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瑛亦与我有仇,你别想着一个人结果了她。”
“还有,我已经送了你的半座不问天,如今我生辰将近,你打算送我什么?”
“别忘了,你说过的,要赔江潮生一座新楼,现在可还没建好呢,你别想耍赖。”
“对了,你不打算和我立下天道誓言了么?”
……
“谢棠!你给我出来!”
“区区黄毛丫头,也敢接手四方明境么!”
“别跟她废话了,那丫头跟她娘一样,心硬着呢!”
“轰——”
浓郁的紫色气劲打到了流光溢彩的禁制上,赵天明明显感觉脚下一震。
来得真快啊。
刚刚这声音还远远绰绰的,现在就已是一个字都漏不了的了,大抵已经是最后几重禁制了。
他深深叹了口气,长长短短的银针在指缝间闪现,想了想,又调整了一下各种毒药的位置,方紧张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欸,又要违背祖训了。谢棠这丫头能不能快点啊,他只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医修,自从成名后就没人敢这么对他动手了,再怎么样都撑不了太久啊。
谢棠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神念在四方明境中飞速渗透。她甚至都没想过自己能做到如此程度,如此快,如此完全,就好像四方明境本是她掌中之物一般。
天道啊,让那些长老做梦去吧!
万千幻象中,那道纯粹而暴烈的杀气格外醒目。
她绷紧全部心神,风雨山庄的咒言已经自神念深处生出,做好了被杀气围攻的准备,神念一鼓作气飞快淌过那方天地,出乎意料的,她的神念并没有受到攻击,那些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剑气像是被另一道神念完全包裹住了。
远春君……她无声地念出一个名字。
倪霁,你可千万要撑住啊,她不能再失去一个亲人了。
……
“小云,你还欠我许多,堂堂云栖前少主,怎么能欠债不还呢?”
“……还有人在等你回去,你不想再看看云栖了么?”
弥散的灵光像是悬浮的星子,天心剑脊上的血线已经停了许久,但倪霁仍是一脸漠然。
同样的血色沿着手臂一路绕上来,将闻世芳的神魂蒙上了一层红色。
她撑不了太久了。
闻世芳看着手上的裂纹,淡金色的光芒从里面逸散开来。
四方明境的排斥感越来越重。
倪霁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一道蒙着血色的身影闪现了刹那。
很熟悉,又很陌生。
耳畔风声嘈杂,有什么东西在飞快变换,又有什么东西在渐渐滋长。
“赵阁主,杏花洲的事恐怕轮不到天心医阁来干涉吧?!”
“若赵阁主就此离去,我们只当赵阁主没来过中陆。不然的话……”
恐怖的紫色气劲已经罩住来人,赵天明忌惮地望了一眼。若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人是四长老,平日里倒没什么动静,没想到这时候跑得这么快。
赵天明缓缓摇头,慢慢道:“怕是不行。我若走了,这孩子恐怕不出几息就要丧命于你们手下了。我也算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实在不忍心。”
“赵阁主想多了。谁说我们要杀小棠了,不过是想要四方明境而已。”
“就是!谢棠天资纵横,我们怎么会杀她?只不过这四方明境乃是历代家主才能持有之物,谢天影陨落得突然,这家主之位自然该选个资历深厚的,小棠还小,还是勤加修炼为要。”
话音刚落,众人耳边就响起几声清脆的碎裂声,像是最上等的琉璃骤然被砸到了地上,碎成了无数块一样。
赵天明神色一凝,他面前的几位长老脸色也骤然一变,纷纷抬头望向上空。
四方明境的幻象一向与幻境中的人密不可分。眼下,翻涌的红雾笼罩住了杏花洲上空,众人身处其下,亦被映上了浅浅的红光,雪青色的衣裳被照成了驳杂的颜色。
四长老一阵心痛,骂道:“赵阁主,你也听见了,谢棠根本就掌控不了四方明境,这样下去,我谢家重宝恐怕就要危在旦夕了,你可能赔?还不快快让开!”
“不错!若是想着要那位天心剑主出了幻境再给她撑腰,那恐怕她这位好友也不是什么善类!”
……
这场景确实……不像是正道。赵天明瞪着头顶上的一片血红,几乎怀疑下一刻滚滚天雷就要劈到头上了。
不过,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闻世芳定是不会让倪霁出事的。
“是吗?”赵天明这么想着,慢吞吞道,“既然如此,那在下还有一事想问,不知诸位是否能为在下解惑?”
