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柠离开“上一任”依靠后,也会因为发现靠自己很困难,从而退缩选择更轻松的方式,再次萌动去找“下一任”的心思吗?
牧山想想都头疼。
也脸疼!
出发前他还自信满满对李浩煜说,他不会再养出一个宋晨。
牧山心里天人交战时,乐柠想法单纯。
为了能让爷爷的晚年更加幸福,为了能给郑如兰和牧山一点微末的回报,他将要离开家乡去往远方。
在他读书期间,子阳村也在发展,爷爷乐平得到村委的志愿帮扶,能享受固定照顾,郑如兰桃李满天下,生活并不短缺,林喜一家也和和美美、生意兴隆——这些乐柠都放心。
乐柠只是舍不得这个有许多人叫他“小柠”、有许多人为他照路的穷乡。
他鼻头酸酸的,看了眼身边的牧山。
年轻有为的牧山是他的远方。
是他揣上一把故土,执着要去往的前路。
乐柠埋着头,一如既往把牧山当成一种信念和寄托,百感交集时,他从酸涩的不舍中挣扎出稚嫩但坚强的决心,低声喃喃:“我知道我无法企及您……但我还是自不量力想要……”
这话赧然,乐柠没好意思说出口——我这一生都无法达到您的高度,但我依然要跟着您给我照亮的方向走,一步步向您靠近,即使资助关系结束,您也仍是我的遥遥路、我的雾中灯,我永远不会忘怀的。
牧山在红灯前一个急刹——
他不敢置信,还以为自己理解错了,偏头去看乐柠,喉咙发涩:“你想什么?”
乐柠身子猛然被甩出去,又被安全带拽回来,一时惊魂未定,脑子一白忘了腹稿:“我想、想跟着您……”
牧山陷入沉默。
自尊自爱、好好长大,他的话说进了狗肚子里。
怎么一个二个都敢把心思打到他头上来?没有哪一条社会学统计结果显示不轻易发脾气的人更容易被当成备胎吧?
不等乐柠把话说完,牧山沉声重复:“你想跟着我?”
乐柠可能不懂什么叫知难而退,居然还敢点头。
牧山差点压不住火,直到后面的车鸣笛,他才带着愠意道:“乐柠,你马上读大学,不是小孩儿了,我把话说在前面。凡是做事,要考虑清楚,要为自己负责,不要只顾眼前,不要没有底线。以前就算了……人有时候只要敢于抛弃过去,是可以拥有第二次选择的。”
牧山突然严肃,乐柠微微疑惑。
乐柠发现他和牧山的沟通其实有一点不顺畅,但他们只是第一次见面,彼此生疏不了解、彼此眼界不同谈吐不同,这都是正常的。
他努力理解牧山的话——想必是因为他刚才袒露一点心声,而牧山没有看不起他,没有认为他想往上爬而不自量力,反而尊重他的决心,只是严厉在先,想为他的未来送上一句提点。
他没有在大城市生活过,但他也有所耳闻,以前在县城成绩很好的学生,考取名校后却因为沉迷娱乐而被开除,这样的例子太多,牧山知道他会面对类似的诱惑,才把话说在前面。
这些乐柠都认同,唯有一点不赞成——抛弃过去,那不就忘本了吗?
他并不想飞上枝头,他要永远脚踏实地、铭记山野,他虽然生来贫困,但他并不引以为耻呀,因为有郑如兰和牧山,他才没有变得自卑虚荣。去拥有不贫瘠的厚重人生,一直以来都是他的第一选择。
但毕竟是要反驳牧山,乐柠还是惴惴:“有些东西是无法抛弃的,会跟随我一生、影响我一生,但小牧先生您放心,我成年了,我能够为自己负责。”
牧山靠边停车熄火:“……介意我下车抽根烟吗。”
牧山下车,走到街沿垃圾桶边,抽了两根烟,他没有烟瘾,此刻纯粹是想做点什么分散一下他放在乐柠身上的注意力。
在这期间,牧山回头,透过前挡风玻璃,看见乐柠安静坐在副驾驶上,没有看手机,也没有四处张望,垂着眸,像放空,也像想事情,有一下没一下地撕着手上的死皮。
牧山想叫他别这么焦虑——当意识到自己冒出这个想法时,牧山啧声。
他显然不可能同意乐柠荒唐至极的提议。
可牧山发现自己不仅没有当场狠下心撕破脸拒绝,还特意下车烤太阳,思考了半天该怎么不伤害乐柠的自尊心。
当年那个送盆栽和成绩单的小孩儿太讨人喜欢,爸妈没践行给牧山的承诺,牧山都想践行给乐柠。
以至于到了现在这个尴尬地步,连牧山都罕见觉得有些痛惜。
牧山在垃圾桶上掐灭烟头。
乐柠最好是能幡然醒悟——哪怕能打退堂鼓也行,他可以当作没有听见过那些话,以后乐柠有需要,他仍然能适当给予帮助。
如果乐柠执意如此……那他就只能像对待宋晨那样,和乐柠完全划清界限,反正他已经尽到资助合约中的所有义务,而乐柠也已经长大——无论长成什么样,都是乐柠自己的事。
牧山打开车门的瞬间,乐柠的目光就投向他。
牧山假装没看见乐柠眼里的希冀,不继续刚才的话题:“为什么不告诉我典礼之前还有家长会?”
