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楼这回可好好长了长咱们青州人的志气啊!居然能把十二阁逼退!”
“……你可少说几句吧,这可不一定是什么好事。我有个朋友在十二阁,她们楼主可能最近没消息。小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被什么惹不起的找上门来!”
“欸!?”
“不对啊,我也有个朋友在十二阁,她们阁主不是去了川北吗?”
“这……”
修士正摇摆不定之时,极岛到了。
闻世芳看着靠上了码头的长船,问那掌舵者道:“何日回程?”
“明日。”
闻世芳眼神忽的一凝,她在长船上的修士中看见了一个久违的身影。那人是观我境的修为,单论修为并不起眼,但却生得十分精致,眉目流转之间带着股勾人心魄的神韵,又有一种奇异的隐匿感,略一走眼这人便好似从未存在过一般。
那人耐心地等到了最后一个下船,冲着闻世芳笑着打了个招呼,态若自然地问道:
“不知远春君可曾见到杨心岸?”
是常跟在红先生身边的鲛人,应该是叫江风,大抵是海国事发,被派过来找杨心岸的。
闻世芳了然,点点头道:“她此刻应该已经出了无愁海。”
江风轻快的脚步一顿,无奈道:“不亏是杨家二长老,脚程竟如此之快。此处人多口杂,不如找个地方再细说?”
二人到了闻世芳之前随意找的临时洞府中,设下了禁制。
闻世芳神色淡淡,将海底的两座宫殿慢慢道来,江风面色一变再变,最后苦着脸长长叹了口气:
“竟是如此么……居然还生出了如此事端。海国主怕是要大怒了,毕竟无极宫算是鲛人族的始殿了。唉,她是给三公主灌了什么迷魂汤呦。”
“三公主?”闻世芳一愣。海国主那位几乎从不露面的三女儿?
江风点点头,“杨心岸就是借三公主之手进的四合天渊楼。她近日也出了海国,不过直奔杨家而去了。”
闻世芳露出一个隐约的笑,“若是你能联系到三公主,告诉她,杨心岸喜欢走西南方向的那道门。”
不是“若是”,而是肯定。江风一愣,神色微妙,颇觉江潮生的这位人族徒弟已经得了江潮生的真传——如出一辙的恶趣味。明知道三公主不会对杨心岸怎么样,也定要堵一堵她。
闻世芳:“对了,江……我师傅最近如何?”
“江元君好的不能再好了,近日……”
闻世芳一挑眉,并不想知道这个“好得不能再好”具体指什么,于是飞快打断了江风,随口问道:“你既然近日到的青州,不知外面如何了?”
江风皱着眉头想了想,她原是来寻杨心岸,拿回复回螺的,对于青州形势还真没怎么注意。
“唔,前些日子十二阁不知为何和落日楼起了冲突,尽管有去有来坊出面想调停,但不二堂也掺和进来,情势大抵……不怎么好吧。近来,靠近苔原那里出了异象,不少修士都过来寻宝了。”
闻世芳一怔,品出了些不对劲,迟疑道:“吴阁主也在青州?”
江风摇了摇头,迟疑道:“似乎就是没有吴阁主的消息,落日楼才会如此。”
闻世芳心头一沉:“多谢。”
自她下了不问天,只见过吴萍一面。那时,她便是要去青州,后来到了云栖,她还能断断续续收到吴萍的消息。只是到了谢家不久,消息便断了。原先,她只当是十二阁事务繁忙而已,现在看来,倒是有些不寻常。
江风:“既然如此,那便不打扰远春君了。告辞。”
她脚步轻快,想着还要通知没进无愁海的江山,几个眨眼便到了洞府门口,身后忽的又传来了声音:“琼花台……开了么?”
