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青山那边是板上钉钉了!
碧海门长老愈发惴惴,这一遭刺杀来得蹊跷,指不定还有云栖自家人的手笔,可不能平白无故给他人背了黑锅!只是,他既说不清汤九郎是怎么卷进去的,也不明白倪霁是怎么活下来的,现在更是不知道倪震宇来找自己干什么!
倪煦领命告退,脚步忽而一停,迟疑道:“刚刚白云门长老白慎思求见。”
“不见!”
碧海门长老暗自叹气,斟酌片刻还是决定先溜,左右汤九郎也是出了把力的人,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倪震宇就算是迁怒也也该迁怒不到碧海门身上。反倒是现在留在这里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主意一定,她便稳着调子,悠悠开口,“倪道友,九郎伤重,我这个做长辈的也不好多留,便先回去了,你要是还有什么事,不如纸鹤联系。”
说罢便起了身,脚步一转打算走。
“汤道友不想知道汤小友是怎么出现在那里的?”
碧海门长老脚步一停,却听身后继续道:“还要多谢贵门大长老,要不是他,恐怕我那可怜的小孙女这回就要身殒了。”
“……多谢倪道友,我定会为大长老备上一份厚礼。”
明光堂外,一道流光一闪而过,倪岱匆匆而来,面上一抹戾气一闪而过,
“当时的守卫都被绊住了。东边是一群散修打起来了,西面是倪阔野和旧相好打起来了,南面是被冯家修士拦住了,北面是大青山修士拦住了。”
倪煦脚步再次一顿,心头一片冷意。冯家和大青山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往来极少不说,本身实力也不过中上,只怕中间还有哪个势力在挑唆。
要不是当时她正好和倪蔚、风廿四在一起,长孙佑刚好破境,汤九郎又不知为何帮了她们一把,只怕这个时候倪霁尸首都已经凉了。
“好啊好啊!真是太看得起我云栖了!”暴怒的云栖之主猛地一拍桌子,“去把冯家家主和大青山理事都请来!再把倪阔野送到自明堂!不是要去火域么,不如现在就去!我再多送他几个月!”
倪岱冷笑,“倪阔野已经跑了,消息倒是灵通!”
“那就通知倪霆一声,要是倪阔野三日内不出现在我面前,他就直接换个名字吧!”
倪震宇声音难以察觉地一顿,向倪岱使了个眼色,兀自走出了明光堂。
剑光一闪,他面前又是金灿灿的莽莽石林。
青衣人刚刚起身,周身围绕的瑞兽们复归原位,唯有上古的浩瀚气息仍在流淌。
倪震宇被惊得晃了神,怔了一怔才上前道:“人已经在芳园了。”
黑沉沉的天上,无星无月,隐约能看到流云飞卷。远眺微茫峰,一点明亮的光飘在山中,那里是明光堂,今夜将彻夜长明。
玉佩传来预警时,她尚在中枢之中,时机太巧,巧到让人觉得是要借此机会打乱云栖中枢。她一面分出一缕心神通知倪震宇,一面加快速度。但云栖是上古遗宝,又不知经过了几人之手,任何一丝改动都要慎之又慎。
她只能寄希望于那块玉牌和倪霁储物袋中符箓能拖延足够时间,拖到倪家的守卫赶去救援。
耳边传来轻微的动静,闻世芳走向昏暗的里屋,低声道:“醒了?”
屋内,夜明珠特有的柔光亮起,倪霁有些恍惚,一时间珠光和剑光竟然似乎如出一辙,惊天一剑的余波终于席卷过来,一浪接一浪地把她冲到无边海上,明珠有泪,暖玉生烟*,生死关头,奔流在血脉中的海族传承终于被激发了些许,坚不可摧的鳞片帮她挡住了致命一击,也带回了那些不可言说的记忆。
原来,她若是没有这点鲛人血脉,当年早就死了。
那可是她娘半身精血凝成的护心甲。
不过几息,她便回过神来,有些想笑——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天赋”,世路本就不平啊。
闻世芳不知她在笑什么,沉默片刻轻声道:“没事了。”
剔透珠光下,倪霁搭在长寿纹锦被上的手惨白得扎眼,肉眼可见的颤抖让她的手一点都不像一只能执剑的手。
青衣人不忍直视地偏开眼神,心想:是她大意了。
世家子是总有人兜底的子弟,也是要为了家族赴汤蹈火的子弟;散修是朝不保夕的修士,是奔风赴雪的修士,也是朝游北海暮至苍梧的修士。
她既然生在云栖,无论后来如何,这印记便是洗不掉的。
杀她,不但因为她自己,还因为她背后的那座岛。
秋夜暗沉,白日里仙人似剔透的琼花此时也多了几分鬼魅,雕花窗棂被花树影子笼出了一片阴森。
闻世芳杀心骤起。
倪霁慢慢眨了眨眼睛,“长孙和汤九郎怎么样了?”
