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房先生重新核算了一遍段嘉诩同钟子洛圈出的地方,果然发现了错误。
外头太阳已向西偏移,钟子洛看了下天色,侧头面向段嘉诩。
“嘉诩表弟要不要跟我一块去逛逛?这京中的大年初一可热闹了。”
“好。”段嘉诩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方才的默契令段嘉诩对钟子洛好感蹭蹭往上涨,钟子洛相邀,他自是不会拒绝。
段嘉诩同钟子洛一块离开商行,今日街上往来行人比昨夜少了许多,段嘉诩同钟子洛结伴而行,林祁跟在段嘉诩身后,另外几位家仆跟在钟子洛身后。
上一世的段嘉诩困于权谋与算计,从未认真欣赏过周遭风景,这一世他一心摆烂,只想吃喝玩乐,他同钟子洛一路走过去,在几个摊位前都停留了好一会。
见段嘉诩对那些东西感兴趣,钟子洛直接命人将那些被他摆弄过的东西买下来。
钟子洛每给段嘉诩买一样东西,林祁的脸色便冷一分,见林祁不高兴,段嘉诩直接将钟子洛买的东西一股脑地都往他怀里塞。
“看上什么随便挑,我这主子很大方的。”
段嘉诩笑眯眯的,那笑既散漫又没心没肺,林祁瞥了他一眼,有些气闷地侧过了头。
他知他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仆,但他还是只想他的主子只将目光落在他一人身上。
段嘉诩同钟子洛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钟子洛提出去八仙楼坐坐,饮壶茶。
八仙楼里一个男子在品评一幅画作,他说得唾沫横飞,钟子洛听不下去,跟他在一处包厢外发生了争执。
“强行卖弄之人比见识浅薄之人更令人作呕。”
“一个连画都未必懂的人说我强行卖弄,真是可笑!”
“你方才的品评有三处错误,一、这画用的是生宣而非熟宣,二、你方才说的鹌鹑并非鹌鹑而是一只雁,三、这画画的是秋而非春。”
钟子洛那些话说得男人气红了脸,眼看男人要出手揍人,站在一旁的段嘉诩赶紧伸手去拉钟子洛。
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滚到了段嘉诩脚下,他脚底一个打滑,整个朝包厢门摔去。
“嘭”的一声闷响,包厢被撞开。
段嘉诩跌倒,却是撞在林祁身上,林祁承了段嘉诩所有重量,撞开包厢跌在了地上。
包厢内坐着个老者,是稷下学宫的老山长。
见到包厢门被撞开,店内小厮匆忙上前。
“多有得罪,请您切莫怪罪!”
小厮要关门,瞧清林祁面容的老山长却叫住了他。
“怎么回事?”
老山长询问,小厮当即回答。
“这两位客人在争论堂中那幅画,一人说是春,另一人说是秋。”
地上,段嘉诩爬起来后伸手去拉林祁,两人的手才刚握上,老山长就点了林祁的名。
“林学子此画你怎么看?”
林祁撑住地面的手不着痕迹地抓了一把,将一颗玉珠收入袖中,他借助段嘉诩的力道起身,环顾周遭一眼,开口的声音冷冰冰的。
“不懂。”
见林祁故意避而不答,老山长不禁满脸失落。
“你懂什么随意说两句也行。”
老山长就是想听林祁说,林祁却侧过头去假装听不见。
见老山长尴尬,一旁的钟子洛站了出来。
“在下是颖川钟家钟子洛,大雁南飞,五里一徘徊。画中飞的并非是鹌鹑而是大雁。”
钟子洛的及时解围缓解了老山长的尴尬,老山长上下打量他一番,又问了他几个画作上的问题。
钟子洛一一作答,老山长听得连连点头。
“我是稷下学宫老山长,钟子洛你可有兴趣来我稷下学宫修习学业?”
老山长这话惊住了所有人。
这少年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竟能得到稷下学宫山长的青睐!
早知道稷下学宫老山长在这,刚刚他们也上去云两句!
钟子洛捏了捏手掌俯身下拜:“山长在上,请受子洛一拜。”
钟子洛这一拜便是定下了稷下学宫学子这个身份,段嘉诩在一旁瞧着眯眼笑了起来。
“恭喜子洛表兄了。”
段嘉诩笑得心无城府,林祁捏紧手中玉珠皱起了眉。
……
大年初一那天出了趟门后段嘉诩便一直窝在许府,林祁本就不喜热闹,段嘉诩不出去他更是连院子都不出了。
正月十四那日,段嘉诩正在被窝里跟周公缠斗,陈管事就火急火燎地找上了门。
陈管事一路疾行,进了院子连规矩都不顾了,推开门就往里走。
“小公子,京中一处商铺果然如您所料,有了异动!”
