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归楚用力闭了闭眼,怎么会想起这些?和家里断联以来,他已经很少会回忆过去,是因为这股和过去夹缠不清的白檀香吗?
他把手伸进灌满水的浴缸里晃动,感受水流经指间的水温和触感。
今天这场补拍,夏归楚没有选择去家里单独的那间摄影室,而是把这个格局颇大的浴室,当作了取景地。
曹南宗站在他身边,和昨晚似的,只披了件浴巾。室内那股白檀香并不浓厚,却始终很有存在感,让夏归楚仿佛仍在回忆的襁褓中。
他目光不善,对曹南宗道:“你那信息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
“没办法啊,”曹南宗既莫名又无辜,“它一看见你就自己跑出来,我控制不住。”
“你以为这是猫和猫的尾巴,得分开算啊?”夏归楚很不给面子地说,“刚分化的人都知道如何操控信息素,你装什么新手?”
曹南宗不装了,也不理他,直接扔掉浴巾,迈开腿坐进浴缸,身体沉下去,白檀香的信息素被收回,夏归楚鼻尖微动,少了白檀香,这浴室莫名感觉有点空。
他也不说,只是按部就班地往浴缸里放道具花,和玫瑰红的精油浴球。
浴缸转眼变成血池,落满残花,水中人一张素颜,不依靠任何妆造的渲染,长发披散浮在水面上,像盛开在血海里的黑莲。
夏归楚没有告诉曹南宗今天的拍摄主题是什么,但他相信夏归楚。
此刻曹南宗侧身漂浮在浴缸里,怀抱双膝,好似回到子宫的胎儿,水温被夏归楚调到最合适的温度,恰似温暖羊水将他包裹。
男人高大修长,一池浴缸的水无法完全遮蔽他,一小半身体浮在水上,一大半隐没在水下,血红的池水是分界线,也是唯一的遮羞布,这块遮羞布浓艳湿黏地吸附着他的身体,勾勒从肩头、脊背,飞跃至腰腹的美妙起伏。
“曹南宗,你听说过分娩创伤吗?”夏归楚拿起相机挡住眼前,慢条斯理地说,“人一出生,便离开母体的保护,避免不了寒冷、流血、啼哭,出生即是一种创伤,你觉得对吗?”
曹南宗瞬间明白了,补拍的主题不是昨日之“神”,而是今日之“人”,原初的、刚刚降生于世的人。
“看着我,”夏归楚靠近他,“回答我。”
曹南宗依言照做,低垂的眼转向镜头,看向躲在镜头后的夏归楚,水面折射的光点,在他眼皮上粼粼弹动,像洒了一层亮片。
曹南宗说:“对。”
视线相交的瞬间,哪怕有相机相隔,夏归楚依然有种被灼热辐射洞穿的感觉。
他却不知死活地把镜头拉近,取景框里出现曹南宗放大的脸,放大的美。
那张脸,被血红的水劈成两半,表情仍然是淡的,却有着不同于昨日的,悍然骇人的美。
摁下快门的瞬间,夏归楚的喉咙都似乎被这一幕攫住,好像他才是被拍的那个。
夏归楚艰难地发出声音:“既然创伤是注定的,你会觉得不出生比较好吗?”
“不会。”曹南宗几乎是立刻答道,他不明白夏归楚为什么要在拍摄的时候问这些,明明昨天在工作室拍那组照片时,夏归楚几乎一言不发。
或许今天的拍摄,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私房照。
私密的不仅是身体,更是空间,这是夏归楚的家,他的浴缸,他的私域。
相机成了夏归楚的面具,只看得见他嘴角勾起嘲讽的角度:“月君果然不同凡响,心中有大爱,哪怕伤痕累累,也不会后悔出生哎。”
他就不行,左梅英叫他滚的时候,他恨不得马上滚回她肚皮,做回那个不问世事的婴儿。
噢不对,左梅英说过,她根本不想怀上他。
那他该去哪里?
“阿楚,”曹南宗看着夏归楚,目露疑惑,“你怎么了?”
夏归楚的手一抖,相机差点掉进水里,心慌了几秒回过神来,强自喝令道:“今天你没有提问的权利,我问你答,我说你就照做,明白吗?”
