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宗伯不让柴睢扶,自己拄手杖慢慢走,拉柴睢弯下腰来低语:“皇王究竟作何打算?”
柴睢摆摆手,一副息事宁人模样:“孤来头如何您最清楚,只是孤碍了人家事,总要被人找个由头解决掉,偏偏孤不想死,也不想被囚禁终生。”
说这话时,她看了眼走在大宗伯侧后方的李清赏。
宗亲们一溜乖觉让在两旁等太上和大宗伯先进正殿,故而距离拉开,听不见二人低语,大宗伯道:“当年二十多道核查验证,皇王血统如何老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只是今日能善了?你两位不是寻常人家姐弟,若动刀兵,恐引江山社稷不稳,祸起萧墙,前车之鉴,不可不惕。”
“姑奶奶放心,孤心里有数,”柴睢弯着腰和小老太太说话,认真得好似在商量皇位继承人,“方才在里头说把李清赏添进孤玉牒的事,姑奶奶莫当顽笑听,是认真的。”
说话间来到正殿,马宝楠已飞快安排人摆设好桌椅茶水,大宗伯手拐磕磕她要坐的交椅,停下脚步抬眼看过来:“北山可允?不告而成家是为无后,倘北山已允,老臣绝无异议。”
小老太太掌宗府,一如既往恪守礼制。
“孤日前刚从北山归,母亲不仅同意,还因她将出远门,特意把宝印给了李清赏保管。”柴睢说起这个颇为得瑟,抬手示意随后过来的李清赏去坐大宗伯后面,边继续同大宗伯说话,“回头若是需要北山盖章,您直接差人去梁园就好。”
彼时李清赏正从两把椅子间路过去后面坐,被大宗伯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
她有眼力价,绕过椅子后乖觉给老人家斟茶,说实话,她暂时不明白柴睢为何要此时在大宗伯面前提起她,但柴睢这样做定然有柴睢的道理,最起码方才在内殿时,大宗伯帮柴睢拖延时间,等来了刘文襄。
那厢宗亲们三三两两出来,按规矩礼制分坐正殿两侧,他们交头接耳说话,大宗伯坐在椅子里,同样在和站在她身边的太上言语:“皇王既这样说,老臣心里便也有数了。”
出乎意料,她老人家又半转过身来对身后人说了句:“倘小娘子不嫌弃,回头得空,老身请小娘子吃茶。”
柴睢背着手也抬眼看过来,李清赏倒是不卑不亢,察颜观色间眯起眼睛笑得甜:“老人家请吃茶,小人时时有空的,只是小人粗鄙,倘吃不出您茶水好赖,您不兴怪我。”
她近来闲赋,差事没有着落,可不是时时有空。
大宗伯薄而冰冷的嘴角似有若无勾了勾,起码看起来算是笑了一下,道:“不会怪,北山好茶叶无数,下回你再去,给我带些作赔偿就好。”
一提起北山,李清赏就想到此刻被她揣在怀里的太上宝印,至今没明白圣太上究竟是何意图。
随后刘文襄出去又从殿门外进来,大约是交待妥了外面事,过来与柴睢和大宗伯说话,他示意了下被马宝楠安排在角落里的朱季读,问:“那人是谁?”
柴睢仍旧负手而立,看了眼坐在角落里吃点心喝茶的陌生男子,甚至有心情打趣自己:“柴篌给孤找的新爹。”
“殿下,”刘文襄两道灰白而粗硬的眉毛一拧,典型的老古板模样,语气有些冲,“您正经些好。”
天下人公认,世间能当太上称“父”字的,有且只能有林敦郡王。
大宗伯替皇王解释道:“刘次辅莫急,你入殿之前,我们正滴血验亲,皇王和那人血液相融,此中原理老身暂且未能琢磨明白。”
“原来如此,”刘文襄看眼太上,语焉不详应大宗伯道,“无论怎样难解其理,终究世间万事有其本质,且再看看罢,许过会儿大宗伯便可通晓此中因果了。”
这厢正殿里君臣在闲话,那边内殿中柴篌也没闲着。
“刘庭凑还是不肯来?”柴篌一张脸铁青,“刘毕阮呢,可曾联系上那蠢货?”
