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村里丢了个大活人,村长也不敢不放在心上,动员了青壮们找了一夜。
唐子帧知道这事,已经是第二天了。这还是早上虎崽来上学的时候说的。
他听过之后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就他这个身体,老村长也不忍心叫他劳累。
不料傍晚时分,老村长亲自上了门。
他身后跟了个老太太。
老太太一见面就跪下磕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唐秀才!求求你救救我家老头子吧!”
唐子帧连忙去扶。
老太太死活不肯起,就跪着哭。
老村长哼了一声,道:“你光哭有什么用?”
他抹了一把汗,对唐子帧道:“唐秀才,你认不认识县里的官爷?前天瓦罐他爷爷去县城卖东西,一直没回来。我们去打听了才知道,他不知道得罪谁了,被关牢里了!”
唐子帧吃了一惊。
难怪老村长这么着急,村里出了罪人,不仅影响全村的声誉,还影响村长评定。
他迟疑道:“我认识的人都是学官……”
老太太抢着说道:“你家相公不是认识人吗?上次下聘的时候,来的那个官爷,他能不能帮帮我们?”
唐子帧皱着眉头道:“那位管的是田地的事,也管不到牢里啊!牢里是刑房的事。”
老太太哭着道:“什么刑房田房的,不都是官吗?你明明认识人,却见死不救。”
此时在旁边围观的叶老六沉不住气,喝道:“你大帽子扣给谁呢?这关我家孩子什么事?有你这么求人的吗?”
老太太哭声停了一下,瞬间大了起来:“我家老头子老实巴交的,不过是去卖个菜,能得罪谁呢,呜呜呜。”
村长见她依然嘴硬,无可奈何地道:“不管是卖菜还是卖别的,他一个老汉,在牢里总归是不行,我们也不认识什么人,只能求到您的头上。能不能麻烦您去打听一下,哪怕是找那位袁大人问一声,这样我们救人也好有个章程。”
叶老六重重一哼。
唐子帧犹豫了一下。
他每次想到县城,都能想到那天被师长从县学里赶出来的耻辱。
但是看着村长和老太太恳求的目光,想想他当年从京城回来路上住的那个牢房,他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同时,一股强烈的不甘从胸中涌起:我凭什么要躲着?我又不曾做错什么!
他定了定神,咬牙点了点头:“好,我去!”
老太太跪下给他磕头。
村长也松了一口气,两人约好,村长备好牛车,第二天一大早就出发。
叶老六主动请缨:“我来赶车!”
老村长放心地点了点头。
叶老六赶车赶的稳稳的,生怕让自己的外孙不舒服。唐子帧领受了他的好意。老村长不好意思催,也怕累着自家的牛,只好在心里暗暗着急。
距离上次在县城时,已经过了半年,唐子帧看着眼前的景色,感觉陌生又熟悉。
他先去了文家的宅院。
门子茅永看到他,十分欣喜,将他往屋里让:“老爷还在学堂里,等他回来看到您,肯定特别高兴!”
唐子帧依言下车。他到文家就跟回自家是一样的,直接进了书房,写了两张帖子,交给茅永道:“你替我跑一趟投个贴,大哥有两个衙门里当差的朋友,一个是袁先生,一个是甘先生,你都知道在哪里吧?”
茅永点点头。那两位先生都来文家拜访过,他都认识。
唐子帧点了点头:“那你去吧,我在家等着信。”
茅永也没多问,匆匆忙忙就走了。
老村长欲言又止,到底没多说什么。
没多久,茅永就带回来一个人,正是甘舟。
甘舟之前当着当事人的面吃瓜,正觉得丢了脸,已经许久没跟晏庭卓他们联系,此刻见唐子帧有事相求,正好过来赔罪。
双方见了礼,唐子帧将事情一提,甘舟立刻恍然大悟:“前天牢里确实是抓了个老汉,原来是你们村的?”
村长忙凑过来说道:“我们昨日只打听到人被抓进了牢里,可也不知道为什么被抓的。”
甘舟是个八卦王,这种事他自然是知道的:“那老汉是因为卖了假药,被人扭送衙门的。”
叶老六听到这话蹦了起来:“好他个王婆娘,不是说卖菜的吗?怎么又变成了卖药!敢骗我孙儿!孩子,他家心不诚,坑你的,咱们不管他了!”