乐柠说:“家长会就是说填志愿的事,我自己会填了就行,不耽误您时间啦。”
乐柠看通知回执的孤单背影浮现在牧山眼前。
别人家的孩子都有父母帮忙选学校、帮忙检查甚至帮忙填报,而乐柠除了大字不识的爷爷,和为上百号孩子奔波的郑如兰以外,只有他自己。
牧山浅叹:“想报哪几所学校?有什么喜欢的、感兴趣的?我帮你参考。”
乐柠眼睛一亮,开开心心:“想去您的城市上学!”
牧山:“……”
这是存心给他找不痛快。
第10章 “他的脖子和他的裤腰”
抵达子阳村小学时,孩子们午休结束,校工正在分发午后水果和小面包。
“我们早上的营养餐是国家补助,”乐柠神色怀念,主动说,“但午餐补贴和加餐,都来源于您每年的捐资,我在校门口宣传栏见过。”
可惜宣传栏上没有照片,不然他也不至于误会牧山的年纪。
乐柠回忆:“我小学毕业时学校只有两三百个孩子,可每个孩子补贴一点,一年下来也不是个小数目,我们能吃饱吃好,都很感谢您。”
牧山记起:“补助餐是我爸妈提的,特别贫困的学生能够减免,有的家庭为了那顿免费的饭都要把孩子送来读书。爸妈去世后,我也没有叫停这个项目,那会儿你……四年级吧。”
乐柠犹豫:“您的父母……”
“去世得早。”牧山淡道,不再多提。
大概是因为提及早逝双亲,牧山刻意把目光从孩子们脸上移开。
他很少踏足这里,如必要到场,也会尽量避开行课时间,之所以这样,他承认,是因为他不太愿意亲眼见到小孩子们认真读书受教的场景——那样的画面太触动人,总是动摇他不想解开的心结。
他不希望被动摇。只要他一直不原谅,他远在天堂的爸妈也能心怀歉意,弥补地,时常来到他的梦里。
敲门进校长办公室,郑如兰正戴着老花镜处理公务。
乐柠小跑过去抱抱郑如兰,弯腰给郑如兰摸脑袋。
牧山捻捻手指,想起了乐柠柔软头发的触感。
“郑校长。”牧山打过招呼,把提来的营养保健品随手放在一旁。
“别带东西啦……过来坐。”郑校长和蔼笑笑,问牧山,“小柠没让你失望吧?考了县城第一,好些名校打来电话说要录取他呢,但他还是一定要去你那里读书。”
见郑如兰对乐柠生活上的变化全无察觉,牧山想,与其白白让郑如兰忧心寒心,也改变不了发生过的事,不如先看看乐柠走出乡村后的状态,再和郑如兰沟通。
乐柠说:“我不会太打扰您,就是想看看您生活的地方,一直以来都有这么个念想。”
牧山心里微妙:“你很懂事,没有打扰我。偶尔和你……见面吃饭还是可以的。”
乐柠眼睛里的小灯泡又开始蓄电,让牧山难以和他对视。
郑如兰很欣慰,也放下心。
她拿出一沓早已整理好的账目:“你难得来一趟,正好,我跟你说说上半年的支出吧,年底再对下半年的。我现在精神头不好咯,字看多了头昏脑胀的。”
牧山不大想听,反复提议:“您对接给财务就行了,真的不必亲自……”
“你说什么?”郑如兰抬高声音,“大点儿声!我老啦!听不清!”
