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浮舟看着小神仙欢乐的侧脸，看着他嘴角怎么也抑制不住的笑容，突然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他忽然对于小神仙今天来万神协会的行为有一点点生气，仿佛这个举动，是在迫切的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以供从他身边逃离。
小神仙只是接受了万神协会的邀请函，白浮舟的脑子里却已经出现了他欢欢喜喜的从他家搬出去的画面。
神力有功德做补，而让小神仙当时缠着他的愿望，也不过是短短的一年。而眼下为期一年的愿望已经过去了近乎一半的时间。
失去白苏这个预设，让白浮舟在那一瞬间产生了很大的惶恐。他几乎下意识的想要拉住人，想要将他困在自己的怀里，想要让他不要去接近万神协会也不要去接近任何陌生人。这样他可以依赖的，就还是自己一个人。
这样近乎癫狂的方法很快被白浮舟按了下去。
白苏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好看，眼睛弯弯的像个月牙，却炽热同烈阳一样让人移不开眼，从而不断的靠近。他善良，赤诚，美好而珍贵。
白浮舟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凡人，几十年占据了人类的一辈子，在属于神仙的那份时间轴上，却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他没办法一直和小神仙在一起。
那么……很不久以后的将来，在几十年之后，这样过分的占有欲和圈养会给白苏带来什么呢？他的离去会切断白苏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没有任何他分担这份难过，他就算能够走出来，也需要跌跌撞撞很长一段路。
那样不好。白浮舟不喜欢。
短短的几步路，白浮舟的脑海里已经过完了他的后半身。
白浮舟看着那张明媚的侧脸，眼神突然变得悲伤。那股情绪太难掩藏，以至于在白苏突然抬头笑眯眯的看向他的时候，眼神没能来得及转变回去。
“白浮舟！我们是不是可以去找陆川……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我？”白苏雀跃的话语戛然而止，声调缓缓降了下来，不解又担忧的看着白浮舟，流露出了一点儿关切。
他抬手摸了摸白浮舟拧在一起的眉头，小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刚刚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手指被白浮舟轻轻的握住了。
四根纤长的手指被白浮舟拢在掌心里，从眉间拉了下来。
“我没事。昨天没睡好，有点儿累了。”
手被拉了下来，但是白浮舟没松开，依旧轻轻的握着。
他的力气不大，随便一挣就能够挣脱。但是白苏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指，跟着他的动作而动，没有抽出手，也没有乱动。乖得让人心软的一塌糊涂。
小神仙被养得很好，已经不复当初那副骨瘦如柴的模样。脸颊圆润了些，白白胖胖的。
“你好像长高了。”白浮舟突然说道。
话题转变之快，白苏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懵懵的眨巴了两下眼睛，小声道：“是，是吗？我没有注意。”
小神仙刚来的时候，白浮舟为了给他买衣服，量过身高和体重。一米六七的个子，能够被白浮舟很轻松的完全罩在怀里。
“长高了。”白浮舟在他头顶比了比，有对比了自己的肩膀，很笃定的说道，“你现在起码有一米七。甚至还要多一些。回去量个身高吧。”
白苏微仰着头，目不转睛的盯他，实在不明白白浮舟为什么突然提起了这个话题。但是他这么一说，白苏也觉得自己好像是长高了些。
“长大了。”
白浮舟的手突然落在了白苏的头顶，揉了揉，轻叹道。
白苏被他说的有些害羞，小声道：“本来也不是小孩子啊。”
说着，被握住的手指轻轻勾了勾，勾动了白浮舟的掌心。他小声的，有些关切的说道：“你如果累了的话，我们要不要和陆川改天再约啊？可以先回去休息的。”
白苏很少见白浮舟露出这样的神色。虽然他看不太明白，但是感觉好像不太妙。
他很担心。
“没关系的，我不要紧。”白浮舟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郑安安已经到了投湖的地步，事情已经很严重了。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再耽搁下去。去看看吧，如果你愿意并且能够帮忙的话。我们可以提供一定的帮助，这样对你也有好处。”
白苏摇了摇头。