江风一愣,很快反应过来闻世芳是在问江梦梅那个小孙女。
“还没。”
海国主曾经怀疑是江梦梅放的人进四合天渊楼,于是拦截过江梦梅传向倪家的书信,其中一封便是让倪震宇转告倪霁,若是有空,便来海国一趟,随信还附了许多礼物。
若非倪震宇薄情寡义,那就是那位半血还没出关。
闻世芳:“多谢。”
第二日,有去有来坊的长船在艳阳高照下起航,一路风驰电掣,尚未到日落之时便到了好好码头。
按照闻世芳来时的速度,长船起码要到夜半时分才能回到青州。据说这完全是因为前两日不归海的动荡,有去有来坊生怕出事,便强行提速,代价自然也是有的,价格足足提了三倍。
江风跟着回程的船一起回了青州,一下船,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虽然听起来十二阁在青州的努力快要失败了,但那一栋流光溢彩的宝阁却在多年前便建好了。
十二阁窗门紧闭,闻世芳丢出先前吴萍给她的令牌,一人方翩然而至。那人见了闻世芳一愣,随即似乎松了口气,欣喜地把她迎了进去。
闻世芳看他也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那人一路七绕八拐地把她带到了一处茶室,茶室外禁制重重,一看就是机密之地。
他封上了禁制,方才开口道:“远春君,我家阁主失踪了。”
闻世芳心里一阵发紧,突然之间便想起了他是谁。
吴念恩,吴萍多年前救下来的小妖,后来一直跟在吴萍身侧。
“阁主一年多前便入了青州雪原,先前不时有消息传回来,直到半年前,消息忽然断了。我们一开始还在等,后来便派了许多人手去寻,却一无所获。就在我们要联系川君时,又有一道消息传回,阁主说,她要去川北一趟,让我们不必担心,管好青州生意即可。”
吴念恩的脸色十分难看,手里的青玉简几乎被他捏碎,咬着牙继续道:“远春君应该熟悉阁主的行事,她井井有条,绝不会滥用千里信。这只是一道普通的消息,但阁主用的确实最高级别的传达方式。更奇怪的是,各地的听风台都传来消息,她们根本查不到有疑似阁主的修士。所以,我们断定,最后那道消息是有人假托阁主之名而传,应该是想把我们调离青州。”
闻世芳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元君的灵压不自觉地蔓延开,脚下无声地炸开了蛛网般的裂纹。多年前,也有一个人脸色惨白,捏着一只黑白纸鹤告诉了她寥寥几个字的消息。
“所以,你们怀疑是落日楼?”
吴念恩脸色一白,喉头像是被哽住一般说不出话来,于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闻世芳立刻收了威势,神色冰冷至极,几乎染上了一抹戾气,“为何?”
“十二阁撤出青州,最大的获益者便是落日楼,并且,十二阁先前已和落日楼起了冲突。”吴念恩几乎一字一顿地说道。
闻世芳心念急转,吴念恩所言确实能和她先前了解的对的上,但十二阁对手并非只有落日楼一家。而且,吴萍在她出关之时便说要来青州,掐指一算,时日已是不少,为何会一直滞留青州?
闻世芳看向了吴念恩,琥珀色的瞳孔变得无比深邃,平淡的声音突然变得飘渺起来,“你可知她为何一直在青州?”
她与吴念恩在多年前见过几面,但所知并不深,此法虽然冒犯了些,但这是最稳妥的方法了。
“八年前,云州一座十二阁的掌事莫名陨落,阁主前去查探后,便开始陆陆续续巡视各地的十二阁,最后一站便是青州。”吴念恩晃了一下,眼眸微垂,上下嘴皮子开始不由自主地动起来。
“那时,刚刚有一队修士消失在内境,此地驻守的修士正在搜寻,阁主便也去了。她确实带回了他们,不过却都是残魂了。那些修士中有好几个观我境,却近乎同时陨落,阁主觉得此事有疑,便一路查了下去,竟然发现其中好几个都在跟落日楼暗通曲款。之后,阁主与落日楼楼主会了一会,不知听说了什么,便突然再度进了内境。阁主进去之后,落日楼一开始还算安分,后来便蠢蠢欲动,前两个月居然跟不二堂串通起来,暗中截杀我十二阁修士!”
说到此处,吴念恩已然脸色狰狞,眼中闪过一抹赤红。吴萍在青州呆了多久,他便在青州呆了多久,那些被截杀的修士他记得一清二楚,林若、边不言、万成瑞……
雪原内境?闻世芳心里一突,那都是古战场了,越往里去,凶煞气越重,里面有什么值得吴萍待那么久?
闻世芳:“你们可通知川君了?”
吴念恩咬牙,“我们找不到川君。”
十二阁遍布天下,号称再远的地方都能传到消息,便是青州,前些时候也不过稍稍慢些。可最近都像中了邪一般,阁主找不到,上一任阁主也找不到!
闻世芳点点头,起身淡淡问道:“落日楼在何处?”
