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手极其高明,宾客们不由眼前一亮。
谢棠冷笑一声:“只敢派只乌鸦?”
“你赢了,”吴萍努努嘴,身后掐灭了刚点上的香,豪气地说道:“既然赌注还没定,那就你来决定吧。”
闻世芳:“……”
大笑声响起,“堂堂中陆城谢家,我自然不会只派这些小东西过来。”
一道庞大的身影出现在屋脊上。硕大的红鱼甩着尾巴,纤毫毕现的胸鳍有一半隐没在墨绿色的瓦当里。背鳍前方,一个人身披鹤氅,闲闲地坐着,一条长腿懒散地垂下来,颇有些名士之风。
“水仙人黄蛰?”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
榴花台上顿时落针可闻。
此人最有名的就是他座下的那条红鱼。传闻中,那红鱼有着上古神兽鲲鹏的一丝血脉,因而不仅可以操控水中妖兽,对带翅膀的也有些威慑力。
吴萍忌惮地看着落在檐上的庞大身影,腰间的铜铃无声地动了一下。
“中陆城都快漏成筛子了!”她传音道。
闻世芳:“禁制更换繁琐,你的天工阁又走了些人,自然如此。”
她顿了顿,在吴萍的白眼中继续道:“你别动,就算来的是黄蛰本人,谢棠也未必敌不过。”
“自然。”
水仙人已经许久未出现在世人眼前了,这一回倒是开眼了。
谢棠皮笑肉不笑:“黄前辈不下来么?”
闻世芳笑出了声儿。黄蛰只是一道虚影,进到禁制里就已经是极限了,眼下别说突破榴花台上的禁制,恐怕连动都动不了。
黄蛰顿了顿,似乎什么都没听到,只挥了挥手,如木偶一般僵立着的乌鸦便纷纷盘旋了起来。
众人这才发现里面不止有乌鸦,画眉、麻雀、黄莺……不一而足,只是所有的妖兽身上都蒙上了一层浓郁的黑雾。
黄蛰满意一笑,继续轻飘飘地忽悠道:“在座的都是族中的栋梁之材,可是呢,诸位好好看看上座的是谁?她可有什么资历么?她可值得效忠么?诸位都是有传承的,当真甘心继续俯首听命于谢家么?”
满座哗然,来的大多是年轻一辈,跟谢棠差不了几年,这些话难免是有的,但只敢在心里想想,说出来是万万不能的。
黄虚白眼皮狂跳,直觉不好。谢棠从前就不能说是个宽和的性子,现在么,只能说没有更差。
“再者,诸位可要好好想想,修炼是为了什么?是为了长寿,是为了美人,还是稀里糊涂就开始了修炼?古之仙人餐风饮露,寿与天齐,坐拥移山填海之力,逍遥于天地之间,可现在呢?若是我告诉你们,如今还有成仙的机会,你们……”
谢棠听得不耐烦了,手中玉笔骤然暴涨,暴烈的灵气几乎将离得近的宾客掀了个跟斗。
下一刻,谢棠就如拎着一根棍儿似的,拎着笔打了上去。
“砰——”
玉笔带着横扫千军之势将一人一鱼的虚影搅得稀碎
“这些话,还是等你真身来了再说吧!”
“诸位可要想清楚,是给一个行将就木的时代送葬,还是抛却前尘往事,重新踏上冉冉仙路!”黄蛰懒懒的声音慢慢飘散。
话音落下,盘旋着的妖兽集体一停,随后纷纷不要命地一般向榴花台冲来,只是在半道上就自发地炸成了一团血花。
稀稀拉拉的碎肉像是下雨一般掉下去,榴花台的禁制和中陆城的禁制一样,都隔绝不了这种“无害”的东西。
浓重的血腥气带着牲畜的莫名恶臭飘散开来,零零星星的血肉和骨渣让偌大一个榴花台成了肮脏的屠宰场,还是在一个半生不熟的新手屠夫手底下。
榴花台上顿时一片混乱,五颜六色的灵光像是过节时的焰火一般炸开,守卫的谢家弟子跟穿花蝴蝶一般在各色修士中游走。
黄虚白心狂跳起来。这也许,是最好的时机了。
另一处,黄三长老似有所感地抬起头,神情诡秘。
这不是蓄意屠戮,而是威慑。谢棠看着脚边落下的一块碎肉,忽然觉得荒唐至极。
紫光夹杂着墨气席卷了榴花台,守卫们动作骤然一停,他们惊愕地发现,那些让他们手忙脚乱的小东西顿时消失了。
“诸位若有后悔的,我谢家绝不阻挠,请自行离去吧。”
谢棠冷淡的声音传遍了榴花台。
风廿四审慎的眼神在满座宾客上打了个转儿,继而眼睛亮闪闪地盯着上首的谢棠。
前途可期!