青衣人回神,飞快敛去眼中杀气,慢慢道:“都无碍,碧潮也已经被拾回去了,你无需担心。”
剑客敏锐地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刹那间,青衣人似乎变了一个人。
闻世芳被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盯得有些不自在,遂生硬地转移话题道:“中枢阵法繁杂,我怕是要在云栖多呆许久。”
倪霁一怔,不可遏制地想:那可真是太好了。然而,皮肤上却传来一股熟悉而陌生的感觉,酥酥麻麻的,又带着些痛楚。
鲛人血脉后遗症,不是什么大问题,熬过去肉身强度还能再上一个台阶。血脉里的传承让她十分肯定。
不过……
闻世芳此时看她的眼神温柔得不可思议,又愧疚地让倪霁自己也觉得太过了。仗着有伤在身,剑客的胆子陡然大了起来,某些妄念升起了便瞬息疯长出根深蒂固的模样,眨眼之间,她已经颤颤巍巍地支起上半身靠过去,下巴不见外地搁在了闻世芳肩膀上,小兽似的蹭了蹭,“疼。”
闻世芳呼吸一顿,心都要化了,也不再管这般僭越,她一手慢慢抱住怀中清瘦的身躯,声音不自觉地放轻,“无尘丹会修复你的经脉神魂,放心睡吧,明日就不痛了。”
怀中温热的身体熟悉又陌生,这是一副将来可以撼天动地的血肉筋骨,这也是如今尚可以被宵小所毁的身躯。
她从未与别人靠得这么近,轻轻的呼吸洒落在她耳畔,手下是微微弯曲的流畅背脊,她几乎能摸到其中血脉的每一分搏动。
太近了。
她本该觉得别扭,却莫名地感受到了一种慰藉。那慰藉不知从何而来,只是她万里无波的灵台识海似乎烧灼了一瞬间。
倪霁“嗯”了一声,闻世芳的怀抱好似一处温柔乡,许久不曾有过的眷恋一股脑儿地涌上来,手已经不自觉地攥紧了散乱的青色衣摆。
若是、若是此刻能长长久久,那也不枉此生。
不、不对……
一股深沉的倦意自神魂深处慢慢涌了上来。
她挣扎了一下,含混道:“是哪些人想要我性命?”
闻世芳感受到怀中人不安的动静,放开了一点,“不急。怎么了?”
倪霁眨巴了一下眼睛,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地再度贴过去,“哪些人是谁?”
“九阳山伏家和大青山。九阳山的修士据说是得知了大青山要伏击的消息才赶过来的。巡视的守卫被各路人马拦截了,其余的事情过两天就会都知道了。”
闻世芳想了想,下意识地觉得先让倪霁休息比较妥当,便暗中把夜明珠调暗了一点,又生疏地拍了拍倪霁的背,“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千里外,黄袍的中年人摇头叹息,“一群没用的蠢货!丹药怕是磕得比水还多!”
“那是否还要……”
“既是活了,那也是她命数。不过,麻雀再怎么蹦跶也变不成凤凰。再者,黄家能等得,九黎门可等不得,他黎元手下还有什么有天分的弟子么?暂时先不去管她了,免得让倪震宇那个老东西不管不顾地直接发疯。还有,好好收好那份摹本,说不定过后还有大用。故地最近要开了吧?”
“三日前便已经开了。”
中年人安静了一会儿,脸色变得极是难看,良久方自语道:“灵脉已经衰竭至此了么?天道何曾……”
弟子没忍住道:“破心鉴既然回了南华,是否要让他提前动手?”
中年人缓缓摇头,“破心鉴的事就此做罢,既经过了闻世芳之手,就没那么好糊弄了,如今这世道可不是动手的好时候,总归故地还能再撑几年。既然虚白已经出关,那便开仓,让她带着千山万壑图去找琅嬛福地的匠人们,能修复多少就修复多少,钱不是问题。”
弟子点头称是。
中年人忽地皱了皱眉,十分嫌弃地补了一句,“对了,做得隐蔽些。莫要让大长老察觉了。”
74 ☪ 莫测(六)
◎映射◎
七日后,琼花林外,白玉台下。
金秋会的武比停了多日,无热闹可看的修士自然不会来这偏僻之处,落下的琼花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随着略带萧瑟的秋风打着卷儿。
今日的两位主角都尚未出现,但台下已是人山人海,只是在扎堆修士之中,却总有一两个让人下意识让开一条道的。
自从上弦湖畔倪蔚一招金乌落拍死一个杀手之后,长孙佑就与这位不拘一格的云栖弟子一见如故。这些天,长孙伤养得差不多便跟着倪蔚东游西逛,把整个儿云栖连带着云栖下带着阴影的熙熙攘攘都看了个遍。而可怜的汤九郎因为醒得太晚,以及一些不可为他人所言的理由,伤好之后都绕着两人走。
自然也把这些天的鸡飞狗跳看了个遍。
如今,长孙佑笑嘻嘻地往人群里一扎,就能把向来喜欢扎堆的修士吓得飞散开来。而倪蔚一身红衣从不改变,腰间白玉令牌一步一晃,亮眼地让人心惊肉跳。
两人近来在云栖成双结对,简直横行霸道!
