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把红布放回去,不清楚的手指在地面上点了十来下,再次掀开,这回“不知道”前多了个“我”字,整句话变得很长,而且语句格外通顺:我不知道。有人把我放了回来,很累。不能说话,很沉。
红布将下面那层薄薄的灰烬映衬出了血红色。
两人对望一眼,不清楚捏在手里的布角突然被无形之力拽了一把,红布落回了地上。就连布面上都印出了淡淡的褶皱,似乎有只手指死死按在红布上写字,写得很快,两人都没来得及辨认字迹,褶皱就消失了。欧雪赶紧揭开红布,好在字还是出现在了灰烬上,但笔画凌乱了很多,仿佛小孩子在泄愤似的,内容也确实如此:氵氵讨厌他!氵氵讨厌你们!氵氵要回去!氵氵去找不知道!累!累!累!
“还会用感叹号呢……”欧雪不由自主感慨了一句,然后又赶忙隔空安抚道,“好好好你别激动啊泥泥。不要讨厌我啊,上次不是还说喜欢我吗?”
“谁带的孩子随谁。”他说着捅了下不清楚,干脆把红布彻底掀开了,“一个个的都爱说讨厌讨厌的。”
不清楚可能是有点心虚、也有可能有点无语,一时没开口。还是欧雪虚指着那个“他”问说:“这个他是指谁啊?”
一时既没有人回答他,灰烬也没再浮现出字迹。欧雪看向身边,不清楚呆呆地沉默了几秒钟,转头冲他道:“我猜,大概是宫元亨或者宫利贞把她放回来了吧,第一她也没用处了,第二,算感谢我在山上的时候救了人。但是他们封了泥泥口,她恐怕给不出来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你想回去找不知道吗?”不清楚冲着面前的那团空气认真道。“你受损了,很严重。但我想不知道有方法修好你,至少能比现在强上很多。如果你想回去的话,我现在就给不知道打电话,她过来接走你。”
欧雪听罢微微一怔,他一直觉得不知道就像什么神秘大佬,似乎不会“亲自”跑来接一个小泥娃娃。坦白来讲不清楚说完前他甚至以为是要把泥泥给快递回去呢。看来不管怎么说,不清楚心底其实是很在乎泥泥的。
欧雪贴过去,半调侃道:“你真是泥泥的好妈妈——”
话音未落,他同时挨了不清楚一肘子,膝盖也像被人碰了下。大概是泥泥踢了一脚,欧雪之前也被泥泥踢过膝盖,和上次比起来这次实在轻了太多,有气无力的。他跟着一阵担心,很快,字迹再次浮现出来:不回去。
不清楚有些无奈,但也没再劝说,很是尊重泥泥的个人意愿。他支起腿,打算起身,欧雪却忽然注意到字迹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写道:赵横。
“赵横?”欧雪下意识地念了出来,不清楚一顿,也低头看了过去,只见她还在写:氵氵讨厌他,讨厌,讨厌,讨厌。
这下不清楚叹了口气,解释说:“你忘了嘛,她跟赵横不对付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了,总欺负他。”
欧雪笑笑,半天了,小孩脾气还没闹完呢。虽说两人心里都清楚泥泥才不是什么真正的小孩子,但难免还是拿她当孩子对待。
那行字写完,泥泥大概泄愤完了,字迹终于停住。好半天都没再有新的内容出现,不清楚站起来,把红布慢慢对折。他把小泥娃娃重新摆回面对墙壁,将红布盖了上去,“好好睡吧。”
见状,欧雪轻轻捏了捏不清楚后脖颈,小声补充道:“晚安。”
两人收拾干净地上的灰烬,欧雪不忘对着手机将挂钟调回了正确的时间。不清楚本就情绪低落,经此一折腾,变得更沉默寡言了。欧雪本想趁着天将黑凉快下来拉他出去转转,谁知人摊在沙发上就是拽不起来。他一耍赖,欧雪反而又乐了,拿手捏他脸,“我给你买零食去,你要吃什么?”
“我不想吃。”不清楚面无表情。欧雪只笑,笑着笑着觉得他耍赖太可爱了,从沙发扶手旁趴下去亲他脸。才亲了一下,不清楚扒拉开他说:“你别闹,别把泥泥吵醒了。”
顿时有种父母亲热被小孩抓包的害臊,欧雪揉了他头发一把,下楼去了。
南乔市的傍晚不够安静,绕到商铺密集的位置,有刚下班的人拖着疲惫买些吃食,也有人三三两两停在路边寒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谁也不知道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人背负着什么秘密,又经历过什么故事。欧雪却没空去感慨,走走停停买了不少。他小时候父亲下班回来总是会带些好吃的,不知不觉自己便也成了记得给爱人带吃的回去的人。
大概是因为回忆起这个,回家的路上,欧雪给父母拨了通电话。很简单很普通的唠了几句就挂断了,他想了想,又拨通了自家老爷子的电话。
过了很久才接通,老爷子不忘奚落他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啊?”