曹南宗思忖了一会儿,点头。
夏归楚便引导他摆出自己想要的姿势,也不知道为什么,昨天都不需要太具体的指示,今天的曹南宗却有点迟缓,拍完几个镜头眼皮就耷拉下来,一副犯困的模样,接下来几个动作,怎么也做不到位。
或许“做人”对曹南宗来说,真的比“做神”更难吧,夏归楚不无讽刺地想。
“好歹是私房照,咱们也得满足一下你那些粉丝不是?要不然你拍这私房照做什么用?敬业点,喃喃老师。”夏老师严肃批评。
模特本人昨晚几乎没怎么睡着,被这宜人的水温一泡,越发懒怠了,他犯难地抬起眼皮,慢慢地说:“夏老师,你示范一下吧。”
夏归楚啧了一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前都是曹南宗教他各种姿势,今天这家伙竟然主动向他求教。
他装模做样清了清嗓子,把相机放到置物架上,人坐上浴缸边缘,挽起袖子大发慈悲地示意曹南宗好好学:“像这样交叉腿,手撑着下巴,手指放到嘴边,别真咬,保持要咬不咬的状态。”
夏归楚不愧是专业的,示范很到位,他的状态瞬间变化,不需要故意引诱,要天真,要迷茫,还要有很多好奇,独独对伤害一无所知,只从自我保护的姿势和眼神中,流露出一丁点谁都可以摧毁的脆弱。
一如当年映在曹南宗瞳孔中的少年。
曹南宗垂下有些湿的眼睫,他不得不移开视线,潦草地模仿夏归楚的动作,低声问他:“这样吗?”
“不对不对。”夏归楚不满他的敷衍,干脆跳下浴缸,溅起的水花打在曹南宗脸上,叫人心一惊。
夏归楚抓住曹南宗的手腕,五指钻入他指缝,引他的手指轻碰自己的唇,若即若离像一个吻。
“懂了吗?”夏归楚眉梢挑起,“这个距离和力度。”
曹南宗一脸顿悟:“懂了。”
“算你还不太笨……”
夏归楚正说着,男人湿淋淋的手指忽如鱼一般滑入他翕张的唇,鱼儿游弋摆动,直搅得口内翻江倒海,又径自往深处去。
“cao……”夏归楚的喉咙挤出半途而废的咒骂,牙齿落下铡刀,誓要斩杀那条入侵的鱼。
曹南宗仔细感受手上传来的疼痛,眉头未皱一下,低眉垂眸,八风不动,看上去和冥想静坐时毫无差别,本就浸过水的手指变得越发湿黏。
血气蔓延在口腔里,夏归楚尝到铁锈味里混着曹南宗的白檀香,喉肉应激地疯狂挤压,似乎是想把入侵物赶走,可喉底丝丝缕缕的痒,又让这种动作变了味,吸入更多白檀香。
血和唾液的混合物漫过嘴角滑到颈下,夏归楚全然忘记还有手脚可以推拒,他不甘心地承认,自己并没有多么坚忍不拔、无欲则刚,恰恰相反,他的欲望很多。
更何况,从前曹南宗教他的第一课,就是从嘴开始。探索,接纳,上瘾。
夏归楚眼睛湿漉,无望地望着那个长发男人,他永远无法真正抗拒白檀香。
腰无力后折,他仰面倒入浑浊的羊水,衣服被水彻底侵蚀,拖拽着他往下沉。这样的情形,仿佛实现了他刚刚的愿望,回到安全的母体,哪怕几乎溺死。
手指不知何时脱离他的口,取而代之是柔软的唇舌,夏归楚意识混沌,只依靠本能追逐对方。
多奇怪,快乐两个人分享会变成两份,为什么痛楚落在两个人头上,却能平摊成半份?
两个人唇齿相依,紧紧拥抱,宛如连体般在浴缸里漂浮,分担那无法出口的分娩创伤。水面摇晃,甩出一滩一滩红色残花的水泊,落在瓷砖上像一个个伤口。
“你以前不会咬我的。”松开嘴,夏归楚听见曹南宗这样说。
如果忽略曹南宗低喘的话,美丽Alpha的声线几乎一如既往的温柔浅淡,没有多大起伏。
但夏归楚的耳朵私自听出了几分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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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后,阿楚感慨,浴缸果然要买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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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变态的附加条款
“你以前也没这么凶。”
夏归楚的声音很轻,因为距离太近,听得曹南宗耳朵动了动。
曹南宗真诚反省:“真的很凶吗?”
听到他道歉,夏归楚想笑,突然间他感觉到什么,眉毛都要立起来,笑意转为讶异:“不是吧曹南宗,你居然这……?”
两个Alpha挨得紧,身上什么风吹草动的反应都清清楚楚。
“噢,”曹南宗淡定地指出,“你不也是吗?”
两个人冷静了一下,分开重新在浴缸里相对而坐,表情严肃得仿佛来开有关医学奇迹的座谈会的。
夏归楚先发制人,说出自己的观察结论:“曹南宗,你是不是憋太久,憋成变态了啊?”
之前在化妆室那次接吻没让曹南宗有什么感觉,这次在浴缸里差点溺死,曹南宗反而兴致来了,这不有病谁有病?
当然,最匪夷所思的还是这家伙学什么蓝萨尔女神,普渡众生,挖掘体内能量balabala持明的那一套。
曹南宗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难怪。”
他没有反驳,甚至无比顺滑地接受了这个标签,反倒让始作俑者的夏归楚非常不习惯。
“喂,你这就认了?”