哪里有新闻,哪里就有这一紫一红的两个身影,简直就是倪家巡视卫队的编外人员。
四日前,整个五里河冯家都被十二阁的长老带人踹开了门,勒令连夜回程,不得逗留。所有子弟名次保留,未完成比试的停留原位,对手自动晋升。而且,因为涉嫌违规,十二阁下属的锦绣阁、方寸间、听风台、天工阁等一律不对五里河冯家开放,禁令维持一年。
同日,大青山的修士也因为同样的理由被连夜驱逐,离奇的是,在回程的路上,带队的大青山孙长老不知为何竟与云阳陈家的陈重起了冲突,在盈亏湖边上打得盈亏湖都要改名了。
还是同日,威名赫赫的碧海门平澜长老难得出门,在下弦湖边与友人同游,结果竟然被湖中休眠多年的灵龟拍了几巴掌,还不幸被压到了湖底,爬上来时骨头都断了好几根,还被一群好事之人围观了。
三日前,一向看人下菜的倪阔野莫名其妙出现在下弦湖处,终于被一个无名散修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羞辱了一顿,打得他一张惯会骗人的俊脸肿得跟猪头一样,更是手脚尽断,在守卫担架上就像是一摊五颜六色的烂肉。
同日,一张针对仲平的追杀令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生门、落日楼以及各大杀手组织。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的苍穹上每天都能看到倪家的修士在奔忙往来,云居内的各地世家门派的传信纸鹤多得就如乡间麻雀一般。
说不清缘由的修士斗殴也从未像这几天那么多。
倪蔚身上明晃晃的倪家令牌是什么?是总有来由的罚款,是不知何处惹上的官司,是莫名其妙的问询,是本可以用来悠游的玉钱和时间。
众修士这几日不时就在暗自反思,自己有没有倒霉到不知怎么就卷进了那场上弦湖刺杀之中。三湖成月之地这几天人丁寥落,此地守卫都清闲了不少。
今日,压轴大戏好不容易要开场了,修士们都早早过来抢了个好位置,只求能近观那位能越级手刃观我境修士的新起之秀。
东道主各长老齐至,一观二门三世家的长老能来的都来了。那位倒霉的平澜长老在碧海门众弟子的簇拥下,倒是十分精神,一点看不出才断了不少骨头。
白玉台下,人山人海,靠的近些的琼花树已经成了观战的绝佳位置。
这本是不允许的,但到了如此时刻,长老们也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长孙佑仗着和倪蔚的好关系,寻了个视角绝佳的位子,此刻屁股坐不住得在位子上换了好几个姿势,手里的瓜子都没空磕。
“你说她们怎么还没来啊?”长孙佑终于憋不住了,手里瓜子一扔,长叹了一声。
倪蔚不忍直视地接住了瓜子,手里使劲把无辜的瓜子毁尸灭迹,“你可少吃些这个吧。再磕下去,恐怕长老又要找过来了。”
昨日她就已经被喜静的六长老暗暗戳了一针,今天所有长老都来了,她可不想再被怎么样了。
“时辰快到了。”她看了看日头,今天是个好天气,应该不会像前几日一样,打着打着就下起雨来,打完了雨也停了。
长孙佑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似乎看穿了她心头所想,挑眉道:“指不定今天下雪呢。”
倪蔚不由回想起倪怀雪所住的那艘永远冰冷的石舫,点点头,还想说什么,就被台上忽然闪现的一道人影吸引住了眼神。
“来了!”台下人惊呼。
白玉高台上,倪怀雪一身金纹白袍,面无表情,似玉非玉的负晴剑负于身后,带着暖意的日光似乎也不能穿透她身上那股永远缭绕的寒意。
八日前,倪怀雪与声色阁狄昆一战,狄昆不紧不慢从承天吹到同老,又从离忧吹到薤露,台下看客泣不成声,更有承受不住昏死过去的。但倪怀雪竟然全都无动于衷,她甚至没有出剑。
是狄昆自己苦笑着放下手中笛子,主动认输的。
若不是十二阁长老都落下泪来,看客们几乎都要以为是倪家暗中买通了狄昆,让他主动放水。
“这一场肯定精彩,绝对比之前好看!”
“你这不废话吗,上一场我眼前面都是我那早死的夫君,眼睛都要哭瞎了。”
“都说乐修厉害,我那回可是真明白了,我魂儿都快被吹飞了!”
“欸你说那倪怀雪怎么就跟块石头一样呢?”
……
倪蔚毫不害羞地侧耳听着,时不时摇摇头,不是她夸张,她是真的觉得倪怀雪的神魂可能有什么毛病。她从来没见过倪怀雪有什么哭啊笑啊的大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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