“那商铺收了工部流出去的基建工料,现在整批工料被查获。”
陈管事伸手要拽开隔在他和段嘉诩之间的帘帐,一只手就精准无误地扣住了他整条胳膊。
“陈管事,你失礼了。”
清冷的声音寒意逼人,陈管事低头,对上林祁冷冰冰的脸。
第32章 异动
帐内段嘉诩扒拉开蒙住脑袋的锦被,捂住嘴巴打了个大哈欠。
“基建工料出事与我们何干?”
钟家商行旗下产业丰富,有米粮铺、香料行与独特切割工艺肉店,这些产业虽与民生密不可分,却属于吃这一类,基建材料归属于用,与他们何干?
“晋渊的排水沟由交错纵横的铜管组成,那些铜管埋在地底下,每隔一定年限更换一次。自始皇帝建立晋渊以来,工部便陆续有人与外部勾结盗换铜管,到现今已形成链条,钟家商行便是那链条上的其中一环。”
段嘉诩打开帘帐,外头林祁将一件狐裘披在他身上。
“钟家向工部出售劣质铜管?”
段嘉诩伸手去推窗,想让脑袋清醒一些,林祁却按住了他的手。
在这间隙陈管事又上前一步。
“小公子误会了,铜管并无质量问题,是工部那些人根本就没换铜管。”
“每到更换铜管的时候,户部都会采买一批新铜管,工部的人将地挖开晾上几日,再原封不动地将土填回去,最后将那批新铜管转手,置换银两。我们便是最后收铜管的商家。”
林祁不让开窗,段嘉诩只好起身下榻。
“新商铺刚从我们手上抢下那批工料就出了事,它也真是够倒霉的。陈叔可知那新商铺什么来头?”
段嘉诩一问,陈管事整张脸都严肃了起来。
“我们的人瞧见过那家新店铺的伙计,正是先前在肉铺砍肉那小厮。”
是那个躲在暗处的人!
段嘉诩眉目一敛。
“工料出了问题势必会牵扯出工部相关人员,钟家商行若要明哲保身必得上下打点。陈叔,将慈善堂盈利的银钱调出来,若是不够我再想法子。”
段嘉诩已给出了解决法子,陈管事却并未离开。
“小公子,打点一事我已差人去办,凭慈善堂的收益,这本不是什么问题,只是您与家主有约,一个月内关停慈善堂,现下约定时间将至,这可如何是好?”
陈管事问段嘉诩要不要关停慈善堂一事,段嘉诩思忖片刻却是不答反问。
“舅舅那样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怎会参与进铜管买卖之事中?”
“生意人哪有不做买卖的道理。”
一道声音自外头传来,钟子洛推门而入。
“那些铜管上又不会刻上来路不正几个大字,商铺总不能拒收所有铜管吧。就算商铺拒收了铜管,其他工料呢?总不能所有与工部有关的物料都禁止流通吧。”
除钟子洛外,朱谨也跟在后头走了进来。
“怎么都扎堆在这,小嘉诩你屋里是不是有什么好吃的?”
摆放睡榻的里屋不大,钟子洛同朱谨这一前一后走进来顿时显得有些拥挤。
“林林你备些茶点带大家出去坐坐,我换身衣服。”
林祁点头,给段嘉诩系好狐裘系带,带几人向外走。
朱谨同钟子洛先出去,陈管事跟在后头停滞了一下脚步。
“小公子,有句话我还是想为家主争上一争。”
“买卖工料本就并非我们钟家商行的营生,如此大的肥肉我们不接有的是人接,初时几家商铺为这生意私下暗斗耍尽手段,最后是家主出面揽下这事才稳住了整个市场。”
陈管事怕损坏钟家主在段嘉诩心目中的形象尽力解释,段嘉诩知晓他的心思眯眼笑了起来。
商人顺应市场能左右的亦仅是市场,买卖工部工料一事,出问题的并非是这市场或买卖本身,而是工部内部。
……
段嘉诩换好衣服出来林祁正好沏茶去了。
朱谨张大嘴巴干掉自己盘子里最后一块茶点。
见朱谨咽下嘴巴里的茶点还要伸手去摸钟子洛的,段嘉诩随手抄起一个茶盖朝他砸了过去。
虽是段嘉诩先出的手,朱谨的反应却是极快。
他笑嘻嘻地避开茶盖,反握住段嘉诩的手。
“小嘉诩当心些,这茶盖碎了割到你手,哥哥我是会心疼的。”
朱谨调侃的话颇为暧昧,钟子洛瞧得目瞪口呆。
“嘉诩表弟你这朋友莫不是喜欢男子吧?”
