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望许久的常珺见状,这才同少卿一道御风落在裴纪身旁。
常珺朝着虚空拱手道:“晚辈常珺见过裴前辈。”
瘫坐在她身后喘着粗气的裴纪一抹额角的汗,瞪大了眼,抖着嗓子道:“常师叔…你在说什么?”
与常珺差了半个身位站着的少卿瞥他一眼,“不是在叫你。”
裴纪哦了一声,身子向后一仰顺势躺了下去,沾了一身草汁泥灰的制服几乎和一个颜色。
第101章 祖宗
高耸的山陡然变幻,一晃眼,山腰便成了山顶。
显现在眼前的只是一间破旧的草屋,半掩着门,隐约能瞧见屋中的陈设。
常珺立在裴纪身前依旧保持着拱手行礼的姿势,跟在她后头落下来的薛策等人亦是拱手行礼。
但见那饱经风霜的木门被人缓缓推开,一身穿月白长袍的男子缓缓自其中走出。
他背着手立在门前视线一一扫过常珺等人,最后落在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的裴纪身上,良久,似是嫌弃地叹了口气。
常珺见状,轻声问:“不知裴前辈对裴纪是否满意?”
“不满意,”男修摆了摆手,面上颇为无奈,“但也只能是他了。”
一听这话,裴纪腾地爬起,面容扭曲,但局中教导的对于前辈的敬意叫他只得吐出一句:“见过裴前辈。”
男修望了他两眼,转身进屋搬了把椅子出来,“你如今是哪一支?哪一辈的?”
裴纪心中虽有疑惑,却下意识答道:“庆川本家,平字辈。”
哪晓得男修扫他一眼,淡淡吐出两字:“跪下。”
闻言,裴纪登时直起身子,“家训有言,跪天跪地跪父母跪师长,恕晚辈不能从命。”
公孙言立在他身旁,小声地补了一句:“他姓裴,庆川人。”
裴纪微微侧身轻声道:“那他又不是我家长辈,我跪他干嘛?我傻?再说了,他之前逮着我一个人打,我死也不跪。”
他这番话说的声音极小,但常珺和薛策亦是能听得清楚,莫要说坐在草屋门口的男修了。
常珺清楚地见着那男修面上淡然的表情有一瞬的崩裂,甚至有些咬牙切齿,只一瞬又压了下去。
地上倏地有根藤蔓窜起,常珺下意识就想拔剑,半道上给少卿摁住,紧接着就见眼前的裴纪唰的一声跪了下去。
男修面容冷厉,“我是你祖宗。”
骤然跪下去磕了膝盖骨的裴纪疼的龇牙咧嘴,却在听清楚男修的话后腾地跳起,怒道:“你少在那里胡说八道!”
“我姓裴,名琰,字安之。”
“我家族谱那么厚,我都仔细的看过了,没有你的名字!你还说你不是在胡说八道?!”
裴琰蔑他一眼,淡淡地道:“第一页就是我。”
闻言,裴纪更是火冒三丈,方欲跳起来上去掐架时就被常珺拍了肩。
常珺半刻钟前去取了洞口的石碑回来,一回来就听他那大逆不道的话,没一板砖给他拍晕过去都算手下留情——主要还是因她够不到裴纪的脑袋。
“常师叔?”裴纪疑惑转头。
常珺瞥了眼裴琰,“他真是你祖宗。”
“我不信。”
见裴纪偏过脑袋,一副说什么都不信的模样,常珺忍着一巴掌拍死他的冲动将手里的石碑递给他。
石碑上的字如针尖一般大,还需用灵识去瞧。
只见其上刻着:寂灭境法修裴琰,生于中汉庆川裴家,修行百年被朝廷收编,于宫中教习世家子弟法术,百年后不知所踪。
裴纪一路细细看下来,越看心越凉,半晌后抖着手扑通一声跪在裴琰跟前,“小辈裴平纪见过祖宗。”
端坐的裴琰垂眸看他,良久,嗤笑一声:“不是死也不跪?不是说我在胡说八道?不是不信?”
他问的很慢,但每吐一个字,裴纪便抖两抖,最后吐出的嗓音也跟着抖:“平纪知错,平纪说的混账话还请祖宗见谅。”
“你也知道那是混账话?”
