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净抬手摸摸肩颈:“还行。”
其实醒过来才这么会儿,已经开始感觉冷了。
宋怀然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封净:“有话说?”
宋怀然张了张嘴,摇头:“还是算了。”
封净两条眉毛微微拧起,冷淡地哦一声。
宋怀然叹了口气:“我是想也许可以传你一道御寒心法——但是师门有戒律,非门派弟子不能传习。”
一番话说得封净心里波澜起伏,他想起宋怀然在和他接触时那骤然拔高的体温,喉结微动,点点头:“理解。”
宋怀然话锋一转:“倒有一个办法,就是你拜入我山门——”
封净眉毛一挑。
他这人皮相骨相都生得极好,轮廓很利,眉眼凌冽,看着就不易亲近。目光若稍微带点审视,压迫感便会陡然剧增。
宋怀然毫不避讳地和他对视,语调沉静温和:“以往也有香客在宗门挂名做个皈依客,但求庇佑,别无约束。你挂个名,我再教你便不算违规——此事不急,由你权衡定夺。”
封净眯眼:“当真?”
宋怀然:“我不骗你。”
封净意味不明笑了笑,见赵林二人抱着几个柚子过来,便结束话题:“再说吧。”
“你们聊啥呢?”赵祁随口问,从车里翻水果刀。
封净:“瞎聊。”
他俩带来的两个柚子只有饭碗大,表皮被豁开时溅出许多雾汁,封净闻到那味就觉得牙酸。
“来点?”林颐掰下两瓣递给他。
封净摆手:“不用,谢谢。”
林颐没多劝,又递给宋怀然:“大师?”
宋怀然也谢绝,同时提醒:“道边李苦。”
只顾自己先吃的赵祁:“什么渡边里库?”
他说着率先咬下一口,瞬间被酸得五官狰狞,忙不迭啐到地上。
封净慢悠悠说:“这么大棵柚子树长在路边,皮黄了也没人摘,大概率不好吃。”
赵祁漱着口骂:“你他妈不早说?”
“道边李苦,郊外李甜,这树既在道边又在郊外,万一好吃呢?”封净道,“不如让你先试试毒。”
赵祁投来杀人的目光。
封净不再理他,问林颐:“这儿什么地方?”
林颐在见到赵祁反应后立刻扔了柚子,一边擦手一边道:“还有十来公里到西勤村,路不好走,估计天黑才到。村里有招待所,你要扛得住今晚先将就住下。我联系到之前的导游,他是当地人,这边规矩入夜不上山。”
封净并无异议。
车子再度出发,看得出林颐开不惯土路,坐在车上又晃又慢。于是封净换到驾驶座,挂挡踩油门,车子轰一下射了出去。
“可以啊老司机。”林颐竖起大拇指。
赵祁:“他大学那会儿经常自驾游,写小说采风。看他那些朋友圈,什么地儿偏往哪儿钻……废了几辆车来着?”
封净目不斜视:“屁话多。”
西勤村坐落在崇山峻岭里,封净跟着导航,越往里开越不好走,最后来到一座栈道前,车过不去了。
栈道旁有个人正蹲着抽烟,戴着黑毡圆帽埋头看不清年纪,直到林颐探头叫了声“小齐”,那人才抬头,露出一张十八九岁黝黑的脸。
他看到林颐后直起身,碾灭烟头走了过来。
“车过不去,老规矩,停在肖四爷坝子里,五十一天。”他扫了一圈车内众人,面无表情道。
林颐比了个OK,招呼几人拿拿东西下车,介绍道:“这就是之前联系的导游,齐岩。”
小伙子身上的服饰挺有特点,封净多看了他几眼,瞥到不远处好奇观望的路人,认出这是个少数民族聚居地。
他想起和这个民族颇有渊源的宗教,不由得皱眉。
“不舒服吗?”宋怀然突然问他。
封净回神,摇头,林颐停好车走了过来,他看到对方推着行李箱,陡然发觉自己两手空空,背包竟在宋怀然身上。
“额,给我吧。”封净伸手,宋怀然却没给,一扬下巴示意跟上已经踏上栈道的齐林赵三人。
“就几步路,先过去再说。”
身体的异状让封净精力下降得厉害,他懒得去争,亦步亦趋跟着几人来到招待所。
说是招待所,其实就是以前的村公所,牌都没摘。两层小楼的外墙都斑驳掉皮了,前些年合村并组闲置下来,添上几张床就能用来收容外地客。
门口有个太婆在扫地,齐岩叫了句额么各,指指后面几人,一老一少用当地土话交流几句,太婆就放下扫帚转身进屋了。
“阿婆去做饭了,等会儿吃。你们先上去放东西,钥匙在盘子里。吃饭睡觉一起,每人两百一天。”
林颐二话不说递过去八张粉钞,问:“明天能进衍回谷不?”