欧雪夹着电话,靠在单元门上笑起来,犹豫片刻,他还是问说:“爷爷,我想跟您打听件事。您认识姓宫的人吗?宫楼,手段是绳符。往前想,可能是几十年前了。”
电话那边沉默片刻,反问他说:“这是和不清楚有关的事吧?”
欧雪倒也不意外,都这样问了,想必是欧阳那个大嘴巴告诉老爷子了。他顺口道:“是啊,我俩现在是室友嘛。”
电话那端再次沉默了须臾,老爷子念叨起来:“之前,还有一个人也跟我打听过这么个人。你不认识,你说给不清楚听嘛,他倒肯定知道……哎呦。”老爷子一顿,“原来是这么回事。”
“什么呀,什么这个那个的。”欧雪听得一头雾水。老爷子却道:“那算了,我没什么好告诉你的了。我只能跟你说,我们家跟他是没仇没恨的,但也保不齐有人起心思。你告诉不清楚就好了,他明白什么意思。”
“什么跟什么呀。”算是把人彻底绕晕了,挂断电话,欧雪拎着东西上了楼。一进门,不清楚还在原地瘫着呢。欧雪把买来的煎饼打开塞给他,“我猜着晚上你也不会好好吃饭,吃点吧,就当晚饭了。”
半天不清楚才爬起来,小口小口咬着。这家煎饼做得好吃,欧雪想着他会老实吃完的、不会再塞过来,便趁势把刚才在楼下跟老爷子打的电话讲了。
“你怎么想?”欧雪问。
不清楚吃着,反应稀松平常,“没什么。大伯说的大概是小韩,之前那个韩仕英。搞了半天她从你们家借了个人情又卖给你了,真是……”他摇摇头,“你们家已经淡出这个圈子了,从大伯父那里打听来的消息再传回你这里,内部消化了,很安全,她算盘打得挺响。”
欧雪汗颜,完全没想到竟是这么回事。不清楚继续解释说:“不过说真的,像大伯父或者我大姐这种位置的人很适合打听消息,因为他们接触的人和手段都更广。至于伯父说的你们家跟宫楼确实没仇,但保不齐有心思,也很简单。怀璧其罪,你姓欧,这就很引人侧目了。”
欧雪抿着嘴沉默了片刻,只觉得那种哪里怪怪的感觉再度冒了出来。两人聊着聊着,不清楚的煎饼也吃完了。他把油纸袋叠了一下才扔进垃圾桶,欧雪盯着垃圾桶内的纸袋出了会儿神,蓦地说:“我问你件事,泥泥……”
他从买回来的零食里拿了两根棒棒糖出来,拆开糖纸,一根递给不清楚,又拿着另一根摆在了小泥像前。
“泥泥……之前还有莫名其妙讨厌的什么人吗?”
不清楚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呆呆地说:“有啊,很多的。”
第145章 讨厌
不清楚如数家珍:“我家以前做饭的阿姨,负责打理花花草草的一个园丁——只有那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她特别讨厌,别的还好;偶尔遇见了会打招呼的一个邻居,我妹图图以前谈过的一个男朋友……”他就差掰着手指头开始数,“哦对,还有以前捡来的一只流浪猫,我大姐的一个好朋友——”
欧雪干笑两声,刚想接话,不清楚继续道:“不过,那个阿姨好像是因为供饭。我家以前隔段时间会给泥泥供饭的,不可以放盐,所以要单独做。那个阿姨好像每次都偷懒直接盛几样做好的就算了。那个园丁嘛,我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后来被辞退了。邻居好像经济犯罪,房子后来被法拍了。”他滔滔不绝,“图图的男朋友,被发现其实还有一个谈了很多年恋爱的女友在国外留学。那个猫我倒不知道——我大姐的好朋友,额,某方面来讲是个诈骗犯……”
欧雪的注意力毫不犹豫地跑偏了,“什么,诈骗犯?”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不清楚摆摆手,“她是那种江湖派术士,与其说是靠手艺吃饭,不如说是靠察颜观色深谙人心,像个心理医生。我大姐觉得她很有趣……”
那大概懂是哪种类型了,欧雪点点头,自己又琢磨了会儿,试探着说:“但要照你这样说,这些人其实也并不是莫名其妙被泥泥讨厌的啊?”
不清楚想了想,很轻地点了下头,随后却又道:“可讨厌一个人的理由就是千奇百怪的,只要不是不可饶恕的过失,你讨厌的点如果他身边的人可以忍受的话,其实也算不上什么。”
语罢,不清楚正色许多,望着欧雪认真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欧雪犹豫了片刻,摇摇头道:“要不……你让我再想想?”