“何事?!”
“此事倒也不难讲,就是怕伤了诸位的心,那就是,诸位打算谁来继任这家主之位?”
“……”
“赵天明!你在拖延时间是不是!”
“没——有——”
“赵阁主既然执意如此,那莫怪我们手下无情了!”
眨眼间,劲风已经扫到了脸侧,猛烈如刀,赵天明手中的银针已经出去了半截,直指来者命门。
“谁敢!”一声大喝,十来具傀儡狂奔而来,包抄了几位长老的后路。
同一时刻,银针视法袍如无物,毫无回旋余地地扎入了来者的膝盖。
四长老只觉腿一麻,气息陡然凝滞,咚一声跪倒在地。
后方,一道流光坠下,无数小黑点正在飞速靠近。
“谢卉!”四长老咬牙切齿,怨毒地望着站在傀儡前的花衣修士。
“爹,”另一道身影从谢卉背后走出,一脸平静,“停手吧,杏花洲四方震动,谢棠已经快炼化完了。”
倪霁忽地抬眼,不远处,谢天影正拿着一柄木剑,手把手地教几乎忘却一切的自己重新开始。
谢天影边上是含笑望着她们的方圆,比她小一些的谢棠在石桌上一本正经地翻着本画册,眼睛却一直往另一边瞟。
这是……十二还是十三岁,或是十四岁?真的有这一幕么?
哭笑难辨的面具在竹林中一闪而过,像是暗影中生出的鬼魅,“小云儿,你该跟着听云和观海一起陨落的……”
熊熊的金色火焰燃起,瞬间就吞噬了一切。
倪霁下意识抬剑,无名的阻力似乎更大了几分。
有……人……
“别怕,我在。”
恍惚中,一个声音遥遥响起,模模糊糊的,似乎隔着漫长的时间,又似乎有千里之遥。
天南地北,此心同心。
有人曾经半跪环抱着她,那怀抱冷而生涩,和谢姨的完全不同,但她眼睛突然有些湿润。
剑鸣高张,清晰的碎镜声再度传来。
倪霁眼眸越发红,血海中一点红莲随波浮沉。
为什么要如此捉弄她?
消散的点点神念悬在二人身侧,一点微不可见的苍白火焰悄然燃起。
s以我心火,照你神魂。四方明境不该是你的葬身之地。
倪霁眼神一变,酸楚痛苦混着无名的恐惧席卷而来。
闻世芳绝望地吻了一下似乎无动于衷的雪衣剑客,“倪霁,你不能……”
“我不会。”
闻世芳一抖,手径直穿过了倪霁的脸颊。
身侧,苍白的火焰还在如水波般荡开,心火沿着淡金色裂口处逸散的神光一点点铺过来,长桥一般将二人连接起来。
“嗯。”
天心剑毫无预料地被收起,倪霁抬手虚虚环住应该就在身前的人,像是捧着一件险些失去的珍宝。
她仍然看不见闻世芳,当她非常肯定闻世芳就在眼前,耳畔那一声泣音绝不是她的错觉。
天心剑被压住的感觉也绝不是错觉。
“对不起,”她声音有些发抖,“我、我……”
“没事,”闻世芳知道她大概还是听不见,但她就是想说,“没事。我一直都在。”
倪霁呼吸急促,焦灼而又吃力地想说什么。她有许多话想说,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她清醒了,但那股悲伤如影随形。
灵散的谢姨和现在在她眼前的谢姨判若两人,天心剑饮过的血和擦过的神魂让她痛不欲生。
“对不起……”天心剑再度出现在她手中,正当剑尖差一点刺入光怪陆离的幻景时,眼前飘摇的烈火骤然停住。
琉璃似的火焰一点点消退,正扶着少女木剑的谢天影和方圆再度出现,完好无损。
身量尚未完全长成的谢棠站起身来,轻轻唤了一声“倪霁”。
声音微哑,眉眼上压着如山似雪的哀伤。
是谢棠的神魂。
“走吧。”
话音落下,所有景色飞速逝去,山非山,水非水,无常变换中,谢天影缓缓笑了一下,随即孤身走入竹林,重紫色的衣袍一点点消失。
那条路很短,她再也没有回头。
密地中,盘坐的谢棠骤然睁眼,毫不意外地看见了赵天明身前突然扎堆出现的长老。
但是,后面那些人和傀儡又是怎么回事?