只要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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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 ☪ 乱局(十五)
◎种子◎
户部尚书姓李,叫李乐,人如其名,仕途顺遂,见谁都乐呵呵的,在朝中人缘还算不错。三年前,他就在琢磨一件事——告老还乡。儿子官居四品,孙子又高中,孙女还嫁了皇孙,这官可不能再做了,他已托人在老家置了宅子田产,只等时机合适,就撂挑子走人,起码在新主出兵之前是这样想的。
李大人最近很愁,愁得本来就稀少的头发一把一把地掉,再这样下去,他头上这乌纱帽里可就要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了。
“杨仙师。”换了便装,带着兜帽的李大人压着嗓子谨慎地叫了一声,瘦了几圈但仍显硕大的屁股默默坐上了一条稍显窄小的板凳。
沉重的脚步声在杨照夜耳朵里响个不停,暗门陆续开关,不大的暗室里,慢慢挤挤挨挨地坐满了人。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无一例外都毫无修为。
只是,放在晴天白日里,这些人多数都是秦都里跺一跺脚抖三抖的大人物。
他们来都是为了一件事——
拥立新皇。
杨照夜环视一圈,见人都到齐,抬手升起一道禁制。
“诸位既然到了这里,想必心中便是已经有了主意。”
李大人紧张地看着众人掌心中显出的字迹。
五
五
五
……
他心中一阵狂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杨照夜微笑道:“那我们便开始吧。”
水钟一滴一滴地漏过去,小小暗室之中吵得如同菜市场一般,众人像是完全没了时间的概念,不知过了多久,说话声陡然一停。
满座一静。
李大人迟疑地扭头,问道:“杨仙师,你觉不觉得,地动了?”
杨照夜微不可见地沉默了一瞬,回道:“确实如此。”
耳畔响起有规律的敲击声,那是她与顾念琴约定好的暗号。
这个节奏,代表的是最高级别的警告。
杨照夜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暗自掐了个诀,让一众人不至于太慌张,便起身顺着密道走向地面上方。
李大人满心忧虑,但不知是杨照夜的法诀起了作用,还是被她身上云淡风轻的气度所感染,倒也在暗室里平心静气地等着。
一到地面上不用说话,杨照夜就明白了顾念琴的意思。
一道巨大的禁制像一只金碗,将秦都牢牢地扣在了里面,硕大的满月在金辉的映衬下简直就像是一只小小的萤火虫,而这金碗上流动的不是别的,正是修士避如蛇蝎的龙脉之气。
“我们走不了了。”顾念琴弹了弹剑,很肯定地说道。
杨照夜半晌没说话。
此等禁制非一般修士能布下,无名谷这是又在秦都下了大手笔。只是不知,她这是要瓮中捉鳖,赶尽杀绝,还是外界出了什么变动?
禁制一下,恐怕秦都就和外界完全隔绝了,之后修界的半点消息都传不进来。
“未必,”她笑了笑,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游动的金丝,“我们来不就是为了解决这个么?”
与此同时,万里外,闻世芳骇然地望着山林中骤起的火光。
伴随着声声巨响,火势蔓延得极快,似乎只是一眨眼,一点鬼火似的火星子就变成了一座从上到下红彤彤的山。
那是姑射山,南华观在那里传承了近千年。
闻世芳浑身一激灵,身化流光,在夜幕中划出了一道流星似的长线。
那大火像是被泼了无穷无尽的油一般,飞一般地吞噬了姑射山,亭台楼阁尽数在火光中若隐若现,逐渐崩塌。火流疯狂蔓延,如同流动的岩浆,将大火带向更远的地方。
山林之中特有的凉气一瞬间成了热锅上的蒸汽,混着烟尘显得滚烫而迷蒙。
灵气像是一同被架在火上烤过了一般,混乱而暴烈,远不是昔日的醇厚。
赤红的火光中,无数星星点点的灵光闪烁着,带着水汽的符箓在其中飞速地泯灭成灰。那是仍在抵抗的弟子。
护山大阵已荡然无存。闻世芳掠过倒塌的屋舍,落到了大概是正殿的地方。她先前来过一次南华,但便是来过十次,此时也难辨方位了。
来迟了。
闻世芳脸色阴沉似水。
她在堪比飓风的灵气乱流中感受到了一点熟悉的东西——道韵。
又是一阵狂暴的灵流刮过,一片锋利的碎片擦着闻世芳的脸颊过去了。她骤然抬手接住,碎片晶莹剔透,像是最上乘的玉石。
碎片上仅存的灵气飞速消散,唯余下一点道韵经久不散。
是摘星。
南华观的镇派重宝。
三日前,水仙人黄蛰携众拜访南华观。南华观与黄家修好已有百余年,但向来保持中立,但素心真人却在之前给谢棠修书数封。
游说南华支持黄家很难,但让它继续袖手旁观,黄家还是有希望的。
这一日,无名的大火无视层层禁制,席卷了南华。
闻世芳目光沉沉,抬头望向被烟尘和火光遮盖的天空,纷纷扬扬的雨带着秋日的寒意落下来,还未接触到地面就已变得温热。
她不是川君,这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透过还在升腾的烟尘,硕果仅存的弟子们骤然发现了她,目光惊惧而犹疑。
闻世芳双眼微阖,神识澎湃而出。
又一声巨响传来,剧烈的地动让仅剩几根大梁的主殿倒成了一地废墟。
忽地,她神魂一痛,摘星的残片竟如刀锋般在神识上割开了一道。
她无奈地收起了神识,问道:“他们在哪里?”