马宝楠手脚麻利为皇帝穿龙袍挂玉带,边低声回答:“我们派出去的人一概被拒在国丈府门外,首辅今日天不亮前病情恶化,国丈府上下紧张不已,据说府里把素帐都已准备下。”
柴篌大诧:“他要死?”
“不像那么回事,”马宝楠低眉垂目分析道,“事到如今,奴婢觉得国丈似乎和梁园达成了甚么协议,小刘大学士今日本该与禁卫军一道去梁园的,早晨突然被关在家里联系不上,只能说明首辅成算有变。”
柴篌其实是心虚的,他敢和柴睢走到这一步,只凭手里捏了五万禁卫军,以及刘庭凑父子的支持,早前说好今日出手,万没想到刘庭凑临阵倒戈。
皇帝心里愈发没底,干咽了下嗓子再问道:“谢知方呢?”
马宝楠道:“谢侍郎眼下尚在衙署当差,只是太上入中,上御卫列阵宫门外,瞒不了公卿。”
皇帝冷哼:“朕本就没打算瞒他们……刘俪吾关起来了?”
马宝楠给皇帝穿衣的手微不可查停顿了下,细声细气道:“公家放心,奴婢已然让人好生请娘娘回去休息。”
“千万看好她,再让你的人顺着梁园去找万亭芳,若是找到,就地——”皇帝给马宝楠比了个杀的手势,嘴里话逐渐放低,“刘俪吾是我们捏刘庭凑的最后一道命门,定要想办法把刘庭凑死死拉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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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 第七十一章
◎今日吉日◎
老黄历上显示,今日是个吉日。
柴篌在决定动手日期时,曾翻看过许久黄历,也传钦天监官员看测过吉日吉时,他认为更重要的“吉”,是外廷的和光下台,内廷封宝的让权,五万禁卫军尽在指挥,公卿儒生信他正统,这才慎之又慎才定下今日诘难梁园。
今日是个黄道吉日,当下形式也最有利于象舞朝堂,可情况发展到眼下,对柴篌而言却未必算好。
此前,与他约定好同进退的岳丈,突然“销声匿迹”,大舅哥刘毕阮被刘庭凑拘禁在家,柴篌断定,这事绝与梁园脱不了关系,梁园的每一步棋,都走在他意料之外的地方。
在皇帝心里发虚地,于宣汩殿处理太敬陵被掘问题时,颍国公府邸,刘毕阮挫败颓丧地坐在书房角落里,衣衫因被抓进来时的反抗,而显得有些凌乱,鬓发散落几缕,眼睛发直盯着某处角落,嘴里反复念叨:
“爹爹如此做法,是要狠心陷公家于绝境,是要亲手,葬送我们刘氏的大好前程,儿实不能理解,爹昔日教儿以忠义,可事到如今,爹却一刀断了儿认真遵守这么多年的信条,则如此,忠呢?义呢!”