见钟子洛被吓到段嘉诩有些忍俊不禁:“这是南越世子朱谨,他说话一贯吊儿郎当没个正经,子洛表兄不用太过在意。”
“小嘉诩表兄?”朱谨挑眉主动将茶点还了回去,“你是他哥,我也是他哥,既然我俩身份一样这茶点就不抢你的了。”
钟子洛接过茶点,牵了牵嘴角,笑得颇为无奈:“那就多谢朱谨世子了。”
“你们怎么一大早的就扎堆在这?是要去踏青吗?”
朱谨问起他们一大早出现在这的原因,陈管事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向段嘉诩讨到一个决定。
“小公子,打点所需银钱要如何筹措?是继续从慈善堂支取还是另外想法子?”
“表兄怎么看?”段嘉诩侧头询问钟子洛。
面对询问钟子洛笑着摇头。
“父亲对嘉诩表弟可比对我信任得多,我今日来是听闻工料出事,想起嘉诩表弟曾说有人在暗处对付钟家一事。”
“嘉诩表弟,这次抢了工部流出工料的商铺,是否就是上次同你们打价格战的商铺?”
段嘉诩点头:“幕后东家应当是同一个人。”
“连店铺伙计都一模一样,怎么可能不是同一个人。”一说起这个陈管事就好生气,“那股骚味隔三条街都不会认错。”
“那人抢了工料就出事,我看他倒是挺倒霉的。嘉诩表弟,我看这事你可以好好利用一番。”钟子洛注视段嘉诩,脸上笑意温润,眼神却相当认真。
“我一直不赞同关闭慈善堂,你何不利用这事将慈善堂开下去,若父亲怪罪你也是迫不得已啊。”
林祁沏茶回来便见到段嘉诩跟钟子洛在两两对视。
虽说这钟子洛是段嘉诩表兄,但林祁看在眼中仍是觉得极是扎眼。
林祁撞了下段嘉诩肩膀,黑着脸将茶盘放在钟子洛手边的茶桌上。
段嘉诩被林祁撞的摇晃了一下。
“林林?”段嘉诩颇为疑惑地抬眼。
林祁瞟了段嘉诩一眼,将脸侧向钟子洛。
“钟少爷既如此支持慈善堂发展,何不自己去钟家主面前请罪揽下一切?”
林祁面色冰冷,气场强大。
被针对了的钟子洛搓了搓鼻子,说起话来都小声了几分。
“嘉诩表弟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你这丫头?”
第33章 我的人脾气随我
“林林的脾气随了我这主子,还请表兄多多担待。”
段嘉诩扯了扯林祁衣袖,示意他往后退点,别吓到人。
林祁虽冷着一张脸,却默默退了一步。
见林祁退开,钟子洛拍了拍心口,恢复往日温润。
“嘉诩表弟我是真心希望善堂能开下去,这些年重农抑商,父亲龟缩一隅,钟家的生意越做越小,现在哪还有京中权贵将我们放在眼中。我看再这么下去我们都得回颍川老家种地。”
钟子洛说的正是钟家现状,现在的钟家钱不多了,更是没有权保驾护航。慈善堂来钱极快,将慈善堂做下去能稳住钟家在京中的地位,更能借此打入京中各方势力。
“舅舅若是知道我俩继续这么瞎搞,非打断我俩的腿。”
段嘉诩叹息有些头疼地拍了拍额角。
“同舅舅的约定是一个月内关闭慈善堂,先把眼前的麻烦挡了,十多日后的事十多日后再说吧。”
得到答复陈管事放下茶盏告退,段嘉诩想着等大家都走了他要回去睡个回笼觉,岂料相对而坐的朱谨同林祁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瞧见段嘉诩眉心仍有倦意,林祁眉目一冷做了个送客动作:“两位还有事要办吧?”
林祁明摆着是在逐客,朱谨却没明白他的意思,朱谨非但没明白林祁是在赶他走,反倒兴致勃勃地让段嘉诩跟他出去玩。
“小嘉诩,明日元宵,街上定然十分热闹,你跟我出去逛逛吧。”
朱谨话落,林祁眉梢一挑。
“朱谨世子,明日才是元宵,街市要热闹也是明日才热闹。”
屋外听闻家仆通报的许知意也跑过来凑热闹。
“朱谨你想去外头吗?哥陪你!”
许知意进来打了个招呼就将朱谨拉走了,朱谨这一走屋里只剩钟子洛一个从外头进来的。
“嘉诩表弟,明日学宫开学,我今日想同你一块上山,好有个照应。
林祁瞥了钟子洛一眼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书案前,勾笔在手,快速在宣纸上画下一张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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