牧山:“……”
牧山只好坐下听老太太絮叨,心里好笑,明白郑如兰在装糊涂。
郑如兰当然会跟他的财务对账,每每多一道口头汇报,只不过是想把他从不细看的款项去处都一一说明,告知他能让多少孩子吃上营养餐、住上遮风挡雨的宿舍楼。
他也明白,因为父母的缘故,郑如兰对他有一份看顾和歉疚。
牧山坐在办公桌对面,听老太太拖着话音,念啊念,直打瞌睡,而乐柠在郑如兰身边,端端正正的,仪态把受过礼仪教育的牧山比下去。
按理说,账目这种东西不该给无关人员过目,但郑如兰还是留下乐柠,嘴上说自己老眼昏花,让乐柠检查错漏。
牧山知道,郑如兰其实就是想让乐柠多多念着他的好,让乐柠不忘感恩,就也默许。
牧山像听不进课开小差,支着下巴分神,去看三好学生乐柠乖乖认真的小脸儿。
浅浅眉色,眉头小正经似的蹙起来。
眼睛圆圆的,偶尔听到惊人数字时还会睁大些。
牧山感念郑如兰的好意,即使他不需要回报——毕竟从这里走出去的孩子很难能给他什么回报。
而且,让乐柠在这个节骨眼上对他的财力产生清晰概念……也说不清到底是好是坏。
往常乐柠可能清楚他的资助人很有钱,每年会给学校捐一大笔,让学校不至于处处捉襟见肘。
可具体有钱到什么程度呢?
三百个孩子,整整两年,每人每天午餐补贴五块钱的费用,不够他一辆便宜的车。
牧山手头可以调度的资源大多来自于祖辈积累的财富,其余一点自己挣的零花,也基本是“靠钱生钱”,因此他充其量是个不败家的享受者,任何人有他这样的条件,好像都能“年轻有为”。
他并不以此为傲。
但这瞬间他很想知道——扬言要“跟着他”的乐柠,在看见这一笔笔天文数字时,是会趋之若鹜,还是会自惭形秽、望而却步呢?
牧山发自内心希望是后者。
那他也不会介意偶尔和乐柠见面吃饭。
大致提完大额开销,牧山回神:“嗯,没问题。”
郑如兰显然看出他心不在焉,想说他两句又摇摇头。
可能是想给他找点乐子醒瞌睡,郑如兰拍拍乐柠手背:“小柠啊,你不是还准备了谢礼吗?”
郑如兰大概想突出乐柠的用心和懂事,转头对牧山说:“这孩子听说你要来,高兴得唷……当天就自己坐车跑到市里边,给你挑礼物去了。”
牧山有点意外,今天一路独处,也没见乐柠要送礼物给他。
乐柠当场一僵,支支吾吾,没说出个所以然。
郑如兰笑说:“不好意思呢?行,你私下给吧。”
郑如兰体谅牧山时间宝贵,寒暄两句就赶牧山走。
恭敬不如从命,牧山也不耽误郑如兰忙事,让郑如兰注意身体就起身告辞,乐柠又抱抱郑如兰告别,和牧山一起离开。
书包在牧山车上,乐柠跟着牧山到停车的地方。打开副驾驶车门,乐柠没上车,只拉开书包拉链。
他像下定决心,从包里取出一方一长两个纸盒,不敢递给牧山,只敢放在副驾座位上,抿抿嘴唇,鼓起勇气:“小牧先生,这是我给您准备的礼物,您可能……不喜欢……”
乐柠很忐忑。礼物的款式全都是按照林大康那个岁数挑选的,肯定老气!牧山给他的旧衣物都是素色,他从没怀疑过!
如果不是郑如兰不小心戳破,他本打算想办法再送别的,又不好和牧山解释自己误会了,显得他不问清楚就擅自买东西,冒冒失失的。
乐柠的书包大而轻,牧山也不知道乐柠带了一路,怪不得那么宝贝。
Logo是奢侈品牌,牧山惊讶拿过来。
他对包装熟悉,一看就知道,这是一条领带和一条皮带,而且不像假的。
牧山眼神一冷。
在他看来,送男人,比领带和皮带更私人、更亲密的礼物,大概也只有内裤了。
那些想跟他暧昧的人,送过他太多这种东西,他一概不收,也从不接受明示暗示,乐柠又是从哪里学来的,小小年纪,就想拴住他的脖子和他的裤腰?
况且他非常清楚,郑如兰按月按需给乐柠钱,乐柠根本负担不起这个牌子的东西。
他哪里来的钱?从林老板那里得到的红包?
能买得起这个价位,除了林老板……还有别人吗?
牧山面色淡淡,坐在驾驶座抬眼去看乐柠,目光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而乐柠明明站着,却一点气势都没有,低头微微弯一点腰,耳朵发红表情局促,慌乱得……我见犹怜。
他小心翼翼说:“但请您收下……我……我知道我能回报给您的微乎其微,但我会的东西很多!只要您需要,我可以为您做很多事情!”
下次一定煮牛肉臊子面!收拾屋子修小家电他都会呀!
会的东西很多。
牧山真想骂人,昨天他听见这句一模一样的话,还是在宋晨和林子峯调情的时候。
李浩煜说宋晨“会的东西相当多”,是说宋晨勾引人的功夫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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