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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怀枝道：“师祖告诉他的……天下诸事，难逃师祖法眼。至于为什么直到十五年后才讲给怀然，我无从得知。”
封净敏锐地抓住关键：“也就是说，所有的这些，都是宋怀然一面之词？”
闻言，秦怀枝沉沉注视他：“你是觉得，怀然在撒谎？”
“怎么能证明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封净没有正面回应。
秦怀枝静默片刻，扶着茶桌站起身。
她拢了拢袍子，推门轻声道：“跟我去一个地方。”
封净急于求证，随手抓起两块吊坠跟上。
廊外阳光熠熠，赵祁坐在地上抽烟，听到动静忙把烟头就地拄灭，拍着屁股起身。
不等问话，秦怀枝径直往外走，封净倒是看他一眼：“你先回去，我过会儿找你。”
赵祁从没见过封净脸色这么差，有些担忧。可封净摆摆手不想多说，快步跟上秦怀枝，很快一同消失在长廊尽头。
“……这他妈什么事儿啊……”赵祁郁闷地嘟囔。
秦怀枝带他穿过一道连接两座山头的巨大拱桥，林木苍翠浓密，透不进半缕阳光。封净走在树荫下，感到四面八方袭来的彻骨寒意。
等到进入无人之境，秦怀枝才缓缓开口：“你手里的木牌，取材自通天建木，是可以收妖诛魔的法宝。两千多年前建完锁妖塔，就剩了两小块。为了避免你被找到，在你离开不妄山前，母亲把她的建木牌做成法器，将锁妖塔里的万鬼全部装了进去，但凡有人试图用秘法寻你，都会被里面鬼魅气息干扰拦截。怀然是从十年前开始找你的，我没猜错的话，你的建木牌，也是从十年前开始出现裂痕。
“那是因为里面的鬼扛了法术，怀然施法找你一次就会多一道裂痕。它们被劈死时，你脑海里应该还会听到雷声。”
封净脚步一顿。
如果说此前他还对秦怀枝的说法存疑，但此刻连困扰多年的、最隐秘的困惑都被解开，这一切就由不得他不信了。
走上幽静蜿蜒的石板路，秦怀枝的声音更加空渺：“自从师祖降下神谕后，他一直跋山涉水四处寻觅。爹娘大概也没有想到会有人这么孜孜不倦，直到建木牌里的万鬼被除净，怀然终于见到你。”
擒龙山初遇果真不是偶然。宋怀然本领滔天，想来是当时施放术法恰好斩杀最后一头恶鬼，终于寻到了他，才会从天而降出现在自己面前。
怪不得在庙里时，宋怀然恨不得把眼睛黏他身上，一副怕自己消失的样子。
都是赵祁那个脑残，说些有的没的误导他，这么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有为青年主动缠上来，不是寻亲就是寻仇。
这一路脑海里风暴不停，等到秦怀枝停下脚步，封净才发现他们不知合适来到了一座合葬坟前。
汉白玉的墓碑虽然能看出沧桑岁月的痕迹，可光洁明亮，显然时常被人清扫。
香炉里的灰烬堆积，秦怀枝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簇线香点燃，分了三根给封净。
“给爹娘上柱香。”她低声道。
封净茫然地接过，看着墓碑上“秦明隐 宋眷之墓”几字发呆。
秦怀枝以为他还在怀疑真实性，沉默片刻，道：“爹爹是独子，自幼父母双亡。母亲是爹爹下山游历救活的遗女。他俩的魂魄召不来，怀然的生父母被喂了遗忘丹，早已记不得前尘。我再无办法可以验证你的身世。你若实在不信，那就挖骨验亲吧。”
封净垂眼，轻轻摇了摇头，屈膝跪在碑前。
一连串的爆炸信息太耗精力，封净脑子里空空如也，感受到的只有迷茫。
在把香插入炉中时，他的心里才后知后觉生出一股莫大的悲怆凄凉。伸手摸向冰冷墓碑，封净看着秦明隐和宋眷的名字，眼泪突然不可自控地流了下来。
……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有朝一日找到父母会是怎样情景，可能无所适从，也许会相拥喜极而泣，又或者是质问弃养缘由，可从没想过，原来早就是阴阳相隔。
封净额头抵在碑上，哽咽叫出二十五年来第一次出口的称呼：“爸、妈……”
强忍着的哭声那么低，几乎立刻散在风里。
秦怀枝深深吸一口气，眼尾微红，偏头看向别处。
等到封净终于平静下来，秦怀枝摸了摸他的头，拿着手绢蹲跪在他旁边轻柔地擦拭其脸上狼藉。
虽然还是面无表情的恬淡模样，可封净看着她又有种莫名鼻酸，眼睫低垂，话到嘴边又闭上。
秦怀枝一眼看穿，收起手绢道：“你想怎么叫我都可以。”