呵,忠呢,义呢。
书房那头,刘庭凑肩头披件外袍,坐在窗户前望着外面景色沉默。
秋到,窗外花圃里的花,逐渐出现倾颓之色,原本饱满的花瓣,从边缘开始萎缩,想来要不得几日,这些争妍斗艳的花朵,就该凋零败落了。
芬芳花瓣枯萎后,会掉进花圃里零落成泥,零落成泥的话,除去被碾作尘,是不会有所谓香如故的。
书房堆金砌玉,占地却不大,刘庭凑坐在这头,刘毕阮缩在那头,站在中间两头为难的年轻人,是刘庭凑幺子刘加荣。
比起父亲对刘毕阮做为的沉默,刘加荣更不理解长兄的想法。
屋里气氛压抑,他主动把大母亲亲自送过来的早饭,端到刘毕阮面前,好声好气劝道:“婢子送来的早饭,兄长已打翻两回,这份是娘她老人家,亲自准备亲自送来的,你吃两口,莫教娘总是担心。”
“总是”二字用在这般气氛下,显得有些微妙,似乎把刘毕阮不懂事不顾大局的形象,更加深了几分,刘加荣是满脸真诚无辜的,看不出这几句话下,是否别有用心。
“少在这里装好人,”刘毕阮不敢打翻母亲送来的吃食,又对幺弟的装懂事装孝顺极为厌恶,抱着膝盖愤愤转过身去,态度坚定,“倘非是你在爹面前胡言乱语,爹又怎会在此关键时候,将我押在这里?”
他越说越来气,怒目瞪着刘加荣:“辜负公家信任,我们刘家担不起这个责任!我亲女弟还在大内,就算所有人都不为她考虑,我总不能弃她于不顾!我们今朝违诺,不去应公家之举,来日俪吾将如何站稳中宫?!”
“而这些你都不会考虑,这些你都不用去考虑,”刘毕阮恶狠狠瞪刘加荣,眼睛里迸发出来的怒意,恨不能在刘加荣身上烧出两个洞,“因你看不见公家对后宫其他女人的宠爱,你看不见你女兄,在大内举步维艰的困境!”
刘加荣后把槽牙暗暗咬紧又松开,他最讨厌长兄指着他鼻子斥骂,这般从小骂到大,他觉得已经很够了。
手中食物托盘放到刘毕阮面前地上,刘加荣板正道:“兄长凭何说,我看不见女兄在深宫中的困境,难道,凡与你意见不同者,便全是不安好心?你说我不在乎女兄,可你是否知,女兄她在大内做些甚么,公家又对女兄做了甚么?”
虽说刘毕阮作为亲哥,从小欺负刘俪吾欺负到大,但他决不允许异母的小弟刘加荣,对自己女弟有任何意见。
闻罢刘加荣似带愤怒与讥诮的反问,尤其听出刘加荣的言外之意后,刘毕阮一把将刘加荣推倒坐在地上:“放你的屁,俪吾一介妇人,手无缚鸡之力,她在深宫大内能做甚么?何况她还怀着身孕,你当知那孩子只要生下来,无论男女都是公家嫡子,是板上钉钉的象舞东宫,你怎能不考虑这些!”
嫡长子继承的宗法制度,岂会轻易因三代以来的皇位继人与众不同而改变!
听刘毕阮提起刘俪吾腹中胎儿,近处的刘加荣和远处的刘庭凑,露出同样一言难尽的晦涩表情,只是,刘庭凑比刘加荣更隐忍些,他神色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
“兄长,”刘加荣从地上爬起,后槽牙咬了又咬,略显冷硬道:“你可知昨日深夜,梁园谢随之给我们家送来的人,是谁?”
此事不提还则罢了,提起则惹刘毕阮满肚恼火:“你和爹合起伙来瞒着我,我又如何知晓那人是谁!”
刘毕阮不是丝毫没脑子的蠢才,他此刻这般失去理智,仅是因他父亲,在皇帝和梁园的事上,选择相信他幺弟,站队到梁园,并且,今晨,在他将要出门入宫时,他爹把他关在这里,阻止了他和皇帝共谋的大事。
他原本和皇帝商量好了的,皇帝要对梁园发难,今日他进大内帮忙,若事成,日后柴篌皇权在手,可以高枕无忧,刘家岂能于此时无所作为!
刘加荣看着刘毕阮愤怒,逐字逐句道:“梁园送来的人,是中宫掌宫太监万亭芳。”
抓万亭芳做甚么?
