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世芳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
倪霁也不知道。没人想起要跟她说这些。
然而自从云海第一场爆出了倪霁这两个字,这个名字就开始在云栖岛之下的修士们口中反反复复地出现。
“快些通知黄老怪,”一个面色阴骘的男子冷声道,“另外,赶紧画像分发下去,让那些个弟子长点眼睛,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我儿啊,听说她是个剑修,正与你相合,又是在谢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你可多努力些。”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慈爱地对着堂下的年轻人道。
老人身边,他相伴多年的夫人嘴角的冷笑一闪即逝。
“快些去查!她怎么会出现在锦城!九黎门的人是白吃饭的么?! ”一黑袍中年男子急得脸色发青,身边的手下噤若寒蝉,只喏喏应声。
“你可看清楚了?那人到底是不是闻世芳?”一青衣女子面色难看,手上的锦帕已经被扯得开线。
……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云海决出一百零八人只是开始,好戏明天才开场。
自第二场始,所有场次都是一对一,一场接一场,直到所有人的名次确定下来。
白日比武,夜晚交游。这就是金秋会。
芳园内。
“雾海大妖怪!”倪蔚震惊地指着桌上花纹华丽的玉简,冲着倪霁欣喜道,“想不到你还看这个!”
倪霁:“……?”
雾海又出了大妖?
“是我的。”闻世芳抽走倪蔚手中的玉简,毫无异色。
倪蔚面色立即一变,立刻道:“前辈对不起,是我无状。”
闻世芳随口应了一声,把玉简抛给倪霁:“其实挺好玩的。”
倪霁一头雾水地接住玉简,神识探入,却是:“娇鱼儿智斗老蛰龙,假元君巧解连环计——论雾海中幻术与阵法的天然结合。雾海大妖怪著。第三历847年撰。”
倪霁:“……”
她不懂,她实在不懂闻世芳和倪蔚的品味。
倪霁收回神识,默默抬头,闻世芳正巧含笑看着她。
“继续。”闻世芳道。
倪霁心情复杂,却仍然浸入神识,往下一看:“海国主约稿——雾海明月蚌生珠之大、圆、润的海珠是如何形成的。雾海大妖怪著。第三历845年撰。”
算了,有些事情还是不能勉强自己。
倪霁将玉简递了回去。
闻世芳促狭一笑,什么也没说。
“雾海大妖怪当年可是以一系列风月话本风靡的,现在虽然有些走歪路,但本业还是很不错的,”倪蔚却对这位“大妖怪”十分了解,红袖一甩,神色十分憧憬,“若我有这文笔,我也写去!”
她还想继续,对面的剑客就面无表情地起身赶客了:“天色不早了,请回吧。”
自从那日见了闻世芳之后,倪蔚就好像得了失心疯般,简直把芳园当成了第二个家,有事没事就过来溜溜。
有意思么?还不若直接出海去海国取取经呢!剑客暗自唾弃。
“早什么早!都快照神大圆满了,你还睡觉?!”倪蔚瞪大了凌厉的丹凤眼,满是不可思议。
凡人当久了不行么?
“天行有常,夜色昏昧,正该是休憩之际,我等又不是仙人。”
倪霁说得慢条斯理,不温不火,眼神却颇具威胁性,而本该“主持公道”的闻世芳居然也不说话,明摆着看热闹看得正开心。
倪蔚顿时失了信心,但还是一副磨磨唧唧的样子,屁股像是被黏在了椅子上似的。她反驳之语想了一箩筐也没吐出一个字,好半天才冒出一句:“明日那公孙明你可知道?”
