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霁:“此间事了,我便回去。”
谢过了赵天明,派走了谢棣,重启了密地禁制,谢棠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打算慢慢走回榴花堂。
不。她停住了脚步,也许,她应该先去绛红小筑,见一见谢卉。
静雪亭,多角竹窗边,一只熟悉的绶带鹤已经停留了许久,五色绶带随风飘扬,它定定地看着二人,实在分不清两人的气息。
“……半步元君?”倪霁喃喃道。她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股玄妙的气息,冥冥中似能应和天道。现在,她居然离元君之位只有半步之遥。
闻世芳招手,纸鹤振翅而起,终于如愿以偿地落到了收信人手中,化作点点灵光消散。
倪霁眼神一顿,认出了纸鹤上那个状似铃铛的印记。
闻世芳略过前面的问好,缓缓念出下面的消息:
“不见峰已无活口,青州已为无名谷所据,两方已成,唯有天麓山雁归处为海国三公主所守,尚且无恙。不知杏花洲如何?川君正往小灵台境而去,不知何日归来。不知可否请江元君出山一叙?另,四面山混战之时有傀儡助阵,不知从何而来,关家夺清河,木家离散,郑家东山再起,九黎宗得利最多,黎元恐另有所图,当心当心。三山宗和长刀门已确定归于蒋瑛麾下,夏大家与无名氏会面后遭伏击,所幸受伤不重。又,藏锋道人现身青州,黄家亦有人往川北而去,不知所求。
听闻你们二人在寻赵阁主,不知小云儿近况如何?
世道艰险,望君珍重。”
“四面山混战?”倪霁诧异道,“什么意思?”
闻世芳摇头,淡淡道:“恐怕我们在川北的时候,错过了太多。”
“阿萍脚程极快,恐怕不日便会到杏花洲,我且修书传信给江潮生,只是,她怕是不会远道而来。”
闻世芳起身拾起衣物,忽地一顿,头发被什么东西钩住了。
倪霁一手慢条斯理地梳开纠结的发丝,一边随口道:“只怕蒋瑛是算好了来的,夏大家一身地火也不是轻易能被暗算的,眼下四方明境受损,不知有何人能修复?拖下去恐生变故。”
闻世芳想起在地火场中见过一面的那位弟子,若有所思道:“也许有人。”
“好了。”倪霁看了一会儿手中柔亮的发丝,忽然兴起道,“我来帮你梳头。”
闻世芳一怔,什么意思?她怎么突然想起做这个?
但倪霁已经推着她坐到了镜前,一手握着玉梳,一手拢着长发,一点一点梳下去了。
“怀梦?”
“嗯?”
“你想梳成什么样式?”
“……随你。”
“……那好吧。”
“你当时……”闻世芳看着镜子里一脸认真的倪霁,忽地想到了一件事,犹豫了一下问道,“为何选择去北方?”
明明云州在东方,海国在南方,明明按照她的家世背景,去哪里都易如反掌。
倪霁手一停,抬头盯了闻世芳许久,忽而一笑,声音极轻又极认真:“有雁北去。”
那是天际一只伶仃的雁,正要越过南山皑皑的雪顶,那一刻,她忽然就觉得,自己应该往北走,不管哪里有什么。
闻世芳沉默。
“我若不去北方……”倪霁想了想,“琼花台那些梦大抵就是现实了吧。你我从未相识,相识也不过是打个照面……”
“可你来了。”闻世芳骤然打断,听起来有些不愉。
倪霁一怔,吃吃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却落了下来。
当年送她离去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就葬身在这片土地上。那些在外人面前无法落下的泪终于在小小的静雪亭中落下了。
闻世芳心中涩然,回首小心翼翼地想要开口,但又什么都说不出。在这一刻,所有的安慰都是无用的,都是荒唐的。
视野中,倪霁的身形有些模糊,闻世芳眨了眨眼,眼前骤然一花,眼角落下了一道温柔至极的吻。
“别走。”将断未断的心桥上,一声模模糊糊的声音传来。
“好。”
耳边,倪霁掰着闻世芳的肩膀将她再度按到了镜子前,打量了好一会儿。
“怀梦,”她看着手上半成型的发髻,叹了一声。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手艺比想象中的要烂,“它歪了。我把它拆了再来一次?”
