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该是无人能克制的法器,本该能保造化门永世无忧。
可,终究还是叛徒。
抚舟崖之战前,四洲已然暗潮汹涌,颇有风雨欲来之势,而当北邙怨鬼一事被捅出来后,遍野无处安放的躁动立刻指向了造化门——
上古传承至今的大派如今已是邪魔老巢!
可只要有明烛在,再眼馋传承的人都不会真正动手。
除非,明烛失落了。
不知不觉间,几乎每个修士都听说了一条消息——高悬在抚舟崖上的明亮火焰只是明烛的一缕照影,明烛本体早已在惘真人身殒时便失踪了!
这乍一想便觉得很有道理,毕竟,那些年造化门虽然仍在诛邪,但明烛已经甚少出现,当任的造化门门主悬云真人以剑道闻名,难得有她亲自诛杀的叛徒都是死于悬云剑下。
明烛就像是抚舟崖上多出来的一轮太阳,远不如惘真人做门主那时用得勤快。
于是,便真的有外门弟子潜入抚舟崖,摸上了那轮煌煌之日。
他死了,可刻在神魂深处的光阴阵却忠实地记录下了那一刻——日光下,琉璃般的火焰顺着一只手水一般往下淌,眨眼间那只手便像是直接融化了一般,瞬间消失,但明烛却渐次黯淡。
抚舟崖之上的明烛确实是照影!
四洲乱战从此而始。
芳园内,落针可闻,青衣人的脸色很难看。
明烛之火还有另一个名字——天南火,天南火是世间第一霸道凶险之物,据说只要沾上一星便能烧透神魂。当初听云、观海倾覆虽说是灵火之乱,可从没有人能说清这火到底从何而来,到底是什么火,若是天南火,那便能解释为什么听云和观海在顷刻之间便化作飞灰,半点痕迹也无了。
可明烛自惘真人之后便失踪,现在又是哪个人掌控了明烛?抚舟崖之战后,造化门直接灭门,内门弟子全军覆没,只有零星几个侥幸逃生的外门弟子归入十二阁之天工阁。
抚舟崖之战陨落的修士太多,多后仍有无数修士前往青州寻宝,先前不时会有疑似明烛的法器出现,但最终证明不过是谣传。不过,这一次也许不是。闻世芳回想起倪煦在千丈云海中表现出的目盲,按照常理,只要修士修为到达照神境,一般的残疾都会痊愈。赵天明是当世为数不多感受到过天南火气息的修士,也正是他,倪震宇才绝了为倪煦治好眼睛的心思。
如此至宝,不见得会被一个修为平平之辈收入囊中,而此人至少在十二年前便已有一定修为,还和云栖有仇。
这样的修士没几个,闻世芳几乎第一时间就锁定了一个人——黎元。
九黎门门主,当世人族六大元君之一。
或者,藏锋道人和碧霄君也有可能,只是这两位都一个常年镇守虎林,一个长居天麓山,且都是成名已久的前辈,似乎没什么必要做这种事。
三洲之界,九黎之边。
九黎门只是一个在三洲交界处的毫不起眼的小门派,据说跟造化门一样,曾经也辉煌过,只是到了近世,却只剩一副破破烂烂的空架子了,连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句话都用不到它身上。若非出了一个九黎元君,怕是没人会注意到。
虽然这位直接以门派名为尊号的元君听着雄心勃勃,但他实际上却很少露面,便是最捕风捉影的人也说不出九黎元君个一二三来。他就像是被完全忽略了一般。
若并入天工阁的那几个弟子只是掩人耳目的烟雾弹,那些隐姓埋名的弟子真正进的是九黎门……
“仲平身上没有天南火,只是隐约有一股气息,他应该只是一件趁手的工具,但闻道友……”了尘忽的开口,又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再开口时已多了几分慎重,“你有没有想过,世间神魂类的法器一向不多,而明烛消弭神魂,归去来灯引魂渡邪,两者也许有什么关联。”
青衣人深深地看了眼了尘,“一生一死,正是造化门荣枯不息之道,若是两者同出一源,那我能感到云栖阵法有异便也说得通了。”
“……可明烛传承已久,从来都是造化门至宝,若同出一源,那造化门中为何从未听说过归去来灯?”
失声已久的倪霁终于出了声,声音中带着被强压着的颤抖。
上一次抚舟崖之战的余波尚未完全消散,如今明烛疑似出世,四洲再乱一次,怕是不成问题。上古大派尚能灰飞烟灭,何况是血肉之躯的人呢?