他这一问,裴纪又抖了两抖,变出把藤椅坐在他斜前方的少卿瞧着他眼珠一转,下刻连滚带爬的抱上了裴琰的大腿。
“平纪知错!只是平纪长到这么大从来没见过祖宗,一时间不相信也是情有可原,但祖宗刚才真是把平纪打得可惨了,祖宗真的一点都不心疼平纪这样的小辈吗?而且平纪一见到祖宗,心里就感动到不行……”
候在一旁憋着笑的薛策看着他那张口就来说哭就哭的表演真是被惊得目瞪口呆。
前有常珺说变就变的脸,后有裴纪说来就来的嘴,薛策真是深觉各地分局真是藏龙卧虎。
又变了张藤椅招呼常珺坐下的少卿望了望裴纪,见他一面哭一面将脸上的草汁泥灰混着鼻涕眼泪全擦在他祖宗腿上。
瞧见裴祖宗黑如锅底的一张脸,少卿默了默,常珺亦是默了默,遂一道别过头去。
裴纪怕不是要完蛋。
果不其然,一晃眼,少卿就见那裴祖宗如拎鸡崽子似的将裴纪拎起来,后翻手一变摸出个帕子糊在裴纪脸上,总算是堵住了他那张嘴。
候了许久,裴琰见裴纪面上那些个眼泪鼻涕全被擦干净后,这才将人放下来,出声询问,“秘法你修了几年?”
“五年,是平纪偷学的,只有半部。”裴纪老老实实站在原地,垂着头,食指似乎是因紧张而绞着帕子。
“只有半部?”
裴琰眉头一皱,他分明记得他留在裴家的那部秘法是完整的,怎么传到今日就只剩半部了?
裴纪怯生生地望了眼绷着脸的裴琰,小声解释道:“祖爷爷说裴家祖上惹了皇亲国戚,被抄了一回家,祖上烧了一半的秘法藏在衣服里才保住,但后来因秘法不全,就不允许后来的子弟修习。”
说罢,他又连忙补上一句:“平纪偷学,是平纪的错。”
闻言,裴琰心中有了数,再望向裴纪时,目光也不似先前那般嫌弃,倒是隐隐有了几分赞赏。
那秘法是他悟出来的,自然是晓得完整和半部的差别,也是晓得只修半部所带来的反噬。
只是不承想面前的这个小辈胆大包天,只有半部的秘法也敢偷学,除去先前在潭中和与土人斗法时的两回,也不晓得这小辈到底是用了多少回。
用了半部的秘法,受着反噬,还能活到如今,裴纪实属是命硬。
裴琰心中波澜壮阔,面上却是不显,只一扬下巴,指着草屋对裴纪道:“你先进去等我。”
面对祖宗像个鹌鹑似的裴纪自然不敢多言,三两步就进了草屋。
裴琰这才有功夫去看候在一边的常珺和少卿,还有自袖里乾坤中摸出了副扑克,正打得热火朝天的薛策和了无等人。
和尚还会打牌?
与世外隔绝千年的裴祖宗终于呆住了。
第102章 脸皮
闷头打牌的四人正处在勾心斗角的阶段,自是没注意到愣住的裴琰。
常珺终于在沉默中起身,缓步上前拍了拍薛策的肩,只见她顶着一张贴满纸巾的脸仰头。
常珺又沉默住了,半晌才指了指裴琰。
薛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瞧了一眼,心下登时一惊,再转头,闻人玖却已替她收好了扑克,四人齐齐起身,又齐齐顶着一张贴满纸巾的脸向裴琰问好。
裴琰也沉默住了。
倒是没憋住的少卿笑出了声,裴琰不着痕迹地瞧了她一眼,良久才自袖里乾坤中摸了六颗珠子递给常珺。
“裴家的人半人半妖,秘法也是跟着这个演化而来,你们不大适合修习,也不是个法修,我也教不了你们什么。”
裴琰淡淡地道:“但你们能走到这儿,自然是不能空手回去的,就给你吗凝了几个法珠,里头五行术法俱全,皆是寂灭境的法术,危机时刻扔出去还能挡一挡。”
说罢,他看着常珺将珠子一一分到薛策手上,转身缓步进了草屋。
眼见着裴琰进了屋,沉默的几人这才重新活跃起来。
了无捏着珠子探个头凑上前,“半人半鬼我知道,但是半人半妖是什么?而且,裴施主是不是可以在人和妖之间来回切换?常施主你任务出的多,你清不清楚?”
听得他一连串的问句,常珺忽地想起远在总局的方好,她的体内也有蠃鱼妖血,也可以说的上是半人半妖,只是不晓得和裴纪情况相不相似。
“别问师姐,师姐不知道,师姐不关注我们,”薛策伸手将了无锃光瓦亮的脑袋摁回去。
闻人玖一面替她取下脸上的纸巾,一面接话,“不一定吧,之前在宁西也有个半人半妖的修士,她就只能保持人形。”
公孙言挪了挪步子,关注点同旁人有些不一样,他问:“裴前辈是怎么活了两千多年?”
了无道:“鬼修?”
话音刚落,几双眼睛霎时落在常珺身上,偌大的调查局,只有总局一个有鬼修,前些时候还传出总局又冒出一个元婴后的鬼修的消息。
常珺沉思片刻后摆手,“不是,鬼修先修魂,再修体,裴前辈怎么看也不像鬼修啊。”
闻言,闻人玖啊了一声,“那裴前辈活到现在,应该早就要飞升了。”
薛策捣了捣身边的了无,道:“表哥,你去问问?”