“不知。”
倪蔚撇了撇嘴,有些得意,“你可要当心些,这人是散修出身,据说之前是行伍中人,不知怎的好像和盛泽湖郑家有些关系,就是那个在锦城死了的。”
倪霁回忆了一会儿,方道:“多谢。天色不早了。”
闻世芳不禁轻笑出声。
她这小师侄可真是执着。
倪蔚深吸一口气,按耐住胸中一口闷气,“明日我不来了!告辞!”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昼醒夜息,本是天理。”倪霁回身撞进闻世芳的眼神里,一时有些不自在,幸得有手上的剑意,方能佯装冷静。
闻世芳不知为何笑了两声,“不错,那便好好歇息吧。”
65 ☪ 风云(五)
◎报恩◎
无人清扫的琼花已经铺了满满一层,上缀着点点碎金,衣袍一带便卷了起来。
倪阔野的事只得了看众们片刻的兴趣,毕竟,云州榜的最初名单已经出炉,剩下的争夺都是高手间的竞争,而赌注也下得愈发大了。
昨日的千丈云海之上,十来个白玉高台骤然升起,每一个都是阵纹密布,宝光耀耀,可挡观我境修士的全力一击。高台之外,端坐着专门而来的十二阁长老,都是观我境大圆满的修为,每人看管一方台子。
“倪怀雪胜。”长老高声宣布。
冰雪雕成的剑客已经收剑,冷着张脸跃下台,却无法离开。台下的喝彩响了一瞬间,便停歇下来,瞬间为她撤出了一个半尺见方的无人区。
神色冷,人更冷,还没完全收敛的寒气如剑一般,似乎能直接扎到骨子里去。
随后,窃窃私语再度响起。
“下一场,倪家倪霁对盛泽湖公孙明。”长老扫了一眼手边的玉简,淡淡道。
“来来来,快开始了,”一修士满脸兴奋,忙挥手招呼着远处一位黑袍公子,“我听说,那公孙明也是在青州闯出一番名号的。”
“那有什么,散修而已。”那公子哥十分不屑,晃晃悠悠地迈着四方步踱了过来。
只听“咚”一声,一个面色黝黑,极为魁梧雄壮的修士便跃上了高台,迫不及待高声喝道:“倪霁何在!”
倪霁轻飘飘地跃上高台,淡淡道:“在此。”
她身量在女子中已不算娇小,但跟公孙明一比,就好像一个身量尚未长成的幼童,便是公孙明持着的矛也好似要比她长一些。
“便是你杀了郑衫吗!?”公孙明双目大睁,高声喊道。
倪霁皱了皱眉:“杀人者,人恒杀之。”
高台外,神色平板无趣的长老终于饶有兴趣地抬了头。金秋会比试严禁出人命。这回她可要准备着出手了。
“嚯,这两个还是有旧怨的啊!”公子哥摇了摇扇子,兴致勃勃道,“我记得上一届金秋会也有好几个这样的,打得那叫一个飞沙走石、昏天黑地,那叫一个好看!最后还是长老出手,把人带下来的。”
“可不是么!散修可能别的不行,奇怪的搏命手段却是多得很!”跟他一道的修士摇了摇头,满脸心酸,忽而又神神秘秘道,“张兄,不知你可下了注?”
公子哥嘿嘿一笑,没搭话。
台上,公孙明脸色一沉,双腿微微一蹲,右手长矛向下一指,整个人如猛虎出山一般,就向倪霁扑过来。
“好快!”有人惊呼道。
呼吸间,一道黑影就似乎要欺上倪霁周身,她并未格挡,而是脚尖一点,侧身躲开了这一击。随后,身影鬼魅般地一翻一转,长剑召出,直刺向公孙明后背。
尖锐的破风声响起,冷冽的长剑与骤然回转的长矛怦然相击。
金石之音如黄钟大吕响彻高台。
公孙明脸色一狠,顶着逼人的剑气,整个人一拧,身形猛然一降,六尺长矛一搅一转,随后死力往前一捅。
电光火石之间,倪霁整个人飘摇而起,长剑在长矛上划擦出刺耳的声响,长矛贴着身体,险险飞出去。
“好凶险!”那公子哥惊道。
台下的冷剑客面无表情,心道:没眼力见的傻子,不过试探而已。
场上,决绝之人攻势不停,长矛风势引得周围云雾散乱。他虽然身型魁梧,但也是极为灵活,看得出来是下狠劲练过的。
躲了几招,倪霁便是不慌不忙,认认真真出招了,却是将倪家的三部剑诀好好操练了一番。
闻世芳凝神看着,心中的诡异感越来越重。
先前她就发现,她小师侄的剑法虽然使得很好,但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本以为是倪霁去了一趟青州,杀性略重的缘故。现在看来,可能并非如此。她们在小秘境中经过了几十年,期间,倪霁还经历了一次顿悟,她剑术确实看着清正。
但,怎么现在又是看着不太对劲了?
琢磨之间,台上形式又是大变。
公孙明已然发现倪霁在拿他练手,不由大怒,黝黑的面庞上红光一闪,周身气势骤然暴涨。
他大喝一声,雪亮的矛尖上冒出滚滚红焰,把双眼映照得血色满目。
“来了来了,公孙明的成名绝技——赤风!”不知哪个好事者高声叫道。
红焰烈如骄阳,矛尖所指,玉白的地面硬是被烧灼出了纵横交错的黑色焦痕,他本人亦是汗流浃背。
耳边虽是一声声的叫好,但公孙明一点也不敢放松,只有站在这台子上,才能切身感受到倪霁剑风之厉,剑气之浩然。
便是他数十年如一日,打熬得肉身十分了得,之前也被擦身而过的剑风割开了好几道口子。
高台上,密密麻麻的阵法被激活,隔绝了台上的高温,但看客们的心却是越发火热。
成名已久的高手对决固然好看,但最精彩的还属草根黑马,若能将高高在上的天才杀得落花流水,岂不过足了瘾!?