不清楚“嗯”了声,没有探究下去。
两人默契地一整晚都没再提起这些话题,晚上欧雪在阁楼画画,门一直开着。夏夜的热总是不易察觉,楼下的空调带一带温度,开始还好。后来再回过神,不知不觉出了一身薄薄的汗,关节和额头不温不火腻着。等终于察觉到热了,便无法忍受,欧雪随便抓了几样东西扇风,把电风扇开到最大档。
一时扇叶还是轰隆着摇起头来,只觉得太响、太近了。他把风扇挪远些,不留神没注意到盘在底座下面的电线,顿时风扇咣当一声砸倒在地板上,风扇还要摇头,哒哒敲打着,像个要挣扎起身的人。
原本安安静静,陡然弄出这么大动静,欧雪手忙脚乱地要把风扇提溜起来,反而忘了先断电。待他好不容易关掉电源把风扇放远,不清楚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门口。他一手扶着门框,见屋里并无异常,像松了口气似的吐息,轻声问:“吓我一跳,怎么了?”
“风扇倒了,没事。”欧雪指指被打入角落的电风扇。不清楚走过去,低头用指腹刮了刮他的下颌。欧雪愣了下,随后才看见手指上沾着一抹明亮的蓝色。
“弄到脸上了。”不清楚碾了碾指尖,说。
他随手捡了本册子,在欧雪旁边坐下来,慢慢地给他扇风。风还是不温不火,很轻柔地飘到脸上。欧雪呆呆地看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贴过去搂住了他的腰,没骨头似的趴在他怀里。
不清楚本来想把他扒拉下去的,但垂眼看看怀里那颗带点小卷毛的脑袋,有些于心不忍,便摸了两把,一手仍然轻轻扇着风。
“困了?”他轻声问。
欧雪小幅度地摇摇头,又隔了一会儿,不清楚缓缓道:“宫利贞掉魂了,不算什么大事,他们家肯定有法子解决,但她少不得得修养几天。就趁这几天缓口气吧。”
欧雪闷闷地嗯了声,良久,他从不清楚怀里起身。两人莫名对视起来,欧雪抿了抿下嘴唇,正色道:“我有件事想跟你说,你先别反驳我,你仔细想一想。”
“好。”不清楚略一点头,目色平静,仿佛有了某种预兆。
欧雪蹙眉道:“赵横可能有问题。”他说完,仔细看着不清楚的脸色,不清楚低头沉思了须臾,只是说:“你怎么想?”
“我就是觉得,怎么这么巧。”欧雪兀自蹙着眉,手在膝盖上点了点,“这整个一连串事都太巧太顺了。虽然我们卷进去,本来也是姓宫的有意引导,可我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所以我就往前想,我发现啊,有一点我们——不管你来没来南乔,其实我都已经在这件事里了。”欧雪说着,指了指楼下。
“张志安搬走,他留下的那些铜板,那些邪咒,已经在家里存在了一段时间了。”
不清楚又点了点头,“然后呢?”
欧雪暗自松了口气,不清楚其实是个重情义的人,突然这么议论赵横,自己有想过他会不高兴。至少现在他很冷静,愿意抛开他和赵横的友谊看待问题。欧雪放心了,继续道:“你说,我姓欧,这就已经很引人注意了。我们的姓氏刚好都不是大姓,张志安也许跟宫家那俩人提起过我。反正他们本来就打算拉人下水,宫家的人挑选目标又很随意,把我拖下去就是顺手的。”
他顿了顿,“你搬来南乔前,有跟赵横提过吧?”
不清楚出了口气,点头:“确实提过。不过,我会住到这儿确实没什么弯弯绕绕的。就是我跟图图说了,图图又告诉了欧阳,欧阳又告诉了你。”
“这些其实都没关系的。”欧雪摊手,“只要你来了就好了啊。只要你来了,南乔市就凑齐了。这些部分从一开始并不是针对我们展开的,是双方接触相互筛选,我们最终才被选中了。”
“这里面提供了关键信息的人是赵横,从那个黄花梨书柜开始,他是那个让我们一步步靠近宫氏堪舆的人。”不清楚接说。
欧雪打了个响指,“他给了我们一张入场券,我们中大奖了。”
这个小玩笑开完,阁楼里陷入了一段安静。欧雪望着不清楚,不清楚似乎并没有为突如其来的怀疑摇摆不定,既没有沉思,也没有什么表情,就垂着眼睛。半晌,他出了口气,冒出一句:“这只能说明赵横可能确实和宫楼他们有……有勾连,他可能不知道这会害了我们。”
欧雪思索片刻,实话实说道:“赵横是你的朋友,我不了解他的为人。你出于对他的了解,相信他做出那些选择时并没有带着想要加害别人的倾向,那也正常。”
“不过……我问你一个问题。”他犹豫几秒钟,还是开口道:“宫楼死了,或者宫楼成功了,这所有的一切都会停下来,赵横也会恢复正常,对吧?”
不清楚重重地出了口气,点头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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