齐岩抻着钞票在灯光下看,边验边道:“看情况,这几天平江一直有雾,路不好走,不起雾可以去。”
封净看了眼赵祁,后者解释道:“去衍回谷要经过这地儿。”
齐岩收起钞票:“到时候带路我也只带你们走完平江,不进谷。”
虽然之前就已说定,但林颐还是试图争取:“如果你跟我们走全程,我可以加钱,双倍?”
齐岩看着他:“上次你姐也这么说。”
林颐脸色微变。
齐岩继续道:“我劝过她,让她不要进谷,她就自己走了。”
这人嘴里的姐,显然就是周昕婉。
封净一扬眉毛:“为什么你们那么忌讳衍回谷?”
这时太婆开始端菜上桌,待她转身后齐岩才道:“衍回谷里有神仙,神仙喜欢清净,外人进去就出不来了。”
林颐沉默片刻:“那我姐不还是出来了?”
齐岩看他一眼:“那我就不知道了,或许她就没有真正进到衍回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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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地方会管嫂子叫姐,管姐夫叫哥。
第11章 别无选择
吃完饭七点过,齐岩早早地就离开,阿婆收碗筷时赵祁还试图跟她搭话,结果一番鸡同鸭讲,谁也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遂作罢。
时间还早,封净闲坐着无事,翻看起林颐带来的地图,平江在西勤村北面,近二十公里的密林后,就是一道天堑峡谷。
衍回谷。
……齐岩的话跟宋怀然之前说的一样,难道真有神仙?
他试图在网上搜索一些衍回谷的信息,却一无所获,这个偏僻小众的地方,显然还没有出现在世人眼前。
“我查了天气预报,”林颐拿着手机,“明天这一带可能有雾……山里面一起雾一天都消不下去。”
赵祁:“那不成啊,封子都这半死不活的逼样了,还能拖?”
封净收起地图:“你的嘴里确实吐不出象牙。”
林颐有些为难:“那要不硬上?宋大师觉得呢?”
宋怀然淡定道:“等没雾的时候再走,我会看好封净。”
赵祁:“那封子晚上跟然哥一个房?”
封净脱口而出:“没必要。”
他答得实在太快,宋怀然看他一眼,笑笑,说那好吧,然后摸了匹钥匙递给他。
封净没接,眼神询问他什么意思。
宋怀然表情温和:“我房间的,如果你晚上感觉不舒服,可以来找我。”
封净:“应该不用。”
宋怀然也没坚持,收回手:“那我不锁门。”
封净:“…………”
见这人要出门,封净咳了一声,摸出手机:“加个微信。”
赵祁和林颐在旁边默默注视他俩,等宋怀然离开,赵祁一把拉住封净。
“烈男,贞节牌坊不要啦?”
封净冷脸道:“滚一边去。”
他没搭理嬉皮笑脸的二人,径自上楼。
招待所房间窄小,土红砖砌成的墙,连粉面都没刷,空调自然也是没有的。太婆做事周到,烧了热水灌在输液的玻璃瓶给众人取暖,赵祁把四个都给封净拿来了,以至于封净躺上那张狭小单人床后,怎么翻身都要被烫。
被单虽硬,但还算干净,封净躺在床上一条条回微信,手指滑着屏幕,很快落到一条添加消息上。
他顿了顿,点开对话框。
屏幕空荡荡,只有一条系统提示——你已经添加了宋怀然,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这个人的头像是一张风景照,群山薄雾和屹立其中的青砖黛瓦古建筑群。
大概是他的宗门。
点开朋友圈,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不知道是没发过还是设置了权限。
封净撇嘴,退出微信后戴上耳机,放起了助眠音频。
书页翻动和火星噼啪声很快让他产生倦意,封净膝盖搭着毛毯,抱着书坐在壁炉旁烤火,昏昏欲睡之际,突然听到屋外传来浑厚渺远的擂鼓号角声。
微怔片刻,他慢慢把毛毯和书拿到一旁,起身掀开门帘。
无边夜幕下篝火烈烈,不远处男男女女身涂漆彩,披毛戴羽围着篝火又唱又跳,调子曲折诡异,时而激昂时而哀戚。一旁石砌高台上,身形魁梧的男人奋力敲打一面巨鼓,两旁各架一支丈长号角,啸声穿透天际。
封净有些出神地看着这景象,有个小孩忽地出现,他拉起封净的手,来到一棵挂满纸条的柳树下,拽住一根柳条,催促他在纸上写下自己名字。
垂柳挂满细长白纸条,飘动时宛如漫天魂幡。
封净看着自己手里的毛笔,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脑子迷瞪瞪,怎么都转不过弯。
小孩的声音越来越急促尖细,正当封净准备落笔,手上突然一阵绞痛,裹着的长绫遽然收紧,勒得他几乎骨节错位,连毛笔也掉在了地上。
小孩脸色一白,刚转身就被长绫重重鞭倒,登时散作满地枯骨。
篝火旁的狂欢戛然而止,无数空洞的眼神望过来。
长绫脱离封净,化作柔韧锋利的白刃,飞梭间迅如闪电,白虹过境,凄惨尖叫不绝于耳,乌泱泱人群尽数倒地。
最后一人坠落,长绫蓦地调转方向朝封净飞来,不由分说裹住他的腰,猛地把人拽进篝火里。
封净一个激灵,骤然惊醒。
耳机里的白噪音还在播放,木柴燃烧时的噼啪声断断续续。
只是梦?