唐子帧把他按住,示意甘舟继续说。
甘舟疑惑地看了一眼这个老头,继续道:“他来县里卖药材,说是几十年的人参。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买主手里却成了葛根。这谁能依?自然要找他算账的。”
“那他怎么进牢里了呢?”
“嗐,那买主说他们签了契约,要他赔一百两银子。他赔不起,就把他告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见所有人都是一脸不解,他干脆站起来,道:“中间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了。不过,索性我今日休沐无事,带你们去衙门里看看。正好今天县令要审理此案。”
唐子帧也有些好奇,就跟着他们去了衙门。
衙门门口已经站了许多围观的人,来看县令审案子。
杨县令高坐正堂,头顶明镜高悬匾额,一脸的意气风发。
随着衙役的呼喝,一个老头被带上了堂。
老头衣服乱七八糟,身上还带了血迹,走路踉踉跄跄,他抬头满眼凄惶地看了看四周,看到老村长,便大声叫道:“村长六哥!唐秀才!救我!救我!我是冤枉的!”
堂上的杨县令听到“唐秀才”三个字,眼神精准地定位到了唐子帧身上。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夫夫一体
那厢衙役们要求老头噤声,这边杨县令已经踱着步子从堂上走下来,站到了唐子帧面前。
他低着头对唐子帧说道:“半年未见,你好似还长高了些。真是稀罕,你竟然有心思来看本官断案,难不成,这是要扭转心意了?”
他自得一笑,继续道:“你扭转心意也晚了,本官已经娶了娘子,我娘子又漂亮又温柔,家世也好,反正比你好多了!”
唐子帧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一板一眼说道:“县尊,这被告是我们村里的人,我是受村长相邀来的。”他催促道:“大家都等着你审案呢,请吧!”
杨县令扭头看了一眼,叫人把唐子帧带到堂上,还给他赐了把椅子,这才施施然坐了回去,准备升堂。
片刻之后,既是原告也是买家的吴某也被带了上来。
唐子帧凝神听着原告吴某的说辞,觉着也不是多复杂的案子。
他们村的王老汉卖人参,买家说拿到手的是葛根,但是因为他们签了假一赔十的契约,因此买家告王老汉卖假药材,索赔一百两。
王老汉听到一百两就急了,他声嘶力竭地说:“签契约的时候可没说这一百两的事!是你们看我老汉不识字,故意诓骗于我的!”
买家冷哼一声:“是你先诓骗我们的!你先诓骗我们不认识药材!”
王老汉怒道:“肯定是人参!我能不认识人参么?人模人样的,还有两条腿呢!我还给别人看过,他们都说是人参!”
杨县令一拍惊堂木:“来人,呈上证物!”
杨县令又拍惊堂木:“带证人!”
“让让,让让,张大夫来了!”衙役推开围观的众人,将老大夫扶到堂中。
老大夫匆匆走过来,看了一眼托盘,根本都懒得拿起来,直接说:“葛根。”说着就要走。
王老汉扑上去抓住他的鞋子:“你骗人!这明明就是人参啊!”
老大夫冷冷地道:“老夫行医四十多年,岂能认不出人参和葛根?”
“你别胡说,这是养安堂的坐堂大夫,看病很厉害的!我们街坊邻居都认识的!”人群中有人大声说道。
“就是,我也找张大夫瞧过病,他说的肯定没错!”
“我也信张大夫的。”
王老汉绝望地喊道:“它也有腿儿,他们都说是人参啊!”
唐子帧听他第二次提到“他们”,闻言问道:“你说的他们是谁?”
王老汉放开张大夫的鞋子,哭着说道:“就是他们养安堂的伙计啊!有三个伙计都是这么说的。”
张大夫大怒:“胡说八道,我们养安堂只有两个伙计,何来三个伙计!”
周围人立刻开始议论纷纷。
有人同情地道:“老头,你这是被骗了啊!”
唐子帧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问道:“你还记得那三个人长什么样子吗?”
王老汉只顾着嚎哭。
老村长气得在旁边怒吼:“哭个屁!一家人都不长脑子就知道哭!”
王老汉被吓得清醒了不少,竟然开始回忆。
片刻之后,他可怜巴巴地说:“有一个,瘦高瘦高的,嘴上有个痦子,很大。”
唐子帧请求杨县令提供纸笔,又要求王老汉好好回忆,详细描述人是胖还是瘦,什么脸型,嘴大还是嘴小,等等信息,自己则根据王老汉提供的信息当场开始作画。
等王老汉说完,他将画修了修,给王老汉看:“是不是这样的?”
