地拉着易君笙把祈愿灯写个遍。
看着出神的秋望舒,易君笙静静地回过头,在秋望舒反应过来前便开口对面前的摊主道:“劳烦您给我们也来一盏。”
“诶,好”
看见过来的是两个女子,摊主也不觉得奇怪,毕竟两个姑娘一起来给自己求个好郎君也很常见。
麻利地给易君笙挑好了一盏祈愿灯,在秋望舒愣怔的神色中,易君笙接过灯笑着问她:“是秋姑娘自己来写,还是我来写?”
以为秋望舒是生性羞涩,那摊主笑着递出两只笔,“两位姑娘一起写不就行了?”
接过这笔,许下的就该是切合时宜的心愿了。心中闪过许多她不敢写下的字词,秋望舒的神色也犹豫了起来。
见状,易君笙先一步接过笔:“那这次就我先写吧。”
说着,就让秋望舒托住了灯,自己低下头去认真动起笔来。
笔尖描在绢纸上,秋望舒的耳边响起了认真而轻巧的“唰唰”声。
想起她方才接笔时的“这次”二字,秋望舒出神地托着灯,默默地想,她明知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却这么笃定她们两人还会有下次么?
想到泊西老头最后的话,秋望舒眼中泛起了矛盾的情绪,扣在祈愿灯上的手也更紧了些。
与眼中波澜起伏的秋望舒不同,易君笙一丝不苟地低着头,写得极其认真。从这个角度看不见她在写什么,只能看见她专注地挪动着手腕,那脸上的神情不像是在写一个平平无奇的祈愿灯,倒像是在临什么名家字帖。
终于到了最后,她在纸灯上落下了最后一点,然后满意地放下了手袖。
“好了”
秋望舒听见她这么说。
周围的游人陆续收了笔,快一些的甚至都点上了灯。而易君笙就这样静静地,用期待而平和的目光注视着灯后的自己。她的目光中并没有催促,可是秋望舒却越来越不敢去看那上面到底写的是哪几个字。
会是哪几个字呢?
是含蓄些的“心有灵犀……?”还是和寻常人们一样带着无尽期许的“朝暮白首”呢?
微颤而迟疑地将祈愿灯转了过来,在看见那四个字时候,秋望舒却怔在了原地。
那上面没有写诸如“朝暮白首”和“心有灵犀”之类的祝愿,只写下了无关风月的四个字——“得偿所愿”。
祈愿灯的暖光映照在易君笙的眼中,秋望舒缓缓地抬起头来,听见她笑着对自己说:“秋姑娘,希望你我,都能得偿所愿。”
第084章 千灯逐愿
鼎沸人声中, 秋望舒听见了有情人害羞的低语,听见了摊主抱怨讲价的话语,可最后落到她耳边的, 是易君笙这句真挚而认真的“得偿所愿”。
到了这一刻,秋望舒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了。她清楚地知道,易君笙的“愿”中有自己, 但她还是想问,那易君笙也知道自己的“愿”中,都有什么吗?
在易君笙等待她回答的时候,身边却蓦然传来一串吵闹的脚步声。
几个乱跑的小孩在人群中乱窜, 眼看他们撞到了好几个托着灯的人, 又毫无自觉地边闹边向易君笙跑来,情急之下,秋望舒伸出手一把拉住过了易君笙。
四目相对, 两人的心跳声隔着紧贴的祈愿灯交相呼应,易君笙的神情也由诧异缓缓转向了愉悦。
她的眉目间有发自内心的暖意, 而秋望舒也在她的眼中确定了方才的答案。
易君笙一定也知道,自己的愿中也有一部分,虽然不能宣之于口,但确实有关于她。
旁边有祈愿灯缓缓升起,将暖光投在了秋望舒交叠向上的掌心中。到了这一刻,秋望舒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掌纹才是真正称得上错乱繁复的那一个。
她想, 也许易君笙被那算命先生断言“情路曲折”的原因, 是因为她握住的人是自己。
察觉到了她的眼神, 易君笙并没有像往日一样宽慰和开解她,而是静静地半握起了她的手心, 让原本纷乱的掌纹紧密地合在了一起。
这样,就只有几条平缓而舒展的横线了。
看着两人交叠的手掌,易君笙满意地轻笑道:“这样就好了。”
……是怎么样个好法?
看着两人交汇的姻缘线,秋望舒出神地想,是自己能结束这一切,从此与眼前人相守,还是自己不顾一切地将眼前人捆在身边,自私地让她分担原本不该承受的痛苦和危险。
……如果能是前一种就好了,她发自内心地想。
在秋望舒望着手心发愣的时候,易君笙已经温柔地握着她的手,一起点燃了祈愿灯。
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温度,秋望舒听见易君笙认真地对自己说道:“秋姑娘,方才那人算不出来我的姻缘”
祈愿灯开始上升,易君笙注视着秋望舒,一字一顿地说出了她一直藏在心里的话:“但你可以。”
说完,她轻轻地松开了交握的那只手,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精巧的饰物来。
看清那个饰物的瞬间,秋望舒的呼吸便错了一拍。
易君笙不知何时去买了一条香雪草编的花结,甚至连颜色都和自己买的毫无二致。
鬼使神差地抬起头来,秋望舒呆呆地看她将花结一寸寸地推到了自己面前。
周遭的祈愿灯为她染上了一层颊边霞,而易君笙却目无旁骛地注视着自己,用最温柔而珍重的语气对她说:“香雪花结,只赠爱慕之人。”
“秋姑娘,如果你愿意让我陪你一起走下去的话,可以替我把花结系上么?”
话音落下的瞬间,谯楼上响起了戌时的定更声。钟声缭绕不断,有人放出了第一盏由城主亲自题过“长长久久”的祈愿灯。
暖光如悬星,只是因为一个愣神,祈愿灯便迫不及待地从秋望舒手中脱出,随着星星点点的橘红一起飞向谯楼之上。
千灯竞逐,万点橘光乘风而上汇成了璀璨银湾,洋洋洒洒地倾泻于祈愿人的眼中。
祈愿灯燃起的炽热好似还留在手边,可秋望舒闪烁的眸光却渐渐在风中被吹凉。
祈愿灯再亮,终究难以长明。
灯油烧尽后,祈愿灯便会飘摇落下,而她也不能永远地停留在她不想放手的一瞬。
半晌后,秋望舒没有接那个花结,而是沉默地从易君笙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道出了自己的回复。
“……我这双手,只知道握剑,不知道如何握住别人。”
朝后退了一步,秋望舒避开了易君笙的眼神,小声道了一句:“抱歉……”
“少庄主的真心,不该错付于我。”
闻言,易君笙眼中闪过一瞬的错愕,但很快她又伸出手再次握住了秋望舒,近乎执拗地反驳了她的话:“是我执意要握上来,为何会说是错付?”
她知道秋望舒在担心什么,但她从来不是会因旁人而怯懦之人,“我知道你担心自己面对不了丁凌泉,也不愿让我置身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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