“嘿嘿,我记得上次碧海门那个谁就被天弓元祯给三箭打趴下了,碧海门长老的脸都青了呢!”黑衣公子哥儿的同伴眉飞色舞,回味不已。
“汤九郎。”公子哥随口接道,眼睛紧紧盯着台上翻飞的身影。
霎那间,倪霁又是与长矛险险擦肩而过,她低语道:“何必徒耗心血。”
公孙明眼中血色越发浓厚,手中长矛舞得越发密不透风,简直要将白玉高台给砸穿了。
他一声大吼:“拿真本事来!”
倪霁此时也不愿再战,于是剑尖划过一道玄妙的轨迹,似慢实快袭向公孙明,正好与燃着熊熊烈焰的矛尖相对。
这一击,虽然长剑对长矛,却好似苍茫雪山对上澎湃火山。
时间似乎静止了一瞬间,随后,玉台宝光大亮,阵纹闪烁不已,台下看客只觉一阵清风拂面而过,那公孙明便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倚着长矛咳出一口鲜血来。
覆雪的修士轻飘飘地回落台上,只听公孙明哑声道:“是我技不如人。”
“倪霁胜。”长老刚抬起的眼皮又垂了下去,心道:又是一个没预估好实力的,不过倒是省她事。
寂静只有片刻,喧嚣随即而来。
“这、这……怎么会!?”
“你看明白了吗?”
“果然是那位的女儿!倪家莫不是要发了!”
“她是故意的吧!”
……
倪怀雪回味着刚刚一招的精妙,那是千里白,秋水剑诀的最后一式,本是以秋雨潇潇,江河水涨,连同万木萧萧,将入冬月的情形为底本,创作而出的。若没有多年打磨,绝不能将千里白使得如同大雪压境一般。
此人可战!
沸腾的修士们忘记了这里还有一个冷剑客,逐渐把她包围在了人群中。
倪怀雪眉头一皱,眼中虽是战意浓厚,但还是立刻抽身离去。
倪霁飞身下台,眼神一扫,飞快地找到远处的闻世芳,正欲走过去。
正当此时,身后公孙明大喊一声:“虽败不弃,杀郑杉之仇我必报无疑。”
倪霁脚步一顿。
本就喧嚣的台下,看客们此时如炸了锅一般,小道消息与八方询问齐飞。
倪霁回身,“他与你是什么关系,你为何如此执着?”
“他于我有救命之恩,安能不报!”
“那公孙明,你可想清楚了,你此时已是不敌,将来怎办!”不知哪个修士好心劝道,“那人既然已经身陨,何苦再搭上你自己一个!”
“傻子,傻子!”黑衣公子哥的扇子摇出了残影,说不上是怜悯还是鄙夷,“那倪霁乃是倪家主的独苗苗,若是真被你杀了,你还总有些亲友吧,莫不是想一起被抽筋扒皮,受尽折磨才死吗!”
公孙明却不理会这些,兀自红着眼睛道:“我于微末时遭难,幸得他搭救,要不然就没有现在的我。此恩无以回报!”
“他欲杀我,只是被我所杀。你若亦想死于我剑下,尽可前来。”倪霁淡淡道,心里奇怪:郑杉那个高傲刻薄,睚眦必报的世家子居然会救这么个散修,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过,他倒还真是救对了人。公孙明这人倒不像是会放冷箭的,不知他是如何打算的。
不远处,闻世芳听着此处动静,眸光微动。若非郑杉刻意做局,他也不至于身死道消,公孙明这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倒是看了让人更担心。怨愤的心切,杀人的无奈,报恩的决绝,恩怨难分,如此几成无解之势,此人虽然看着刚直,但不知内里如何,若是使出些阴毒手段……
“师叔。”倪霁轻轻唤道,带来了一股泛着淡淡焦味儿的风。
闻世芳默默看向倪霁黑亮亮的发丝,果然发梢微微泛黄了。
她伸手轻轻拂过发梢,开口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公孙明虽然实力低微,但只怕被有心人利用。最近稍微当心些。”
有点痒,倪霁不自在地动了动头,低声称是,又叹道:“这一番过后,他只要出了事,那便都会怀疑是我做的。”
闻世芳收了手,冷声道:“你觉得我就是如此之人?”
“……没有!”
剑客一急,心念急转之下十分不高明地转移了话题,“听闻自明堂附近那个市集很是热闹,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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