谢棠皱着眉扫了一圈,出乎意料地在谢卉背后发现了一干同辈弟子。
而谢卉则眼睛一亮,隐晦地松了口气。
赵天明绷着脸盯着面前脸色骤变的谢家长老,眼角余光中有熟悉的流光划过,心神也为之一松。
谢棠站起身,拍去衣上的浮土,淡淡道:“我已接过四方明境控制权,诸位长老有什么意见么?”
手上,薄雾骤起,熟悉的危机感袭来。
一青一白两道身影安静地落到谢棠身后。
“没有。”三长老脸皮抽了一下,目光在雪衣剑客身上停留了许久,从牙缝中硬生生挤出两个字。
该死的!这两个人怎么就这么恰巧赶到了!单一个谢棠不足为惧,便是她师傅是白大家又如何?风雨山庄与谢家素无交好,谢棠一死,难道白大家还会为了一个小小弟子带着风雨山庄打上门么?
但是这两个人……谢天影!你好生算计!
身后,不知哪个弟子先行了一步,纷纷长揖行礼。
参差不齐的声音传来:“拜见家主。”
四长老瘸着腿后退了一步,脸色跟吃了屎一样。
这群吃里扒外的小东西!平日里倒是对他恭恭敬敬的,没想到早就和谢棠沆瀣一气了!
146 ☪ 乱局(四)
◎茉莉◎
谢卉指挥,傀儡开道,将几位长老安安稳稳地送回了该去的地方。
谢棠目送着众人散去,再也看不见背影,终于撑不住呕出了一口心血。
“姐!”谢棣惊恐地扶住了她。
憋了许久的血终于吐了出来,谢棠倒是觉得舒畅多了,她随手擦去血迹,对着倪霁笑骂道,“你可真行!我动作再慢一点恐怕四方明境就要变成三方明境了!我不管,你得去把夏大家请过来,把四方明境给我修好!”
“好。”确实闻世芳答道。
谢棠一愣,后知后觉地发现倪霁有些不对劲。
“你……”她迟疑着开口,忽地扭头看向没走的赵天明,“赵阁主,她没事吧?”
“我没事。”倪霁淡淡道,“倒是你,匆忙炼化四方明境还好么?”
谢棠摇摇头,“不好也得好。”
还有许多事情在等着她。长老们暂时不会善罢甘休,背后之人肯定还有后手,她资历尚浅,那些依附谢家的势力恐怕最近也不会安分,还有中陆城,也急待修缮。
她要忙起来,要忙得团团转才行。
倪霁沉默了一下,问道:“不知不见峰、青州等地近况如何?”
“什么?”谢棠一愣,颇有些莫名其妙。
倪霁蹙眉道:“你不是接了十二阁的传信过来的么?”
“我是,”谢棠顿了一下,神色淡了下去,“我是接了母亲的传信赶来的,她说有要事相商。”
闻世芳沉默了片刻,“川君传信说,蒋瑛打算血祭开生生血河,杏花洲正是血祭地点其中之一。对不起,我来得,太晚了。”
谢棠反应了好一会儿,终于垂下头,轻声道:“没有。前辈能来我已感激不尽。若非前辈来了,恐怕那些长老不会这么轻易退去。”
怨吗?怎么会没有呢?只是,她来了就当真有用么?四方明境扎根多年,早已与地脉分割不开,唯有谢家人才使得,也唯有它才能保住中陆。
即使有,以母亲的脾气,会放任另一位挚友死在眼前么?今日也许注定是有一位谢家人要离开的。只是……
时至初夏,太阳已经开始变得火辣辣的,南山的风缓缓吹过,带来了茉莉的青涩香气。谢棠一向不喜茉莉,总觉得那香味有股说不出的怪。
但是有人喜欢,她当家主的二十来年里,谢家多了许多株茉莉,路边、墙角、天井……一回头就能看到一株。茉莉盛放之时,夏夜微凉的风里就会充盈着这股味道。
谢棠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曾经谢棣和她每年都要辛辛苦苦地给每一株茉莉施加法咒,让它们不至于死在积雪深重的冬日。
今年……
“谢棠,”闻世芳缓缓开口,“蒋瑛是我引荐的,今日之祸也有我的一份过失,今后谢家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就是了。”
倪霁:“还有我。”
“多谢二位,”谢棠抬头盯着二人看了好一会儿,眼眶都有些酸痛,她顿了顿继续道,“虽然我不知道那位蒋谷主现在打算如何,但如今并不太平,小云你不打算回一趟云栖么?倪岛主只有你一个孙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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