“你比较重要。”
他说得好诚恳。
白浮舟丝毫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他相信，如果自己现在说要回去休息，希望白苏陪着他，白苏一定会立刻答应下来并且付诸行动。
这样，他可以独占白苏一段时间，并且借此斩断他和陆川之间的联系。
但是白浮舟沉默了两秒，摇了摇头说道：“去看看吧。我倒也没有那么疲惫。”
白苏不知道他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就看见白浮舟已经变回了平日里温柔而沉稳的模样。这样的白浮舟让白苏瞬间觉得特别的踏实。
他喜欢这样的白浮舟。
特别特别喜欢。
“那你不舒服要说出来哦。”白苏笑呵呵的抱住了白浮舟的胳膊，言语之间带着些熟稔的亲昵。
白浮舟任由他靠近，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动作之间不经意透露出了一份宠溺。
他们约见的餐厅从万神公益协会赶过去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白苏坐在副驾驶上，车里放着令人放松的轻音乐，空调的温度打得刚刚好，抱枕压在小腹上，双手放松的垂放在上面，脖子上套着软硬适中的U形枕。
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不免变得昏昏欲睡起来。车窗之外飞快后退的绿化带和晴空万里的天变得格外催眠。白苏的眼皮逐渐变得沉重起来，忽闪忽闪，最后眼前的景色慢慢变得模糊，眼皮缓缓合上。
而他本人，也坠入了一个黑沉的梦。
梦里他依旧是一个小神仙。只不过和现在不一样，他好像更沉稳一些。
梦里光怪陆离，他一会儿是乖乖巧巧在自己身体里，通过自己的眼睛来看到这个梦境。一会儿仿佛是一个飘荡在梦境里孤魂野鬼，高高在上的俯瞰视角。甚至会像是白浮舟家电视机里演得那样，镜头会推进给特写，也会拉远了给全景。
白苏甚至知道他正在做梦。
梦里的自己和他想象中的很不一样。腰上别着一把剑，穿得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仙气飘飘的宽袖长衫，手腕规整老实的束起来，裤脚也束在长靴里，外面一层衣裙并不层层叠叠。
而且他好像并不爱笑，总板着个脸。
不像是神仙，反倒是像个冷面杀手。
模糊的，看不清脸。但是白苏觉得那就是自己。虽然不像。
他抱着剑，站在树下不知道在等什么。满树桃花火似的花团锦簇。一阵风过，就有花瓣细细簌簌的落。落了他一头一肩，他也不知道躲。
他等的人很快就来了。
那才是神仙的模样，飘飘摇，鸿衣羽裳，艳丽到雌雄莫辨。来人的眉眼很温柔，看到他似乎就笑了，直奔着救过来。
混乱的梦境里，白苏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两个人格外的亲昵。而对方那一瞬间垂眸露出的温和笑容，让白苏不可遏制的想到了一个人。
他曾经不止一次在白浮舟脸上看到那样的笑容。
尽管两个人长得好像并不一样。
梦境是混乱的。白苏觉得时间过了很久很久，刚刚进行到一半的事情戛然而止，转眼漫天桃花变成了熊熊火海，火焰激起了浓烟，恍惚间白苏也跟着朦胧了视线。
莫大的惶恐从心底涌起。
忽然他察觉到了一道视线在盯着他。
白苏一下从那边令人窒息的火海之中惊醒了。他仿佛还停留在高热的温度之中，大汗淋漓，呼吸急促而压抑，眼眸翻腾着不清醒的恐惧。
在混乱的情绪之中，他对上了一双满含关切的眼睛。
“做噩梦了吗？”
第五十三章 梦境
醒来之后，梦境的内容就已经忘了大半。
只有最后惊醒的那一瞬间，巨大的惶恐，像是一道烙印一样留在了白苏的心上，令人难以忽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接触了万神公益协会的原因，或者是和陈墨的对话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在过去那么长的时间里，白苏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梦。
也没有想起过他曾经作为神仙时的模样。
他没有作为一盆盆栽之前的记忆。所以白苏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曾经还有过一段人形态的日子。
不记得，就代表着怀疑和虚幻。他没办法确定。
没办法确定那只是一个梦，还是深埋在脑海深处被忘记的回忆。
清醒过来，理智慢慢回笼，抬手贴了贴出汗后有些发凉的额头。白苏觉得自己或许只是做了一场奇怪的梦。
车已经停在了约定的店门口。
白浮舟单手解开安全带，抽了一张纸巾，倾身过来单手拍在了白苏汗津津的脑门儿上。
“梦到什么了？”白浮舟替他擦去那层薄汗，有些漫步惊醒的问道。
白苏愣愣的盯着白浮舟凑近了的衣领处。那里随着他的动作敞开了些，能够看到缩骨和一小块皮肤。