“……好。”
南山脚下,正对着杏花洲的地方有一座掩映在葱葱草木中的三层小楼,不远处就有一方清澈的山泉石潭,环境幽美。楼前有三株石榴树,春夏之交开花时火红一片,极是好看,现下枝头还挂着一些红花,在暖阳中灼灼如火。
那就是榴花阁,前任家主之女、现任家主谢棠曾经的住所。
“谢……家主。”
谢棠慢慢走在曲曲折折的小路上,神思不属,迎面却匆匆走来一个紫衣弟子,朝她点了点头,改口叫了一声。
谢棠脚步一顿。
“家主近日还是住在榴花阁么?不知何时搬走?”弟子问道,心中感叹不已。
这地方不过刚建了二十来年,恐怕很快就要被废弃了。按照谢家惯例,每一任家主都会住到南山堂,离远山堂、玉堂和密地都很近,十分方便。
“……过几日再说,这段时间若有事都来榴花阁找我。”
弟子点点头便告辞了,走到岔路口时却忽然回头望了一眼,眼中满是复杂。算算年纪,谢棠继任家主的年纪要比她母亲还小上几岁。
这二人可真是……数奇。想当年,前任家主也是临危受命,没想到她女儿竟也是如此。
诶。弟子摇摇头,长叹一声。这种事轮得到他们感叹么?真是瞎操心。还是手上的活儿要紧,冉医师估计要等急了。
谢棠沿着山势走了一里,时走时停,不时想一想谢卉对她说的事情。这路似乎极长,谢棠甚至感到了久违的疲倦,只是,再长的路都有走完的一刻,一转角就看见了榴花阁朱红的大门。
嗅到了熟悉的气息,门上的凤凰缓缓转了一圈,打开了重重禁制。
她伸手推开大门,抬头望去,高高的石榴树上还是湛蓝的天穹,碧绿的叶子随风擦过层层叠叠的黑瓦,投下的斑驳影子在石桌上洒出一片深深浅浅,都是旧时模样。
那是……谢棠忽然快走了几步,眼中划过一丝不可置信。
一片羽毛。
约莫有三掌长,一掌宽,坚硬的长羽是浓重的紫色,日光下流转着夺目的金色,绒绒的细羽是蒙了层雾般的紫,在微风中轻轻飘动,极是华美。
一片灵力凝成的凤羽。不知为何落到了榴花阁的石桌上,再未消散。
谢棠怔怔地触上那羽毛,忽然泪如雨下。
147 ☪ 乱局(五)
◎三分神魂◎
“两位,就是这些。”风廿四放下一个漆盘,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两支玉简。
她眼神自然地扫过二人,不觉流露出几分艳羡。
算起来,这位天心剑主年纪不过三十,比她还要小上许多,怎生修行得如此快!看这气息已经内敛,居然已经到半步元君了,比她师叔还要早上几年,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不过,这位据说也是个不近风月的人,长到这么大怕是也没尝过情爱的乐趣。这么一想,风廿四倒也释然了。
闻世芳随意捡起一支,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原来如此。她们在川北不过月余,没想到云州、平泽这里居然已经是风起云涌、山雨欲来之势。四面山一带多世家仙门,历来摩擦不断,修界几乎已经习惯了,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一回无名谷入局了。
虽然十二阁的人尚未查出那些出现在四面山的傀儡来自何方,但就其描述而言,应该就是她们在川北皇陵中看见的那些。
无名谷……闻世芳摩挲着玉简,若有所思。蒋瑛要复兴造化门,黎元要重振九黎门,一个是上古传承,另一个据说也有些渊源。
若是两相联手,再加上一个天子一言,举国倾力的川北,再来一场抚舟崖之战完全不是问题。
不过,秦苍为什么会愿意入局,蒋瑛许了他什么?
“消息已经递出去了,阁主有令,二位的消息都是以最快的速度传递的,想必不日就会到达收信人手中了。”风廿四继续道。
她犹豫了一下,见闻世芳放下了玉简,试探道,“听闻最近阁主会来杏花洲?”
闻世芳点点头,问道:“你可有川北或者杨照夜的消息?”
风廿四眼底划过一抹喜色,阁主竟然当真要来!
她按捺下兴奋,思索了一阵,心道:川北和明光令是怎么扯到一起的?天心剑主和远春君从川北而来,难道明光令在川北?
她回道:“川北的消息有,但那里的分部消息传得太慢,恐怕有些延迟。不过明光令的确实没有。”
倪霁:“赤血剑的呢?”
