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杨闻言,怔愣片刻,随后默然,郭城又说:“其实我不后悔这么选,我只是后悔那天他从上海回来,我没送他。”
林杨这才开口:“送不送没有区别。”
“有的。”郭城说,“要是那天我听见他关门的时候就追出去,送他到高铁站,那么至少我们有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说话,我会和他聊聊我的想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林杨抬起眼来,目光颇有些深意地看向他:“如果能开口,你会说什么?”
话音才落,厨房的门框被敲响了,林杨和郭城同时抬起头来看,周澈站在厨房门口,看向两人的目光很平静,但最后却是落在林杨身上:“对面那个便利店是你的好像有人要买东西。”
林杨闻言立马将手冲干净,和郭城示意自己出去一下,结果错开身的时候,郭城突然说:“如果能开口的话,我会告诉他我要的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我要的是爱。”
林杨一怔,回身看了郭城一眼,周澈察觉到,突然问他:“你们在聊什么?”
“没什么……”
“我们在说,我欠郭叔的十万块,会尽早还。”林杨突然说。
“什么十万块”周澈不明就里。
郭城脸色突然变了变,“小羊,那个钱我说过……”
“郭叔,”林杨说:“借钱还钱天经地义。”
说完林杨便错开身出去了。
周澈看着郭城,眼神里带着疑惑:“你借过他十万块钱”
“两三年前了。”郭城看了好一会儿林杨地背影,才说:“我爸……去上海那回,我没告诉你,后来有一次出差,其实我是回家了,可是我爸那时候的反应和今天差不多,不让我进门,我在门口蹲了一会儿,后来气不过,走了。”
那时候年轻,真觉得自己有说一不二的勇气,所以临走前也做了一辈子不再回来的准备,“走之前,我给了林杨十万块钱。”
周澈沉默。
“我爸跟我说过林杨没钱读大学,所以我拿了钱给他,条件是让他帮忙照顾我爸,现在想起来,其实和买他给我爸养老也差不多。”
十万块,买断一个十七岁少年的后半辈子,其实怎么想怎么算都黑心,可那时候的郭城对林杨也全无好感。自从他出柜,郭老头对林杨便愈发亲近,甚至不止一次表露出希望郭城像林杨一般懂事乖巧。可郭城从来不是循规蹈矩的人,郭老头给他钱供他读书,给予他物质上的扶持,给予他在口头上夸张的褒奖与自豪,其实也给予了他一个套子——考上大学,再考公务员,回到家乡,结婚生子,生儿育女,养老享福。
如果他不曾窥见过人生的另一种可能,或许他也会妥协,走上那条邻里乡亲谁见了都说好的路,可是谁让他在大学遇见了那个人。
郭城以前也想过,或许那十万块断送了另外一个和他一样的少年开启别样人生的路途。他不是非要断送别人人生,哪怕他对林杨本没有多大的感情,也不至于那么自私,但他那时候问过林杨,林杨是自愿的。
那大概是他现在唯一的安慰,但对于林杨,他始终是亏欠的。
他还记得那时候的林杨——不仅是瘦,简直瘦骨嶙峋,整个人了无生气,皮肤是少见的惨白,整个人好像行尸走肉般,自暴自弃般的颓靡。他记得林杨甚至没打算高考,是高考前老师从以前那个便利店里把他拉出来上的考场。
可那时候的郭城实在无心关注一位青少年的内心世界到底是怎样的荒芜,彼时他正忙于一点点斩断自己脚上的脚镣,忙于启航,忙于学会飞翔,所以并不知道这位不太喜欢说话的邻家弟弟,彼时正在经历着涅槃一样的重生。
以前的林杨丧得很不讨喜,阴郁,不爱讲话,那双眼睛里明明毫无内容,却又看得人心惊。
但现在的林杨,实在是变了很多。说话很从容,气质上甚至有了几分淡泊宁静的味道,像千帆过尽,也像枯木重生。
郭城走到窗边,往对面的便利店看去。
原本只是随意一眼,并不带别的想法,没想到却意外看见便利店的柜台前站着两个男生。
视角受限,他只能看到两人的腰部及以下,但不妨碍他看清有一只属于男人的手扣住了林杨的手,是那种十指相扣的扣法,同时林杨的腰还在往后倾,叫人很难不多想。
刹那间,郭城瞪大了瞳孔,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便利店柜台上的两人。
周澈问他:“怎么了?”