若是,若是……
剑客陡然心乱,杀机几乎在血脉中暴沸。
无从来,无处去,亦无可奈何。
闻世芳心头一凛,迅速和了尘对了个眼神,不能继续下去了——倪霁如今半只脚在观我境内,将明未明,正是最要紧、最凶险的时刻。
“上古之事真假难辨,造化门之事如今也快成老掉牙的陈年旧事了,还是先找到仲平才是。”
“正是如此!”了尘点头。
青衣人微妙地转了个身,一下便和剑客拉到了触手可及的程度,但还未来得及做什么,剑客的阴冷眸光便消散,再抬眼时,已如寻常清明。
“阿弥陀佛!”了尘语气一变,顿生懊恼,“我都忘了正事!”
了尘摸出一枝杏花,递给闻世芳,“多年前经过平泽时,偶遇谢家主,她说若是碰巧遇到了闻道友出关,便将此物赠与。”
这杏花开得正好,花瓣雪白,花蕊嫩黄,最接近花心的部分泛着微微的紫色,正是谢家特有的品种。这不知是用什么东西保存的,闻世芳接过之时,还能感受到其上的几分湿意。
十二年光阴匆匆如流水,倏忽便成了这支花。
她错过了太多。
“阿弥陀佛,”了尘又念了一声,叹道,“谢家主仍是旧时模样,只是诸事繁杂,常在杏花州。”
“好。”
了尘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片刻后,芳园里就只剩两个木头人。
风卷落花,已是落日时分,透过雕花窗的日光一片斑驳,剑客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像是一尊古旧的木雕。
闻世芳有意打破沉默,便捏了一片纸,一边折一边开口道:“不想知道我是怎么认识了尘的么?”
倪霁的眼珠动了动,停在了青衣人身上的纸片上,片刻功夫,那已经初具雏形,大概是只……
四脚生物
“这还要多亏一头妖虎。那时,我无事可做,整日与蒋瑛游山玩水。一日,她带着我在一个偏僻小山村落了脚。她说,这里有位奇人。你也知道,她向来喜欢胡说八道,所以我并未在意。只是后半夜,山里有户人家起火了,火势蔓延得很快,几乎整个村子都烧了起来。那种火不是凡火,会追着一些特别的人烧。”
青衣人声音一顿,表情微妙,“我不知就里,她胸有成竹,便由着她来。她找了一处干净些的地方,摆上了一壶八十年的白山酒和整整一盆的玄虎肉,然后开始看火。火灭了以后,一个身着百衲衣的尼姑突然出现,毫不见外地吃喝了起来。”
“……慈悲心焰?”
闻世芳:“不错。只有那些孽障特别重的人才会被慈悲心焰烧伤。那整个村子都是被妖虎挟持的伥鬼。”
“那蒋……前辈是怎么找到了尘大师的?”
“不顺口的话,”闻世芳笑着瞥了一眼倪霁,“不如直接叫她蒋瑛,料想她也不会介意。”
“……不妥。”倪霁情不自禁摒住了呼吸,略显狼狈地垂下头,直勾勾地盯着片尘不染的白瓷杯猛瞧,但那双含笑的眼却像是生了根,怎么也忘不掉。
也许,闻世芳先前说得很对,她确实该小心些。
似乎,哪里都不太对。
“蒋瑛是怎么找到了尘的,我并未过问,不过这两人虽然一个是俗家人士,一个身在佛门,但性情却颇为相投,想来也是有缘,”闻世芳斟酌片刻,自觉这点料还不足以先糊弄过剑客,便继续道,“慈悲心焰虽然可怖,但我和蒋瑛都曾试过,摸上去是温温凉凉的,倒像是水。”
倪霁沉默良久,“师叔不用如此担心我,只是一时激愤而已。”
闻世芳:“……”
琼花林最深处,几株合抱粗的琼花树围着一方小小的石台。石台上,落花堆积成了一个小山包,显然已经很久无人问津。
琼花台秘境每隔六年打开一次,每次最久维持三年。这个地方已经三年没有人来了。
千年琼枝在手,倪霁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闻世芳,踏上了那条虚空中那条仅对她打开的路。
下一次见面,该是个好时候。
📖 卷四:雪纷纷 📖
78 ☪ 傀儡阵(一)
◎交情◎
平泽杏花洲
一道耀眼至极的流光倏忽滑过亭台楼阁,下方层林尽染,已微见霜色,防御大阵的灵光闪个不停,就在雪青色的灵力奔涌而出,要将那道灵光绞杀时,一只修长的手捏住了那道灵光。
只是一枝杏花。
一枝鲜嫩欲滴,似乎还在春风中摇曳的杏花。
门口,守卫已然肝胆俱裂,这是什么东西!
她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敌袭!”
说着,便扑了上来,心中只道:吾命休矣!
