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神中。”
裴琰眉梢再度一挑,“多大了?”
“今年二十一。”常珺将剑归鞘,垂着眼睑道。
闻言,裴琰望着她,略微吸了口气,面上仍旧是古井无波,只是手心处冒了点细汗,“有无道侣?”
他这样一问,常珺的额角也冒了细汗,她点了点头道:“有。”
裴琰也点了点头,似是有些惋惜地叹了气。
处于草屋中的少卿耳清目明,耳力又是极佳,自然是将二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待到常珺推门回来时,屋中漆黑一片,少卿慢悠悠地点燃烛火,望着她勾出个笑来,“大师姐真是香饽饽。”
一听她说这话,常珺心下便清楚她怕是将外头的谈话尽数拢进耳中,她自少卿跟前坐下,烛火的映照下,眼尾上挑似是民间流传的狐妖。
她问:“你生气了?”
少卿拢了拢衣袖,“我可没有。”
诚然,她的确是没生气,也确实是真切的在叹常珺是个香饽饽,只是烛光微弱,映不出她面上的神情,而自她嘴里吐出的话也着实有些怪了。
常珺拿不准她的心思,只闷闷地哦了一声。
只这一声却是叫少卿觉察了有些不对,遂凑上前盯着她的眼睛露了个笑,“你希望我生气?”
“希望?不希望?”常珺倒也是趁着微弱烛光的掩盖反问了回去:“你不如猜一猜我到底是希望还是不希望?”
哪成想少卿掐灭烛火,于一派昏暗中施施然道:“我倒是想生气,可我又仔细思量了一回,觉得拈酸吃醋这种事儿不大符合我这个年纪,所以就没有生气,但是我心里头还是有那么一些窝火,又秉着不拈酸吃醋就没让你看出来。”
她说的不快,但这一番话劈头砸过去,叫常珺捋了捋才反应过来,肯定地道:“你在生气。”
这回少卿倒是敞开了,干脆应了一声,不料下一刻便被人揪住了衣襟,唇上登时覆上了一层柔软之物。
少卿瞪大了眼,不大敢信面前的人真的是常珺,遂挥袖燃起烛火,昏昏暗暗的屋子顿时亮了光,映出常珺发烫的面颊。
常珺被陡然亮起的微光骇了一回,有些恼羞地在少卿唇下咬了一口,又瞪了她一眼,旋即挥手掐灭了火苗。
“你点灯做什么!”
常珺略微凶巴巴的声音传进少卿耳中,被咬的下唇有些细细麻麻的疼,撇了撇嘴,带了几分不服输的意味摁住常珺的后脑,凑在她唇上也咬了一口。
常珺嘶了一声,转而又轻咬回去,像是只磨牙的圆毛。
洞中山里的时日悠长,青草翠绿,绿树高大,山间隐约传来溪流淌过的水声,一眼望去,尽是一派春意铺开的模样。
裴琰一人在洞中山活了太久,已然忘了从前的自己是个什么模样,整日里也未有什么表情,只板着一张脸,似乎连话也不想多说几句。
那碑文是寥寥写下了他的前半生。
裴琰的妻不是个修真者,早在他踏上修行的第十八年便躺进了黄土里,只留下冷硬的石碑等着裴琰。
后来大约又过了十余年,裴琰揣着悟出的秘法,终于结束了四处云游的日子,落叶归根,回了裴家。
那时,他的儿子已是垂垂老矣,孙子也生出了白发,只有他仍旧是从前的模样。
裴琰假作裴家孙辈,在太傅手边谋了个职位,教习皇子皇女法术,奈何他那时并不想收徒,也瞧不出那几个皇子皇女有什么修行的天赋,便只教习拳脚功夫。
他在宫中也只教了两年,因裴家二房的孙子触怒了皇帝,一时间裴家上下人心惶惶,裴琰便辞了职,回去主掌大局。
而经此一役,裴琰倒生出了几分云游的心思,后只在裴家多呆了两年,留下秘法后,便再度云游去了。
裴琰是偶然间到了山明,遇见了洞中山,他发觉洞中山中的时间比外头要慢了数倍,洞中山一日,外头约莫过了三日。
可裴琰自踏进这处起始,就再也未出去过,实际上他也不是没想过出去,可在这洞中山寻了许久,也未寻见出去的口子。
来时的山洞也被封上,以他寂灭境的修为,竟奈何不得这洞中山半分。
整个洞中山就像是一庞大的鬼打墙,裴琰似是被囚禁一样,只得困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中。
好在他心性淡薄,困也就困了,闲暇时磨炼磨炼法术,偶尔锻炼锻炼体术,日子也就这样过了。
洞口的那块石碑便是他闲暇时刻上去的。
也记不清是多少年前,裴琰只是在一日睡醒后,突然察觉到有外人进来。
裴琰下意识隐了身形,却见来者只是几个小娃娃,境界微弱,也不晓得进来是做什么的。
但见那群小娃娃只在洞中山晃悠了一圈便出去了,裴琰心下生疑,也想跟着一道出去,不成想,方一落进洞中便被虚无的屏障挡了回去。