“往前三里的那幢黑楼。”
面前一阵清风刮过,闻世芳便没了踪影。吴念恩骤然回神,忽觉心一冷,就如数九寒天落入了冰窖一般——他看见了远春君那饱含杀机的眼。
93 ☪ 极西有玉(一)
◎冬生浮萍,沉浮千里◎
百年前,青州还不曾有落日楼这个名号,挂上落日楼第一块匾额的修士只不过是个籍籍无名之辈,尚还在涛涛无愁海和巍巍造化门之间挣扎求生。彼时的造化门虽然已有日薄西山之势,但却还维持着青州第一大派的威严,而无愁海也并非是人族的地盘,鲛人们仍会上岸,人族修士也会下海,两者之间摩擦频频。周澜就是在这其中赚到了第一桶金。这是一份危险的活儿,只有最谨慎的修士才能活命,这也是一份一本万利的生意,只要胆子够大,没有哪一方的钱是赚不得的。
尽管如此,周澜还是很穷——招揽修士也是要钱的,修为越高的越贵,也越不好控制。很快,她就被背叛了。可那时候选的太好了,简直是老天爷帮她,匆忙逃离青州后不久,抚舟崖大战便爆发了,叛徒和仇敌们在大战中纷纷殒命。
等她再回青州的时候,这里已经是一片无主之地了。九层落日楼乘势而立,九层之上,风光无限,运气好的时候甚至能看到辉煌落日下的一道白线,那是青州内境的雪原。
据说,周澜最喜欢的事就是立在楼头,看着金乌一点点沉下地平线。
当然,直到此时,这位颇有些风雅的初代楼主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干了。在外界传闻中,她似乎有着闭不完的关,近些年来真正见到她的人屈指可数。
所以,若要见她,那必是得用些特殊方法。
虽然闻世芳向来看不惯长洲剑仙,但她不得不承认,在有些时候,长洲剑仙的方法很好用。
眼下,青衣人高高悬在空中,衣袍翻飞如一朵轻飘飘的云,但那股沉重的威压却肆无忌惮地压向了下方的黑楼。
微妙的咯吱声慢悠悠地回荡着。
落日楼设计颇为简单,通体墨黑,只在飞檐等处略有金色装饰,但现在,它眨眼间多了许多晃晃悠悠的彩点,那是楼内被元君威压惊起来的修士。
“落日楼楼主何在?”闻世芳的声音仍然是淡淡的,似乎没什么情绪,但带动的音波却让卷起了一阵冷到极致的风。
青州是苦寒之地,在云州还算是深秋的时候,青州早就开始飘雪了。如今,在落日楼楼顶积了一层的薄雪被尽数吹落,似是降了一场浩荡大雪。
众皆骇然,一时无人应声,天地间唯余簌簌的落雪声。
许久,一位蓝袍修士终于强行镇定下来,朗声道:“阁下何人?所来何事?”
“闻世芳。来寻你们楼主。”
蓝袍修士脸色骤变,下意识地一抖。怎么会是她!
心念急转之下,他已意识到了诸多可能,但,她说自己是谁就是谁么?
他几乎没有出过青州,生得又晚了些,从未见过那位传闻中最年轻的元君。
只是,虽然怀疑,但就算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冒险试探,只是勉强一笑,“楼主今日外出,远春君不如入楼一叙?”
闻世芳直直盯着那人看了片刻,直看到那修士一身蓝袍几乎被冷汗浸透,方淡淡道:
“何日归来?”
蓝袍修士僵硬着摇了摇头,他是真的不知道,他连楼主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希望这位不知从来哪里冒出来的远春君不要怪罪于他。
“你是管事的?”
蓝袍修士疯狂摇头,才不是,根本不可能!他只是一个小喽啰,天知道他刚刚为什么应声!
“管事都穿黑袍。”他哆嗦着飞快回答。刚刚他瞥见已经有人溜了,闻世芳并没有拦,只要她的注意力从这里移开……
这地方是不能呆了!
闻世芳看向顶楼,那里正立着一个黑袍人。
不过,他正在逃跑。
闻世芳伸手轻轻一抓,那黑袍修士便动弹不得,如飞蛾一般倒回了顶楼。
“十二阁吴阁主在哪里?”闻世芳轻声道,一只手却隔空按住了那修士的命门。
不同于那蓝袍修士,这黑袍修士是认得闻世芳的,但他还是咬着牙讲了句废话:“青州。”
闻世芳脸色一冷,按住命门的手慢慢地多用了几分力。
那修士僵直着抵御灵气受阻带来的经脉剧痛,脸色越发惨白,一道血线渐渐出现在他嘴角。
再拖一会儿,再多拖一会儿……
闻世芳看着那修士惊慌而坚决的神色,心道:是不能说,还是不想说?她眯了眯眼,收了几分力道,问道:
“不能说?”
那修士神色丁点未变。
闻世芳了然,那就是不想说了,于是手轻轻一旋,那修士脸上顿时显出几分血色,神色却越发痛苦。
冰火交融,半生半死。
“你若不说,我便只能强行搜魂了。”
闻世芳控制得很好,黑袍修士还没到意识恍惚的地步,但却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无名谷。”他终于呢喃着吐出三个字,一时泪下,他还有许多年可活,还有娇妻美妾和垂髫幼子,他不能死在也许没有自己的雄图霸业上。
闻世芳松了几分力道,那修士顿时软绵绵地瘫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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