“不然呢,你闹那些绯闻的时候,不也随它去了?”曹南宗看夏归楚一眼,淡然道,“你以前不是经常说,要我学学你,别太把这些当回事?”
这能一样吗?夏归楚半信半疑,感觉被他绕进去了。
曹南宗背靠浴缸,手臂搭在浴缸沿,轻飘飘地细数起自己的“不正常”来,诸如喜欢女装,不爱穿鞋,信奉着被人遗忘的神灵,做着落伍于时代的月君,身为Alpha却喜欢Alpha,还到网上拍女装照治疗自己等等。
“从路人视角来看,我好像真的蛮不正常的。”曹南宗认真分析完,笑眯眯地把问题抛回夏归楚,“所以你也是好奇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才答应接下这次的拍摄吗?”
夏归楚沉默了,他不想承认曹南宗说中了一点自己最初的动机,更不想听曹南宗继续贬低自己,于是轻佻地打断对方:“对着你这样的家伙,我还能有感觉,我好像也好不到哪去。”
浴缸里的水已经有些凉了,但没人出去,相机放在置物架上空空耗电,也没有摄影师重新按下快门,甚至忘了关机。
相机的取景框忠实地照出浴缸里的两个人,静静对视着。
静止画面持续了几秒,两个Alpha突然动了,速度太快,扬起的水花溅满屏幕,看不清谁先动作,等到水花缓缓落下,夏归楚已经挂在曹南宗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哈哈……曹南宗,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好惨啊,你和工作室签了合同,打包的价格已经定了,我也改不了。但看在朋友的份上,我可以送你一个附加条款,算作优惠,”夏归楚喘口气,双手抱着曹南宗的头,附耳问他,“你要吗?”
“什么附加条款?”曹南宗托着夏归楚,语气平淡,手背上的青筋却鼓得厉害。
夏归楚翻个白眼:“治病呗,明知故问,假正经。”
他用脚轻轻蹬了一下曹南宗,似乎是要下来,曹南宗按住夏归楚乱踢的小腿,低声道:“好。”
夏归楚其实并不相信一次能治好什么,毕竟过去那么多年,他们费过那么多功夫,找过名医,也试过持明的秘法,都不好使。
医生说并不存在器质性问题,问题在心理。可通往曹南宗心里的路,曲折幽暗,夏归楚走不动了,也不想走了。
“丑话说在前面,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要是治不好,你可别赖我头上……”夏归楚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只要把身和心分开,事情就会简单许多,就像这次拍摄,曹南宗找他工作,那他就礼尚往来附赠一些优惠,双赢,谁也不吃亏。
夏归楚这样想着,伏在曹南宗的颈窝,鼻子擦过他的湿发,又去摸男人眉心那点朱砂痣,沾了水的痣,润得惹人怜爱。
曹南宗却忽然抓住他的手,低头亲他的眼角,柔声说:“阿楚,别哭。”
“别造我谣,谁哭了?”夏归楚不服地嚷道,出声了才发现自己嗓音意外的哑。
曹南宗把手按在他心口,定定地看着夏归楚发红的眼睛说:“这里哭了。”
夏归楚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说曹南宗迟钝吧,他有时对情绪的感知又离奇的准确,可要说他有多敏锐,自己又从他那感受过太多视而不见。曹南宗有的只是一腔温柔,那是看到别人受苦便会不忍心的,真正的温柔。
那温柔过于纯粹博大,夏归楚承受不起,甚至有些讨厌。他想要的,不是这种神明般一视同仁的爱。
忽然,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是曹南宗放在外面的手机。
机主本人恍若未闻,捧着夏归楚的脸还要再亲,那铃声却锲而不舍地响个不停,吵得夏归楚推开曹南宗,让他去接电话。
曹南宗围上浴巾走后,夏归楚放掉浴缸的水,一个人蹲在浴缸里,看那些朱红液体慢慢下降,慢慢从手里溜走,谁也抓不住。
“哈啾——”夏归楚打了个喷嚏,后知后觉地有点冷,身上这套衣服皱得梅干菜似的,染了浴球的颜色,乱七八糟,自己此时想必很脏乱。
补拍最初的想法是让曹南宗回到肮脏的原点,怎么好像脏的是他自己?
夏归楚兀自笑笑,忽听咔嚓一声快门响,转头一看,浴室门口曹南宗已经去而复返,衣服也穿戴整齐,正拿着手机对着他。
他问道:“你干嘛?”
“拍一张夏老师的照片留作纪念,”曹南宗顿了顿,微笑着说,“我才发现夏老师拍了我那么多照片,我却几乎没有你的照片。”
夏归楚心里空了一下,嘴上却说:“月君大人学坏了啊,要留照存底啊。”
曹南宗只是笑,他收起手机告诉夏归楚,电话是乔闻达打来的,他现在得回公司继续给他爸打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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