片刻前,向来罕有人至的杏花洲谢家侧门处来了一位修士,青衣飘然,看着很是潇洒,只是提的要求却不那么正常——哪有让人直接给家主送东西的?!
哪怕是杏花洲独有的忘归也没道理。于是守卫便客客气气地让人回去写请帖了,可这人却不罢休!
她不过一个不留神,这人便直接将手中的忘归丢了进去!
这人是有病吧!
守卫心中满是绝望,还带着点委屈——为何这前辈会找上这么个偏僻的小门,是欺负她只有一个人吗?今日便是她牺牲的时候了么?!等等,为什么她一点都动不了?
家主、家主救我!
仿佛听到了她的呼唤似的,下一刻,威风凛凛的当代谢家主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守卫的一颗将碎未碎的心顿时有了希望:吾命尚还有救!
当今杏花洲谢家主乃是立下赫赫威名的血衣紫屠,一人杀遍封山的邪魔外道,如今那儿的人可还在传唱她的事迹,她定能将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修士教训一顿!
闻世芳并不知道守卫的决心,不久前被她投进去的忘归如今被眼前人捏在手上,那手像是做惯了这等赏花雅事似的,只是随意一捏,便有万种风雅,让人见之难忘的忘归在她手上只是陪衬。
“你来了?”当今的谢家家主一身雪青色长袍,见着闻世芳先是微微一笑,便是眼角细纹也透出一股温和来,而后那笑就变了味道,说不上是刻薄还是阴阳怪气。
她似笑非笑地将青衣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便装模作样弯下了腰,口中称道:“见过……”
闻世芳头皮发麻,心道不妙,一把拽住谢天影,讷讷道:“你就这么欢迎我?”
边上的守卫已经看傻了,便是没有被定身也蹦不出半个字来。
谢天影直起了腰,顺手把忘归往闻世芳手里一塞,表情终于回归正常,笑道:“送出去的东西还送回来,是不稀罕么?”
闻世芳一口气半上不下的,还没来得及接口,就听谢天影继续道:“不过,你来得倒是挺早的,我还以为你会在倪家待更久一些呢。”
闻世芳松了口气,放开了那个可怜的守卫弟子,“没什么别的事了。这回也算是护送倪家的商船队过来,另外,倪震宇还让我给你送点东西。”
谢天影一路往里面行去,挑眉道:“什么金贵东西,还让你亲自来送?”
“……是几个消息。”闻世芳看着脚下的亭台楼阁,一时有些恍惚。
半卷书、远山堂、照月阁……一切仍是旧时模样,只是路边茉莉的茎秆更粗壮了些,一看就被养得很好。
“嗯?”
“一是倪震宇说青州最近不安稳,落日楼动作频频,很可能在筹谋什么,让你小心些。另外,黄家的群山万壑图可能出了问题,恐怕瑯嬛福地要掀起一阵风波。二是他还希望以后能定时送一批弟子过来历练。最后,就是他想和谢家定下一些药材贸易协定。此事,之后还会有三长老来详谈。”
“然后,我来这里找一个人。”
谢天影脚步一顿,侧头看去。青衣人广袖飘飘,神色如常,端的是仙人模样,眼中却锋利必露,那杀机毫无掩饰。
这模样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谢天影笑起来,“弟子这事倒是不难,两家既然交好,合该让弟子们多熟悉熟悉。青州近来也确实有些古怪。不过,是什么人要你亲自来找,或者,你是打算杀了他?”
“仲平。”
谢天影有些意外,“那个阵法师?”
闻世芳点点头,没说太多,“他主修云栖阵法时做了手脚,而且和明烛有关。”
“……你可有他的确切消息了?”
闻世芳嗯了一声,“十二阁说他现在在中路城里,但具体在哪里,恐怕还要麻烦你。”
“自然。”
“阿萍也去青州了,你可有她的消息?”谢天影忽然道。
“我最后一次接到她的消息是在半旬之前,她说还要呆一段时间。”
“这样啊……”谢天影若有所思,“青州这两年确实不怎么太平,虽然有小灵台境的大师守着,但最近世家弟子历练都不太往那边去了。”
闻世芳:“是出了什么事吗?”
她只知道向来翻滚不休的不归海现在还挺太平的,若不是那天碰上了了尘,她还以为青州还是那老样子呢。
“要说大事,也算不上。”谢天影摇摇头,“就是风雪季变长了,风雪也更大了,内境里,一年能有小半年是昏黑的。之前有好几个修士不慎被卷到了内境,不过好歹被带出来了,没出什么事。”
谢天影话锋一转,笑得很开心,“怎么样,喜欢你的小弟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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