封净抬手,看到自己布满霜花的掌心,掀开被子,长绫松垮地裹在他腰上,星星点点爬满黑斑。
“……长绫?”封净试图唤它。
长绫艰难扬起一角,似乎是想重新缠住封净满是冰霜的上身,刚爬上肩头就垂落,一动不动了。
顷刻间,彻骨寒意通袭全身,封净冻得牙关发颤,想摸手机给宋怀然发消息,手却不听使唤地哆嗦,于是顾不得三七二十一,抓起长绫跌跌撞撞出了门。
走廊只有一盏白炽灯,光线黯淡,封净的眼睫挂满霜花,目之所及都是昏暗重叠的光晕,只能贴着墙踉踉跄跄摸索到隔壁的门。
“……宋、宋怀然……”
喉咙里发出的只有嘶哑气音,封净冷到丧失知觉,手颤抖着放在门把手,却怎么也拧不开,吐息喷洒在门上,很快铺开一小块冰层。
……说好的不锁门呢。
封净半点劲儿也使不上,两眼一抹黑就要栽倒,门却突然开了。
一双手伸出来,稳稳扶住将倾的他。
“……冷。”封净哆嗦道。
也是奇怪,宋怀然的体温并没有高得离谱,但一被他触碰,封净就感觉源源不断的热量涌进体内,寒意被驱散,连模糊不清的神智都渐渐恢复清明。
也许是因为这点,在被宋怀然扶进屋坐下后,对方一松手,封净就身体快过脑子,反手攥住了宋怀然手腕。
“道长,帮人帮到底,手借我暖一会。”
虽然封净也有点尴尬,但他是个挺能装的人,加上屋内没开灯,很好地掩饰住了。
宋怀然也不挣扎,任由他攥着自己手腕,挨着封净在床边坐下。
凌晨三点,两个大男人手牵手坐在床边,于黑夜中和墙壁沉默对望。
封净率先打破僵局,缓过来后松手,把长绫递给宋怀然,简述自己刚刚做的梦。
“——醒来长绫就变成这样了,不知是不是梦有关。”
宋怀然并指抻着长绫检查一通,道:“萨满巫术。”
回忆起梦里那些人漆彩重墨的黝黑面容,封净抿唇。
宋怀然将长绫团在手中,掌心随即“噗”冒出一团青绿焰火,裹住长绫。
虽是焰火,却无甚温度,炙烤之下长绫身上那些乌黑斑点化作道道人形虚影,发出尖细凄厉的嚎叫。这些鬼影怕极了焰火,拼命向屋内逃窜,但数量太多,没一会儿天花板和墙壁就挤满了鬼影。
封净呼吸不由得放缓,手也不自觉抓住宋怀然衣角。
宋怀然轻轻皱眉,掌心焰蓦地涨大,青绿火焰宛如飓风,瞬间席卷整个房间,封净被吹得微微眯眼,一秒不到,漫天火焰又收成细细一股回到宋怀然手里,待到他收指一握,火便熄了。
满屋子密密麻麻鬼魅消失得干干净净。
房间恢复黑暗。
“我可以去开灯吗?”宋怀然温声问。
“……”封净松开抓他衣角的手,假装望天花板。
开灯后更尴尬了。
封净默默低头,看着宋怀然折返回来,又坐回他旁边。
“……长绫怎么样了?”封净问。
宋怀然看了眼手里洁白无瑕的长绫:“没大碍,等我回山门修一修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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