郭城一顿,迅速移开了眼,说:“没什么。”
崔裎回来得很急。
苏玥家里的事最终有了结果,其实他是该回北京一趟的,但他最终还是订了到旧朗的票。
叶钧被通报了,处罚不算重,但也能叫他人到退休的年纪,一张老脸没地儿放,本以为这事出了苏玥得遭殃,不死也得脱层皮,没想到叶钧居然一直没给苏玥打电话,倒是她爸打了几通,说了这事,又委婉地传达了希望苏玥别再开培训画室的想法,并且顺手冻结了她的银行卡。
苏玥知道,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你外公觉得他自己的事已经够丢脸了,你就别再丢人现眼了。
做艺术的人其实也不能免俗,艺术很多时候也分高低贵贱三六九等,沽名钓誉,办展圈钱玩个性都是常规操作,一堆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的奖拿着不尴不尬地做顾问或者走哪都被人叫一声“老师”的也不在少数,但苏玥不想办展,也不想卖画,她偏偏就是喜欢教人画画,她想看到有更多人喜欢画画,且能够喜欢画画。
可艺术的事情一旦牵扯成了“培训”,其高雅程度势必大打折扣。
这件事苏玥闹得比上次知道叶钧联姻的真实目的时还大,她打电话告诉崔裎说的时候,崔裎其实是有些不理解的,他问苏玥为什么非要开培训学校,苏玥只说:“你不懂,这是我的梦想。”
崔裎霎时默然。
其实仔细想想,崔裎挺羡慕苏玥的,有主见,有能力,有追求,有胆识,最重要的是,苏玥是真的敢做,她在意家里人的爱,却也能在发现这份爱不那么纯粹的时候迅速清醒地跳出那个虚假的被爱身份,这是崔裎一直没有做到的事情,他还是一直执着于得到别人的爱,以前是父母,现在是林杨。
第64章 崔裎有时候真的很好哄
其实回旧朗这个决定做得并不仓促,某种程度上说,崔裎是一个很执着的人,对于感情更是,父母的感情已然了结,他也没有学到多少前车之鉴,能够让他对待感情稍微佛系那么一点,他还是要在所有感情里求个明白,所以对于林杨的次次回避,他不可能不在意。
哪怕了解林杨之后,个中理由并不难猜,但他还是觉得不甘心,这种情况下,也许是个人都不会甘心的。
之所以说回旧朗回得急,是因为期末的社会调查结束得很仓促,几个小组成员因为分工闹了不少矛盾,几个浑水摸鱼的事儿不做不说,拉个群消息也不回,到头来又指手画脚到处不满意,整个调查几乎是龚源带着崔裎将做下来的,为着这事龚源还和小组其他成员闹了矛盾,崔裎本无心管这些烦心事,但傻逼非撞枪口上来,撞着谁心情都不好。
所以回旧朗那天,他整个人都是阴沉的。
好不容易到了便利店,却发现店里没人,打了林杨电话也没人接,他在店里转了一圈,出来才发现门口不远处停着一辆沪牌的车,几乎是瞬间,崔裎想到了陈一航。
心里顿时泛起酸来,随之涌起的还有不知名的怒意,情绪堵在喉咙口,上不上,下不下的,搅得崔裎呼吸不得。
他站在便利店门口,似有所感般朝郭老头的房子望了一眼,只一眼,他就看到了二楼的落地窗前站着个男人,挺高,黑色衣服,其他的看不清,但结合那辆沪牌车,是谁似乎也不用猜。
刹那间,崔裎感受到了自己浑身血液的沸腾,那种暴怒的情绪从身体里面窜起来,又被他压制住,他强忍着,掏出手机来给林杨打电话,还没接通,就看见林杨从对面楼里下来,几乎是林杨进门的瞬间,崔裎就将人按住了。
林杨被他推了怼到了前台的玻璃柜上,他感受到了崔裎的情绪有些不对,却不敢问,崔裎有些粗重的喘息落在他脖颈,又热又潮,他试着推了推,却没推开。
崔裎本想直接吻下去的,或者朝着林杨的脖颈咬下去,但看到人的那瞬间,这些欲望又被压制下了,像被安抚的狮子,燥意一点点消退,他最终只是将手握在了林杨的腰上,头稍偏靠在林杨的肩上,压着声音说:“林杨,我们聊聊。”
林杨过了一会儿才问他:“聊什么?”
几乎是林杨开口的瞬间,崔裎就听出了林杨的情绪不对劲,崔裎正过头来看他,紧紧看着他的眼睛,等确认那双眼里没有半分惊喜只有疲惫的时候,崔裎一颗心终于坠落到底,但他还是问:“这半个月,你没觉得我们状态不对吗?”