裴琰不信邪,又试了几次,却依旧是无功而返,便也只好绝了这个心思。
后来有陆陆续续的来了些小娃娃,于裴琰平淡的日子里添了几处水花,倒也叫他不再似从前那样无聊透顶。
再后来,有一垂垂老矣的老修士进了洞中山,找到了裴琰,同他商量了历练一事,这才有了后来禁区历练。
只在洞中山里有人一事上瞒了下去,说洞中山里只有前人留下的法术。
数不清到底是有多少修士进来历练,而这些个修士中,庆川裴家的人也有不少,可竟一个都未修过秘法。
既然没修秘法,裴琰便懒得现身,只过着闲暇时逗些小娃娃玩的日子。
直到偷学了半部秘法命硬的裴纪一路闯了进来。
第104章 返回
洞中山的天光变了几轮,待到裴纪踏出草屋时,约莫是有七八日的样子。
他适应眼前的亮光后便见着两张顶着贴满纸巾看不出谁是谁的脸,裴纪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几人的制服,拱手道:“薛师叔好、闻人师叔好。”
薛策转头瞧了眼顶着满头纸巾和公孙言凑在一块儿嘀咕斋饭的了无,撕下面上的纸巾,道:“别装,三缺一,来不来。”
“好嘞师叔!”裴纪欢天喜地的凑到小桌边。
眼见着裴纪出了草屋,裴琰倒是不见了踪影。
早起练剑的常珺拭去额角的汗,四下环顾一圈,发现他忽地自草屋的后头缓步走来。
裴纪的手还没摸到牌便被裴琰提着后衣领提了起来,裴琰挥手熄灭公孙言适才燃起的火,淡淡地道:“你们也应该要出去了。”
本是高高兴兴的裴纪一听他祖宗下了逐客令,登时就蔫了下去,良久才眼巴巴地问:“您会和我们一起出去吗?家里的小辈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出不去。”
一听这话,裴纪又蔫了,耷拉着脑袋。
裴琰已许久都未曾见着这样热烈又放肆的小辈了,原先还以为近年来的修士都是一派老成的样子,不承想原是都凑到这一代去了。
不可否认的,常珺等人在洞中山的几日确实是给冷寂的洞中山添了热闹。
裴琰向来冷淡的面上浮出了笑,“你还需要回庆川把完整的秘法带回去,我盼着下回来我这洞中山的裴家人都是修了秘法的。”
蔫了的裴纪只恹恹地嗯了一声。
常珺好笑地瞥了他一眼,旋即拱手向裴琰行礼,“晚辈就在此道别前辈。”
闻言,裴琰只摆了摆手,转身便向草屋走去。
不着片刻,热闹的洞中山再度归于平静,翠草绿树,溪流盘绕,于平静里觉察日复一日的枯燥。
裴琰透着窗子向上看去,洞口已然没了常珺等人的身影。
潭水青黑,却也无来时劈头而下的诸多法术,不多时,便再度见到了山明的天。
潭边候了两个山明分局的弟子,一个瘦高的正想着怎么把鲜花饼里的花香去除,一个稍矮一点蹲在一边捧着手机看得津津有味。
山明分局历代只有分局长知晓洞中山住了位老前辈,也知晓来此历练的大多都会在十天左右出来,便遣了几个弟子交换着在潭边等候。
只是不承想,常珺等人进去了半个多月都未曾出来,那分局长心下疑惑,原是准备再过两日就要上报总局而后进去见一见到底是怎么回事。
直到自办公楼下瞧见回来的常珺,这才放了心。
山明分局建于市中心,写字楼前摆了个有限公司的牌子,又因是在市中心,故而其弟子大多习惯了传送玉牌,虽会头晕,但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
常珺一面朝里走,一面望着山明分局的大理石瓷砖和装潢极好的办公室惊叹——他们甚至连传送阵前也贴满了晶石。
待到她领着薛策等人在禁区的登记册上写了名儿后,顶着好奇来看的分局弟子的目光,又在传送阵上的登记册写上了名儿,转而就带着少卿进了传送阵。
该说不说,她的确招架不住热情的弟子,一个二个倒也还好,可适才她登记时,余光一瞥,身侧已是黑压压一片。
这可给她骇了一回,也不顾薛策等人,领着少卿就跑。
即便这般,常珺面上也未露出慌乱,若不是少卿晓得她,到真叫她给骗了过去。
待到薛策等人紧跟着常珺抵达宁海分局时,额角满是汗,瞧见正和少卿泡着茶的常珺,一抹额角的汗渍,凑上前也灌了两口凉茶。
了无紧闭双目,双手合十,道:“山明分局上下真是热情好客。”
常珺望着他还未消散的心有余悸,没忍住笑出了声,了无掀起眼皮瞧了她一眼,转而开始念起经。
直到有身穿天青色制服的宁海分局弟子拿了阵盘走来,一路领着几人行至一处海边,了无口中经书仍旧不停。
走在前头的宁海分局弟子频频回望,面上有着藏不住的新奇。
此前西林分局的弟子不曾与其余分局弟子同行,即便是禁区历练,也只于西林分局那处的山脉中历练。