“……跟我来。”
闻世芳定睛一看,居然是个熟人——谢道之。
后山上
素心真人面色惨白,手里雪白的拂尘已经断了不少。她修占卜之术,向来不以武力取胜,此时又身重剧毒,周身灵气几乎像是戳了洞的气球一般不断外泄。
想比于她而言,对面的黄蛰就要轻松许多了。
此时此地灵气狂暴如飓风,本该是谁也讨不了好的,但不知为何,黄蛰竟还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疯狗般的灵气在他手里竟温驯如暖阳。
“真人,何必如此呢?摘星已毁,你若继续拼下去,也无济于事啊。”黄蛰温声劝道。
素心真人气得发抖,“竖子!南华与你黄家井水不犯河水,你居然为了夺摘星使出这些阴损手段,简直枉为黄家子!”
黄蛰一笑,半空中映着熊熊火光的红鱼骤然一摆尾,双翼一振,俯冲向素心真人。
“我若不使这些手段,真人怕就是要把摘星转头对向我黄家了。”
素心真人喉头一口腥甜,双目在火光中竟似是要滴血一般。
她很想质问黄蛰,南华建派千年,摘星可用过几回?可事到如今,多说无益。
坍塌的白玉高台边,一道渺小的身影慢慢移动了几步,峨冠博带,宽大的衣袍在风中摇曳,恍若神仙中人。
“真人,无用了。”
他轻飘飘的声音透过呼啸的狂风清晰地传到素心真人耳中。
素心真人大怒。怎会无用?!她今日总能拉上一个垫背的!
“岂有你一个叛徒说话的份儿!”
黄蛰微妙地看了眼一脸平静的韦掌门,说道:“韦掌门本就是我黄家的人,何来叛徒一说?”
忽地,三层楼高的红鱼发出了一声长鸣,黄蛰成竹在胸的脸色陡然一变。
闻世芳和谢道之就是这时候到的。
“观主!”谢道之面色一变,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
另一边,黄蛰阴森森地看了眼闻世芳,半空中背生双翼的鱼儿卷上黄蛰,随即转身便走。
“水仙人。”闻世芳身形一闪,正好到了红鱼面前。
红鱼甩了甩尾巴,宝石般的鳞片上折射着梦幻般的光彩,两只灯笼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青衣人。
它能感到,眼前这人很危险。
黄蛰面色阴寒,一手安抚性地摸上了红鱼细腻的鳞片。凭着灵气之便,他也许敌得过一个身重剧毒、通晓占卜之术的元君,但闻世芳很明显不在此列。
红鱼不安地弹动了一下,一种奇异的窒息感在夹杂着焦土味的空气中弥散开来。
黄蛰盘算了几番,脸色十分难看地发现,自己没什么理由能让闻世芳放过一命。
下方,韦掌门直接略过了谢道之,直直地盯着不远处的素心真人。
“真人,这就是你的选择么?”
“是与不是,现在还有什么意思么?”素心真人冷声道。她脾气一向很好,但身边人反水这一项向来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这位韦掌门几乎是她一路看着走上掌门之位的,却没想到居然是一个早就安插在南华里的黄家棋子!
她看着周边尚未停歇的火光,终于暴跳如雷,质问道:“你可还记得你座下的弟子!?你可还记得把你带回来的长海长老!?你可还记得这是你呆了一百六十年的姑射山!?何不静可是至死都守在山门口!”
韦掌门默然,许久才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他怎么会忘记!?长海长老一生只收了一个徒儿,而他也只收了一个徒儿。只是有些事情,就像是山巅之上的涌泉,一旦涌出,就会无法阻止地往山下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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