“你不是在忙期末吗?”林杨说。
“期末复习也不至于回不了消息……”崔裎突然不说了。他猛然发现联系少了这回事其实并不全怪谁一个人,那种奇怪的氛围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他因为严珂的话膈应着,拿起手机左右不是好多回,到底没发出去的消息太多,可他也怪不得林杨,期末忙是他自己说的,减少联系的频率也是他有意的,这件事像两人心照不宣,他有一条消息没回,林杨的第二条消息就又保留了许多,真要说起来,还是他一步步在把林杨给推远。
可他还是觉得愤怒,感情的事情不是恰恰舞你进我退就行,我退这一步,为什么林杨不能进一步
崔裎看着林杨,浑身的血液骤然冰凉,抓着人的手也慢慢松了,声音也逐渐冷下来,“林杨,我一直很好奇,你明明没有那么喜欢我,为什么和我在一起”
林杨闻言抬起头来看着他,那一瞬间他突然有些心惊,因为他看到崔裎的眼角红了。
“是我不够努力吗?还是我不够坦诚我知道你不图我对你好,你图的不过一颗真心,我的心不够真吗?林杨”
“我……”崔裎说着,声音慢慢变得艰涩,“你在上海那天,真的什么都没想吗?你真的觉得不为难?”
“还是说只是那句话只是为了安慰我。”
“郭城回来了。”林杨突然说。
“什么?”崔裎有些不明所以。
“你不是想听为什么吗?”林杨望着他的眼睛:“我说给你听。”
“两年前,我高考结束时,郭城——也就是郭老头的儿子,给了我十万块盘下现在这个店面,作为交换,我替他给郭老头送终。”
“也就是说,所有人都可以离开旧朗,陈耀,陈一航,郭城,唯独我不能。”
“你明白了吗?”林杨的声音依旧冷静。
“如果不明白,我不介意说得再坦诚一点:你有你的北京上海,你有你的T大和未来,你不可能一辈子和我一起待在这个便利店,旧朗和我都只是你人生的一个插曲,如果……”
如果不是你从北京回来,我甚至一步都不会踏出去。
“所以十万块,就买了你的未来”
“不是买我的未来,是买我一个活法。”
“什么活法?有什么不能活”崔裎真有些生气了:“郭老头说过,你高考六百多分,连老师都给你找赞助!你就非得选这么个活法!非得要他十万块钱就非要一辈子绑死在这”
情绪已经上头,说话也有些失了理智,等反应过来说了什么时,崔裎自己都怔住了,他看着林杨的眼睛,有瞬间的后悔:“对不起,我说错……”
“如果不辈子绑在这,要我去哪呢?”
“旧朗是我的家。”林杨说。
崔裎顿了顿,而后说:“北京也是我的家。”
北京也是我的家,可我不也走出来了为什么你就非得守着一个过去的,不堪的,不值得的家,耗费你的一辈子呢?
可这话崔裎终究没有说出来,压抑太久的情感爆发,叫他浑身如同火山喷发,血液上涌,理智崩溃,但他还记得,林杨是要哄着的。
林杨敏感又脆弱,自我保护意识过强,总是把自己的心思藏得过深,故作坚强,崔裎早就告诉自己要好好哄着林杨的,可现在大概哄也哄不成了。
他看着林杨的表情一点点失了血色,自己的心也如坠冰窖。
“我和你不一样。”林杨最终说。
崔裎看着他,嗓子突然干涩,好久他才说:“我知道。”
“你不知道。”林杨说。
崔裎怔住,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好像说不出口,最终还是闭了嘴。
林杨也骤然沉默了。
两个人相顾无言地站着,内心都不平静,可谁又都不甘心,不知僵持了多久,林杨兜里的手机振动起来,他掏出来,这才看见手机上有好几个崔裎的未接电话,他想起来崔裎昨天告诉过他今天回来的时间,虽然没有直说,但怎么说他也该去高铁站接他的。
电话是郭城打来的,林杨将电话挂断了,顺手回复了一条说有事,待会儿再回,然后他轻叹了口气,看向崔裎。
“这段感情里我的确做得不够好,如果你想……”
“我不想。”话音还没落,崔裎就先打断了他,“林杨,你不准说。”
手被崔裎抓住了,林杨还没反应过来,吻就落下来了,很凶,很重,咬得人生疼,嘴唇都出了血,这简直不像一个吻,更像一次全面进攻。
但这其实是崔裎最后的防线了。
“你不准说,林杨。”崔裎靠着林杨的肩膀,紧紧地抱着他,一直重复这句话。
林杨顿了顿,这个姿势抱得他很不舒服,整个上半身都被崔裎紧紧压着,几乎要呼吸不得,胸腔的空间被挤压,一点都不舒服,但林杨没有动,他慢慢抬手,从背后抱住了崔裎。
“崔裎,对不起。”他说。
“别说,林杨,别说。”对不起这种话,听起来就很像告别的前缀。
“我没有要分手。”林杨终于说:“你别担心,我没有要说分手,你先放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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