王老汉惊喜道:“对对对!”
围观人立刻认出来了:“这不是东街市的那个牛三吗?老骗子了。”
“是啊,他哪里懂什么药啊?肯定是骗你的。”
唐子帧根据王老汉说的,又画出两个人的画像,围观群众也认出来了:“这就是他那两个跟班嘛!”
其中一个围观群众突然“咦”了一声,对原告吴某说:“这不是你小舅子吗?”
唐子帧瞬间明白了,他跟杨县令异口同声地道:“你们玩仙人跳!”
原告吴某连忙跪下喊冤:“草民是原告,这葛根确确实实是这老汉卖给我的,好多人亲眼所见!草民是因为不懂药,所以被骗了,事情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杨县令已经命衙役去拿人了,此刻见吴某跪地喊冤,不置可否,只是问道:“那你骗老汉签的契约,作何解释 呢?”
吴某转着眼珠子说道:“这花几十两买的东西,不签个契约,如何安心?”
杨县令又问:“那怎么不到衙门里签官契,反而去签这种没有什么保障的私契?”
吴某支支吾吾地道:“这……税、税太多……”
王老汉好似刚反应过来,喊道:“你这厮,又骗我!你骗我说那是官契!!!”
杨县令冷笑着要说话,衙役突然禀报:“牛三等人带到。”
王老汉看到牛三,扑上去就要打,却被衙役拦住。
杨县令大踏步走到堂上,拍了一下惊堂木。
牛三身后那个跟班颤巍巍地跪了下去:“启禀大老爷,小的都招……”
案子就在这种荒诞的状况下破了。
“……吴丰,伙同牛三等人,用仙人跳欺瞒宝桐村农户王老三,偷税漏税,罪加一等!罚银一百两,徒两月,以儆效尤!王老三,念其年老无知,不是故意以假药害人,证物归还,判无罪,当堂释放!”
立即有书吏过来让他们签字画押,随后将文书带回去归档。
这案子判的快,结局也算是大快人心,围观群众议论纷纷,最后意犹未尽地离开了。
王老汉瘫倒在地,很快被衙役们拖了出去,拖到老村长脚边,那长得像人参的葛根也还给了他。
老村长将他扶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位张大夫走了过来,突然说:“你这葛根,可以卖给我们。”
王老汉听到这话,立刻有了力气。
唐子帧也要走,却被杨县令拦住了:“你别走,你不想知道你的功名怎么回事吗?”他洋洋得意地道:“我家可出了力气了,你拿什么报答我?”
“我们夫夫一体,不如我来报答县尊如何?”外面突然传来了晏庭卓的声音。
唐子帧惊喜地往外看去,见晏庭卓风尘仆仆地站在县衙之外,目光灼灼地看着杨县令。
“夫夫一体?”杨县令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们?”
他本来不相信,见唐子帧微笑着道:“虽说尚未成亲,也是订了亲的。”
这……也不得不信了。
晏庭卓大步走了进来,朝杨县令行了个礼,跟唐子帧并肩站到了一起。
杨县令看着两个的表情,那两个人手也没碰,甚至连视线都不在一处,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感觉很憋屈,好像被比下去了?
他是成了亲的人,怎么感觉反而被秀了一脸什么?这不对劲!
“我绝不认输!”他愤愤不平地想着,使了个心眼,道:“我看你满面尘霜,估计也累了,要不这样,正好晌午了,本官要去五味楼吃个便饭,你们一起,本官倒要听听,你要如何报答我!”
他小声吩咐身边的人,快去后面请夫人,自己则催着晏庭卓赶紧走。
唐子帧为难地看了一眼老村长和叶老六等人,叶老六对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几人不用管,还是县令的事要紧。
杨县令看了一眼,做出一副父母官的和蔼可亲样子道:“一起去呗,大不了跟以前一样,我们在楼上吃,他们在楼下吃,还放得开些!”
晏庭卓却说:“我还有两个同伴……”
杨县令咬着牙道:“都去!”
“那学生去跟他们说一声!”晏庭卓笑着对杨县令行了个礼,跑回驴车旁边,对里面的叶永福和方狗娃说道:“走,去五味楼吃饭!杨县令请客。”
62/77 首页 上一页 60 61 62 63 64 6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