封净略微赧然地叫了声怀枝姐。
秦怀枝眸色温和，轻轻嗯一声。
“我知道这件事后，很长一段时间睡不着觉，总在想你漂泊在外无依无靠，怕你吃苦。”秦怀枝慈爱地抚摸他封净后脑，把那块满是裂缝的木牌重新为他带上，“到底还是平安长成大人了。”
封净这辈子没有体会过什么叫亲情，又不善表达，耷拉着脑袋说不出话来。
倒是秦怀枝很快收拾好情绪，拉着他的手臂起身：“先回去吧。”
亡父母的墓前，还有一座简陋坟堆，似乎刚被动过土。封净脚上沾了些湿润泥土，偏头瞥了一眼，是块古旧的无字墓碑。
他没有太在意，收回目光，跟秦怀枝并排而走，想起什么，犹豫地问：“那我以后……”
秦怀枝：“我是希望你能留在山上的，但是你或许已经习惯了外面的生活……但是比起我，或许你更应该问一下怀然的看法。”
封净幡然醒悟，宋怀然之所以是不妄山的道士，是因为跟自己调换了身份。
此前三番五次想引封净入道也似乎有了原因，毕竟只有他留下来，宋怀然才能恢复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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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身世前的封净看宋怀然：表里不一，满肚子坏水。
知道身世后的封净看宋怀然：有为青年。
在上一章的作者有话说和评论区补充了一点解释。
第47章 往事已矣
这天晚上赵祁等了很久都没等到封净，直到第二天早上五点过，他才被对方回来的动静弄醒。
这人显然是熬了个通宵，表情倦怠，眼皮略显浮肿，但状态比起看球赛或者码字后的要好一些。
赵祁狐疑地问他怎么了，封净疲惫道明天再说，然后倒床上沉沉睡去。
“喂。”赵祁推了他一把，“你不会一晚上都跟我女神待在一起吧？”
封净闷闷地嗯，秦怀枝这一天都带着他在燃夜宗逛，跟他讲从前爸妈的事。
赵祁不知细节，听完心头瞬间怪味，试探道：“她是你亲生姐姐吗？”
……亲生的？没有血缘关系，不能算吧。
封净模糊地思考，摇了摇头。
赵祁登时如遭雷劈。
窄小的卧室里响起均匀呼吸声，封净已经睡了过去。赵祁只能看见一个毛茸圆滚的后脑勺，露出的少许侧颜弧线美好、皎洁如月。
……这张脸要长我头上该多好。
赵祁悲哀地想，这样也不至于老是发生这种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喜欢自己兄弟的惨案了。
他回忆起大学时候曾经喜欢过的研究生学姐，是个肤白貌美大长腿的女神。孜孜不倦追了很久，对方才矜持地说可以先做普通朋友。
后来赵祁生日聚会，封净姗姗来迟。他推开包厢门的瞬间，赵祁听见了好几个人深吸气的声音。
学姐的视线从封净进门后一直追随到落座，她坐在赵祁左边，封净在他右边，眼里毫不掩饰的好奇与欣赏简直伤透了赵祁的心。
他喝得醉醺醺，进KTV后忍不住悄悄去洗手间吐，封净皱着眉过来照顾，在隔壁开了包间让他休息。赵祁酒醒了一点，又想吐，再去洗手间时，突然听到了封净和学姐说话的声音。
“我不怎么用微信。”封净的声音跟他这个人一样，冷冷的不好亲近。
相比之下学姐的嗓音温柔又动听：“那电话可以留一个吗？都是一个专业的，以后可以多交流。”
“没有这个必要。”封净说。
隔着墙赵祁都能想象说封净用这种语气说话时那张臭脸。但学姐孜孜不倦：“封净，我听赵祁说了你没有女朋友，那为什么一定要拒绝我呢？”
赵祁心都要碎了，封净奇怪道：“我有没有女朋友，跟你有关系吗？赵祁是我唯一的兄弟，我不可能做对不起他的事。何况从根本上讲，我对你没兴趣，抱歉。”
后来的事赵祁记不清了，学姐跟他或者封净都再没有交集，记忆里她的面目已经有些迷糊，可是那种挫败与感动的心情却依旧清晰。
没想到六年过去，噩梦再度重演。
封净这个逼，怎么就不能英年早婚了断别人念想呢！
赵祁愤恨地想，把被子拉过来给封净盖上，幽怨地躺回床。
这种郁闷持续到第二天中午。
因为封净睡醒了，给他讲了自己的身世。当然不是全部，上一辈和宋怀然的弯弯绕绕，封净自己都理不清，也就没多说。
但是赵祁知道秦怀枝跟封净之间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还是松了一大口气。
“那你后面怎么打算，”赵祁问他，“要出家吗？我挺会剃光头的。”
封净：“……”
妈的本来就烦，跟这个吐不出象牙的傻逼待在一起更烦了。
他出门去找宋怀然。