前些日子总局和西林分局颁布弟子同行的文书,这才叫诸多弟子头一回见着了佛修。
然,此前的佛修在多数弟子眼中,尽是不食人间烟火得道高僧的形象,如今见着了了无,只怕是对于佛修的印象又要变了一个极端。
望着常珺等人已捏碎避水珠入海的弟子,只觉耳边仍旧回荡着了无的念经声。
海中越朝下走,视野所见便越黑,直至触及海底砂石时,诡异的有阵水流袭来,掀开了砂石露出里头的青石板。
青石板之上刻着细密复杂的纹路,时而闪过微弱的流光。
常珺定眼一瞧,竟发觉这青石板上的纹路状似古老的阵法。
可她毕竟不是个阵修,不能确定这到底是不是个阵法,只是觉得有些相像罢了。
常珺微微向后仰身,好叫围在身边的薛策等人看得清楚一些,但几个脑袋凑在一块瞧了半天,一致觉得这就是个阵法。
正当几人还凑在一块眼神交流时,抠着常珺剑鞘上纹路的少卿忽地冒出来,一脚踩在青石板上。
还未等几人反应过来,脚下登时一空,旋即飞速下落着,怪的是,期间并未察觉到有水流裹在周身。
常珺伸手勾住少卿的衣角,在微弱的亮光中,挣扎着凑过去,“你踩那玩意儿做什么?”
“我帮你们一把啊,老是猜,多没意思。”少卿扭脸看她,星点亮光映出她满目无辜。
在少卿看来,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与其费劲心力去猜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还不如上手试一试。
闻言,常珺默了默,木着一张脸运起灵力稳住身形。
不多时,脚下便踩到了实地,只是公孙言下落速度实在太快,没稳住,跌了一跤,好在四周昏暗,其余人只听见了一声闷响,什么也没看见。
第105章 仙人
清辉的光映在四周,一点点的照亮四周的昏暗。
常珺这才得空打量四周,却发觉这只是一处空旷的地带,视野所见,只余脚下一层厚厚的砂石,旁的什么也没有。
几人四下环顾一圈,皆是并未发觉有任何异样。
常珺摸出寻匿符,却见符咒诡异地绕着几人飘荡了几圈,随后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身侧的闻人玖见状,不死心的幻出蛊虫,可见其只在自个儿周身振翅。
这回常珺是晓得了,只怕这处又是千年前某位前辈修行时遗留下的残迹,可既是残迹,也就会不晓得在什么时候突然冒出来一些险境。
但一直停留在此处也不是个法子。
常珺侧首同几人对视一眼,见着了无手中禅杖轻点左侧,方欲顺着他禅杖所指的方向而去时,就见少卿抱着剑早已候在了一边。
常珺心下陡然生出了几分不解,在她印象里,少卿好像一直都是个静静候在一边的旁观者,虽会入局,可她始终清醒,仿若会在某一个时间里,突然就会干干净净的抽身。
少卿好像一直都是这样。
可她今日似乎有些心急,或是说有些主动,好似这海底有什么东西是在吸引她似的。
浅浅的脚步声逐渐在空旷中回响,常珺拧着眉,默不作声的与少卿一同走在最前头。
少卿见她似乎在苦恼什么,遂侧目问道:“在想什么?”
常珺下意识摆手,“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今天有些不太一样。”
“不一样?”一听这话,少卿倒是来了兴致,眼中含着好奇地问:“哪里不一样?”
“感觉你今天格外着急。”常珺嘀嘀咕咕地道。
她说的很小声,不细听还真就只能闻见类似蚊虫振翅的嗡鸣,可少卿同她走得极近,自然是将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但常珺似乎是不想叫她闻见,少卿便也就当自个儿没听见,只笑了笑,旋即再度将目光投掷在一片空旷中。
少卿目光沉沉。诚然,她自是有些着急的。
不晓得是行了多久,眼前除了一片空旷,再无其他。
这叫常珺不免怀疑她们是不是一直都在原地打转——就像修道大会时身处迷雾森林中一般。
可在那片森林中,尚且能将灵识彻底铺开,可在此处,灵识铺开的距离不过身前一丈远,但一丈远之外,仍旧是空旷一片。
常珺紧抿唇,难免会将此处归置于幻境,她这样一想,胜邪便搭在了手上。
“常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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