刘毕阮从没怀疑过自己女弟刘俪吾,甚至听了这话,还在担心她:“你们私自抓万亭芳,宫里那边如何交代,俪吾宫里谁来打点?谁来照顾俪吾?万亭芳是我们的人,你疯了啊让梁园抓他!”
有些话,年轻的刘加荣不好意思当面同长兄说,他回过头看眼父亲,又在父亲的沉默中再次转过来面对刘毕阮。
沉默片刻,刘加荣压低声音道:“女兄腹中之子属万亭芳,而且此事乃皇帝一手促成,”说着又悲怆地低喃了句,“皇帝甚么都知道。”
刘毕阮愣怔住,接着一脚踹过来,把面前食物踢得稀里哗啦撒满地,拔高声音否认:“不可能,万亭芳是阉人,你胡扯也要有个限度!”
“万亭芳正是在妓馆狎妓时,为梁园所捉,他是大内的人,还是中宫掌事,倘证据不足,谁人敢动他!”刘加荣飞快躲开刘毕阮的发疯,态度带了几分警告:
“皇帝想用这个作为把柄,拿捏我们家,请兄长冷静些想想,这几年来,我们家看似如日中天,风头无两,实际上却是处处树敌,处处为皇帝背锅挡刀,我们家背地里的窘迫,你难道丝毫感受不到吗?!”
“放你的狗屁!你想投靠梁园,你自己投靠去!”怒气上头的刘毕阮,可管不了这些,一脚踹空便抬脚再踹,自来他揍幺弟习以为常,不料这回,却被这小子抓住衣领,一把拎起来惯到墙上。
后脑勺与后背,皆被撞得暂失知觉,刘加荣眼前一黑。
在他发懵时,刘加荣与他贴近过来,咬着牙道:“此前皇帝迫切想要李氏女死,催促你动手,不成,以至于,你亲自惹恼了梁园,长久来,桩桩件件的事里,分明是皇帝指使你,到头来伤的却都是我们家,得利者只有皇帝,
末了,他竟想用如此卑劣手段,彻底捏毁我们家,狡兔死走狗烹,他今日要与梁园分个胜负,若是胜,他没了梁园这个威胁,我们家以后会面临甚么,兄长你好好想想!”
刘加荣越说越激动,最后两句话,几乎是贴着刘毕阮的鼻尖低吼出来,刘毕阮一方面被幺弟凌厉的气势吓住,一方面又被幺弟所言震撼住。
他呼吸粗重且急,促使胸膛不断大起大伏。
良久,良久后,他似乎终于听懂了幺弟说了甚么,他拨开刘加荣,踉跄朝屋子这边冲过来。
“爹!”刘毕阮冲过来,跌跪在父亲跟前,不可思议地拽住他爹所坐椅子的扶手,“加荣所言,句句属实乎?”
面对兄弟的俩争吵动手,刘庭凑皆是无动于衷,此刻,被长子如此质问了,他慢将视线从窗户外收回,悲哀地看长子,昔日容光焕发一团和气的脸上,此刻布满忧愁和懊苦。
他长长叹息一声,道:“宋王飞马来书报朝廷,太敬皇帝陵墓数月前被掘,棺椁遭撬,经检查,尸骸缺少两根手指骨,而掘陵之人画押口供,指出其乃受大内辛卫所之指使,你说,究竟会是谁,敢指使他们掘陵?”
辛卫所是皇帝暗中成立,专为他个人做私事的私卫,算在内廷隶属,由太监马宝楠总裁诸务,财政供应及一应人手任用,由内廷大太监封宝,划之于内廷平摊和承担。
辛卫所既在内廷,属皇帝私务,百司朝臣不曾多过问,内阁亦不曾对它有所置喙。换句话说,辛卫所只奉帝命,其余人等无权调用。
刘毕阮不敢相信父亲所言,即便他立马想起来,当年柴篌曾动手打过他爹柴庄懋的事,还是下意识反问:“谁敢言,非是马宝楠欺上瞒下,假借皇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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