他顺着白浮舟的问题去回忆，除了心悸一时半会儿居然想不到什么东西来。再回忆下去，会不自在的往模糊的故事里添加一些细节，然后倒手过的梦境被讲出来，就已经失真了。
舌尖润了润嘴唇，他低声说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
他说道：“我想喝水。”
一瓶被拧开了的水就出现在了他的手边。
白苏像是渴极了一样，抱住矿泉水瓶子一口气喝了半瓶，然后才长长的舒出了一口气。这时候他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逐渐脱离了梦境的影响。
“我梦到了一颗桃树，然后……有大火。”白苏零零星星讲出了一些他还记着的记忆碎片，抬眸看向了白浮舟，看到那张脸的时候怔了怔。
白浮舟看着好像傻掉了的白苏，有点儿心疼的摸了摸他的脸颊，问道：“都是梦，醒来就没事儿了。”
“我还梦到了你。”
白苏看着他，愣愣的说道。
白浮舟的动作一顿，似乎有些意外。
白苏又摇了摇头，说道：“不对，好像又不是你。”
他隔了会儿，有些懊恼地敲了敲耳后的头骨，说道：“我不记得了。我好像没有看清楚脸。梦里我看不到脸。我只是感觉好像是你。也好象不是。可能是我睁眼的时候第一个看到的认识你，所以就下意识的以为自己梦到你了。”
白苏语序有些混乱，解释着那个已经记不清楚的梦。
“是不是都没关系了。一个梦而已，醒过来就结束了。不管梦到了什么，都结束了。都是假的，不要害怕。”白浮舟单手捧着他的脸，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安慰道。
白苏憋着嘴看起来有些委屈。
他忽然毫无征兆的撞进了白浮舟的怀里。两个人中间隔了一个扶手箱，白浮舟扭着腰靠近了白苏。这个动作有一点儿难度，对腰有一些要求。
白苏扑得很急，力气也很大。
他双手环抱住了白浮舟的脖子，然后把脸埋了进去。
白浮舟身上暖暖的温度让他安心。似乎只有白浮舟身上暖暖的温度能够让他安心。
他耸肩，用力吸气。学着白团子平时在他们怀里撒娇的模样，晃着脑袋蹭了蹭白浮舟的脖子。
然后白苏感受到他抱着的这具躯体有一瞬间的僵硬，转而缓缓放松，一双有力的胳膊环住了他的腰背，他被托着往前坐了一点儿。
更靠近白浮舟，也更加好抱些。
白苏收紧了胳膊，整个人的胸膛都挺着往白浮舟怀里贴，恨不得把自己镶进去。白浮舟任由他胡乱的动来动去，双手一直环着他，一下又一下轻拍着。
这个动作让白苏产生了一种他正在被宠着的错觉。
“白浮舟。”
所以他又肆无忌惮的小声哼了两声，将白浮舟的名字放在唇齿间嚼来嚼去。
白浮舟也不嫌烦，只要他喊，每一声都会回应。
抱了有一小会儿，白苏感觉自己的后腰被人拍了拍，听见白浮舟略有些无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回去再抱好不好。陆川还在里面等着呢。”
！！！
白苏忽然惊醒，怪不得他刚刚总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他们大老远开车过来就是要和陆川一起吃饭，顺便了解一下陆川和郑安安两个人的情况的。
“我都睡懵了，你怎么不早说呀。”白苏一下推开了白浮舟，手忙脚乱的开着车门。
脸上还有刚刚被压出来的浅淡红痕。
小神仙的皮肤很娇贵的模样，随随便便一点儿磕碰都能够留下痕迹。
白浮舟怀里一空，捻错了一下手指，这样想着。
“不用着急，陆川他也是刚刚到的。”白浮舟跟着拉开了车门，说道。
白苏站在店门口的台阶上，闻言有些好奇的看着他，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了。刚刚你扑到我怀里的时候，我从后视镜看到他停车进店。”白浮舟腿长，一步两个台阶轻轻松松。
白苏的脸“腾”一下红了，脑子一热问了一个近乎废话的问题：“你看到了！车窗能够看到？”
“呃，不是，我的意思是，别人是不是也能够透过车窗看到我们……”
白浮舟笑而不语，故意用含了点儿促狭的目光看他，将小神仙盯得七上八下不安极了。
“你好，请问有……”
服务生见了他们两个立刻迎了上来。
“有预定，陆川。”白浮舟报了名字，小姐姐立刻反应过来带着他们往里走去。
白苏跟着上楼，只觉得自己的脸好像在冒热气。不知道为什么，那好像是一种非常自然，处于本心，不可遏制的热度。
用蒋闲姐的话来讲，或许可以将这种情绪称之为羞涩。
蒋闲姐说，很多事情和不同的人做感觉是不一样的，只有和喜欢的人一起才最特别，荷尔蒙刺激下上头的快乐，什么都比不了，什么都比不上。
白苏抬手贴了下自己的脸，思绪已经飞远了。
如果自己是和陈砚抱了一下，或者换成任意一个人，比如说陆川、蒋闲、路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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