宋怀然住在仙斓岭，他的地位在不妄山应该数一数二，从住的地方就能看出来，秦怀枝这个未来的掌门都住集体宿舍——虽然是套房，但和宋怀然这种独占一座山头的还是不能比。
仙斓岭的下方有一道百米高的阶梯，有个十四五岁的女道童迎面下阶。
“你找师兄吗？”女道童问。
封净点头，又补充道：“找宋怀然，他在上面？”
女道童说：“师兄现在云盘西苑，为楼珏公子接舌。他的毒素已经祛除了，你可以去那里找他。”
小孩子说起话来还一板一眼的，封净给她道谢，女道童说不用客气，我叫秦怀铃。
秦怀枝说过，秦是不妄山第一大姓。三千多年前，师祖夜泽显圣传道于秦真人，秦真人谨遵神谕在不妄山开凿建筑，创立了燃夜宗，绵延至今。
而怀字，是他们这一辈里天资最优的弟子才能冠的字辈，到目前也只有八人。
封净瞬间对小姑娘刮目相看。
怀铃朝他天真一笑，错身走远了。
云盘苑毗邻谷汀苑，是上一辈道长居住的地方。掌门也住这里，不过他常年抱病休养，不妄山的大小事，都是秦怀枝在打理。
封净来到云盘西苑，门扉虚掩，他还没靠近就自动开了。
这地方构造像个大型四合院，中央天井非常宽阔，阳光垂直倾泻，小方塘上波光粼粼，映射在石桌边坐着的两个人身上。
正是宋怀然和楼珏。
宋怀然没穿道袍，雾灰色的复古盘扣常服，跟他的气质倒挺配的。
楼珏还是一袭飘逸白衣，原本背对他，听到动静时微微侧头，耳朵翕动。
“不是外人。”宋怀然道，朝封净莞尔，“过来先坐一会儿，我在给楼公子治哑疾。”
说话时，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有第三个人在场也好，封净一时间还拿不住怎么跟宋怀然相处。
桌上摆着一个描金绘景的长木盒，封净坐下时瞟了眼，里头摆着几个白瓷药瓶，几把刀，还有条挺眼熟的青灰绸带。
是长绫。
宋怀然手里是团隐约带着些肉色的半透明胶体，果冻般微微摇晃。
这时楼珏抬手，指腹在锋刃上划过，沁出的血珠落到胶体上。瞬间血液如经脉遍布，通体鲜红，赫然是一截舌头。
宋怀然道：“张嘴。”
他一手卡住楼珏下巴，二指挟着软舌放入楼珏口中，用力摁压几下。
楼珏微微蹙眉，等宋怀然松手后以拳掩唇咳嗽。
一开始是没声的，渐渐发出一些嘶哑的动静，许久才恢复正常。
“可能会有点难受，太岁需要时间和你身躯完全融合。”宋怀然温和道，“感觉如何？”
楼珏喉结微动，薄唇轻启：“多谢。”
……虽然略显沙哑，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少年音色，封净惊住了，不知道天底下还有这种哑巴开口的奇迹。
“至于你的眼睛，一时间我还没想到办法。”宋怀然手指轻击桌面，把长绫拿给楼珏，“先用这个遮挡，只要隔绝阳光，蛊毒就不会发作，”
楼珏点头接过，准确地缠在头上遮住眼部，在后脑打了个结。
他的样貌确实优越，脸上那道狰狞疤痕不见后，光是下半张脸就很吸引眼球，身上那股矜贵神秘的气质更明显了。
宋怀然起身道别，封净便跟着离开。
出了云盘苑，宋怀然问他：“来找我是有事吗？”
日头晴朗，阳光和煦，初冬时候照在身上暖烘烘的。他们走的路僻静，几乎遇不到什么人，封净说起话来也没有什么顾虑。
“怀枝姐给我说了，关于我的身世。”封净停了下来，背靠着栏杆看向宋怀然。
宋怀然脸上并无意外：“她是怎么跟你说的？”
封净答非所问：“你怎么跟她说的，她就是怎么跟我说的。”
闻言，宋怀然笑了起来。
他双手凭栏，眼皮半垂，目光虚虚落在悬崖下方薄雾缭绕的峻岭云海。封净偏头，恰好看到对方起伏秀致的侧脸，鼻梁非常高挺，有一点不太明显的驼峰，让这张精致温和的脸上看起来多了几分坚毅。
“你恨我吗？”封净突然问。
宋怀然唇角笑意不减：“我为什么要恨你呢。”
封净表情淡淡的：“别装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这里的风有点大，宋怀然半长头发被吹得有些乱，他随意往后捋了一把，平静道：“如果你指的是你的父母将我买来替换你这件事，那你多虑了。不知者不怪，何况我本来也没有恨过任何人。常言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过去已经过去了，希望你不要为此愧疚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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