杨照夜为了低调行事,兴许不会露出太多杨家功法的踪迹。但顾念琴不同,她的剑气太显眼了,一旦出手就不可能瞒过听风台修士的眼睛。
“这倒是有。”风廿四眼睛亮了一下,“根据我们在那里的线报,她在秦都和另一位观我境的修士打起来了,最后杀了那人,不知所踪。”
她笑了一下,咽下了无关紧要的后半句:要不是十二阁的人见是自己人,冲过去帮了一把,不然秦都都该塌了小一半了,顾念琴麻烦就大了!
先前就听青州那边的人说,赤血剑的剑气甚是可怖,不知有没有机会见上一见……
观我境?是郁先生?
天南火太明显、太特殊了,皇陵地宫一见之前,谁也没想到那位不显山不露水的郁先生竟然是无名谷的人。兴许,还是蒋瑛的心腹。
毕竟,天南火这种一不留神就会烧到自己的东西,蒋瑛再大方也不可能人人分一缕。
顾念琴和杨照夜向来形影不离,难道杨照夜出事了?
倪霁皱了皱眉,问道:“秦都?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
“唔。”风廿四抬头想了想,肯定道,“发信时间是五日前。”
不对!
倪霁和闻世芳对视一眼,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们离开秦都时,顾念琴和杨照夜正打算后日启程跟着吏部尚书的人马前往夏沽山,那里是极北之地,离青州雪原极近,便是对于修士来说也不会是一段舒服的旅程,怎么这么快就又回到了秦都?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却问出了一点蹊跷,闻世芳拧着眉继续道:
“日子确定没错么?”
风廿四眼一瞪,事关听风台的信誉问题,她一下炸了毛,“没错!阁主——”
不对,这不能说!她念头急转,想找出些词句弥补上:阁主、阁主……
闻世芳直直地盯着她,敏锐地问道:“阿萍她怎么?”
闻世芳本来平平无奇的眼睛陡然像是深不见底的漩涡,风廿四背后冷汗瞬间就冒出来了。
“阁、阁主……”
“我确认过的。”
重重禁制被无声打开,一位绿衣修士走了进来,脸色很是难看。
“……阿萍?”
“阁主!”
“吴前辈。”
“那几日我在川北清理了一些人,这几封消息是我亲自确认的。”吴萍快步走进来,一屁股在闻世芳边上坐下,口气十分冷淡。
她意识到秦都的十二阁不太对劲是在落花诗会的时候,那时候本应该是秦苍的大皇子和四公主远道而来,但最后来的却是二皇子。一直到二皇子到了中陆城,十二阁才发现来的竟然不是大皇子,而那段时间,秦都的十二阁对这件事只字未提。
“无名谷的手伸得够长的,那几个不知死活的还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呢。”她冷笑一声,冲着闻世芳问道,“怎么,这时间有什么问题么?”
“顾念琴本不应该在秦都。”闻世芳想了想,继续道,“你可知秦都礼阁之下有一座地宫?”
礼阁那一夜,她记得顾念琴的脸色也不是很好,再加上有无名谷的人横加干涉,那地方定是有什么玄机。
吴萍点点头,“略有耳闻,秦苍偶尔会出入那里。”
“那里连着生生血河。”倪霁突然道。
“什么?”吴萍一怔。
倪霁:“礼阁之下的地宫连接着生生血河。”
吴萍看了看倪霁,又看了看闻世芳,迟疑道:“你是怎么确定的?”
倪霁沉默片刻,慢慢开口,“我的三分神魂,大抵就在生生血河里。”
她这话不啻于惊天霹雳。
吴萍目瞪口呆,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
风廿四直接呆在了当场。
闻世芳手一抖,指下的桌面多了一个浅浅的凹坑,看向倪霁的眼神多了几分不善。
这小混蛋,这么大的事居然瞒得滴水不漏。
她轻轻敲了下桌子,语调淡淡,却给人说不出的压抑感:“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倪霁抿了抿唇,“昨日。”
她不知死活地补了一句,“在静雪亭时我本想告诉你的,就是……忘了。”
语罢,委委屈屈地看了一眼闻世芳,活像是被师长欺压的老实弟子。
吴萍顿时谴责地看向闻世芳。
闻世芳:“……?”
猜到了二人想说什么,倪霁赶忙解释道:“那三分神魂自我出生便遗失了,没什么要紧的。”
吴萍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这位久未蒙面的晚辈。
她是妖,神魂这东西本就是妖最不擅长的东西,同等境界下妖的神魂要比人弱上不少。因此,她只当是个意外,半分没有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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