了无木着脸瞥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噢,有事表哥,没事死秃驴是吧?”
“你不也是?有事薛师妹,没事小矮个?你还有脸说我了?”
一听这话,常珺明哲保身,转身就退出了表兄妹之争。
打眼一瞧,瞧见少卿瘫在藤椅上昏昏欲睡,若不是这洞中山的光有些耀眼,倒真的叫她睡了过去。
常珺见状,也不唤醒她,只自袖里乾坤中摸了个小桌子出来,随后又陆续摸出墨宝,将黄符摊在桌上,提笔便入了定。
远处的薛策和了无已然掐在一块打死架,佛光黄符漫天飞舞。
闻人玖站在一边,一面纠结着是先分开薛策,还是先分开了无,一面心叹这二人三十好几了,怎么还能一点就燃。
倒是公孙言中途借了把爆破符燃起的火,正准备起锅烧油。
常珺自入定中回神,少卿已睡了一觉,正打着哈欠边伸懒腰边站起身四处走动。
见她醒了,常珺这才将桌上的墨宝黄符连带桌子一并收进袖里乾坤中。
常珺在她将椅子搬过来时,捣了捣她问道:“你知不知道这个裴琰?”
实际上还未睡醒的少卿眼前蒙了一层雾,呆呆地摇头,“不晓得,怎么了?”
“我们刚刚在猜他是怎么活了那么久。”
少卿揉了揉眼,带着些许困意道:“他应该是得了什么机缘,这里头的时间比外头慢了许多,你瞧他活了千年,在他眼里,应当只过了百年。”
常珺哦了一声,见她仍旧是一副困意重重的模样,摸出化物符变了张床出来。
常珺拍了拍床沿,“你要不到这上面再睡一觉?”
“这不太好。”少卿一面说,一面躺了上去,睡姿板正。
常珺听着她那端庄的声线,又见她利落的动作,总觉得应该是自个儿耳朵听劈岔了。
常珺甚至见她躺了会儿,应当是觉得有些不舒服,翻手变了个瓷枕出来,便更加确信方才是自个听错了。
可常珺适才并未听错,她听得很清楚,只是少卿的脸皮有些厚了罢。
这才叫她生出了错觉。
而少卿生于洪荒乱斗的年代,同她一辈的天神皆是不晓得脸皮是什么东西,但到了如今,年纪大了,脸皮虽还是身外之物,可嘴上却是还需做个样子的。
但这个课,分三个极端。一个极端是勾陈大帝、青阳帝君和白泽帝君这类,这几位将这门课习得极好,多数时连同辈也觉察不出。
另一个极端为羲和神女和青丘女帝,装个样子都漏洞百出,而这个极端的个中翘楚,定有少卿一份。
最后一个极端便是玄又这般连装一装都不愿意的,有时在这个极端里,少卿和司命星君也会来分一杯羹。
少卿躺了会儿,忽的又没了困意,瞪着眼睛望着洞口,良久才侧过身子直着头去看常珺,“你要不要躺一会儿?我见你在那姓祝的传承那儿都没合过眼。”
常珺本是想在四处贴上几张聚灵符,但听她这样一说,还是觉得先睡一会儿为好。
不晓得何时停战的薛策和了无凑在一处,一眼便望见了突然坐在床边的常珺,顿时倒吸了口凉气,本是想着默默转身作什么也未瞧见状,奈何一转身便踩在不晓得什么时候落下的黄符之上。
霎时便有爆破符撕裂的巨响回荡在耳畔,常珺一抬眼便见沾了半身尘土的薛策和了无立在原地冲自个儿笑。
了无见她盯着自己,顿时紧闭双目,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后抬脚便想离去,哪晓得眼睛没挣开,脚下先绊了一跤,一面念叨着阿弥陀佛,一面踉踉跄跄地去找公孙言。
薛策没忍住,瞥了眼仍旧支着头的少卿,旋即冲常珺讪讪地笑笑。
见状,常珺木着脸又摸出张化物符,照着草屋的模样也变了个草屋出来。
第103章 裴琰
大亮的天光一瞬便被草屋遮住,后又不晓得过多了多久,待到常珺推开草屋的门时,洞中山的天,已是裹进了绸缎似的黑夜里。
而随裴琰进屋的裴纪仍旧未有自入定中出神的迹象,薛策倒也是学着常珺的样子,也摸了张化物符变了个草屋出来,她甚至还大发善心的给了无和公孙言各摸了张化物符。
而这洞中山里,手机又没信号,只能看个时间,故而几人早早的便睡下了。
夜半时分,辟谷多年餐葩饮露的裴琰一出门便望见自己的屋前伫立了四间一模一样的草屋,又回首望了眼自个的屋子,一时间有些恍神。
适才练完剑出了一身薄汗的常珺望见了他,拱手行礼问了声好。
裴琰望着她利落挽起剑花的模样,眉梢一挑,面上却无任何表情的问:“剑修?如今是什么境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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