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不过是十九岁的年纪,笑意一旦融化了脸上的万年冰雪,倒颇有几分少年的纯真懵懂,甚至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每次看到白玉衡这样笑时,明逍都会心底一片柔软,自己也偏过头去,忍不住地翘起唇角。
不过现在,他情愿白玉衡还是从前那张冰雕脸,这样自己就不会为他那双玉色眸子中留露出的神情心痛。
叫他忍不住想再说些什么,弥补一下自己给他造成的伤害。
不过不待明逍绞尽脑汁,对面的人突然变了神色,竟是露出一副颇有几分讨好意味的微笑,向明逍捧了捧怀中古琴,软声问他:“你之前不是想我抚琴为你舞剑助兴吗?我现在抚给你,好不好?”
明逍不由蹙起眉心,困惑道:“你有没有听懂我刚才的意思?”
对方脸上的微笑在勉力支撑极为短暂的片刻后,终是崩碎开来,露出原本那副被主人驱逐的小狗模样。
他垂了眸子,喏喏:“听懂了。”
明逍又看了白玉衡两眼,暗暗捏了捏掌心,沉默不语地绕过白玉衡身侧,准备回村。
“你不赶我走?”白玉衡急忙转身追问。
明逍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楚楚需要你。”他说。
“那!”白玉衡心焦地接话,又小心翼翼道:“你呢?”
“呵。”他听见明逍一声低笑,听起来甚至有些嘲讽,“以我现在的力量,你觉得呢?”
说罢,明逍没再给白玉衡说话的机会,身影一闪,便不知消失去了哪里。
白玉衡想追,奈何重伤在身根本无法催动灵力。无法使用灵力,便无法感应,连明逍离去的方向都捉不到,又如何去追?
原地垂眸踟蹰片刻,白玉衡抬眼四顾,夜色沉沉,杳无人烟,索性就地盘膝而坐,将古琴置于膝头,小心打开裹琴的素布,弦音铮铮地弹了起来。
明逍亦未走远。村口有块一人高的巨石,被当做村碑,上边朱刻着“成家村”三个大字。明逍就站在碑后。
心乱如麻。
他怎么也没料到,白玉衡会……亲吻他。
就如同那一晚,明逍怎么也没料到,中途苏醒的白玉衡在看清身上之人后的第一件事,不是推开他、斥责他,而是拉着他俯下身来,扣着他的后脑,珍而重之地吻了他。
被突然苏醒过来的白玉衡惊得浑身紧绷的明逍一下就软了个彻底。
一阵天旋地转后,上下颠倒,那人像是第一次吃到糖果的孩童,重又垂下头,在他的唇上流连忘返。
明逍便软得不能再软,任那人在他身上肆意妄为。
明逍想不通,不过是一个吻而已,何以令他意乱情迷至此?
他也不知白玉衡为何会亲吻他。他没有问,也不想问,只当是一场没有起因的放纵梦境。天亮后便是梦醒时。
可那个混蛋,却将他拼命忘却的梦境拉进现实。
弦音飘荡,是明逍没听过的曲子。许是那人随心而弹,听来颇为柔情,甚至有几分旖旎,叫明逍身上那些早已褪去的吻痕,一处处重又自身体深处浮现出来般,灼热得熬人。
明逍下意识抬起手,自半敞的衣襟口探入,又在指尖触及胸口皮肤的瞬间,猛然回神,捏指成拳,似是顶着什么巨大阻力般,咬牙慢慢将手臂垂回身侧。
而后快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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弑神教其实不止有凤凰城的上万教众,于整片神州大地的魔气逸散地都散落有大大小小不同规模的支部,若是全部召集起来,十几万人的规模也是有的。
得益于此,明逍一众人此行向昆仑,一路几乎称得上是好吃好喝好睡,再也没有露宿荒野。白玉衡的伤也得到了很好的休养。
吴天和明逍则乘机联络各部,共商大计——
根据薛楚楚所述,昆仑既为天机阁的“军事要塞”,号称“小灵山”,想必若是出现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来天机阁的大量援兵。
明逍现在虽然力量暴涨,那日一人对战五百神族亦可轻松取胜,可自己的上限在哪里,明逍也不清楚。他不敢托大,己方力量自然是越多越好。
明逍和吴天都毫不怀疑,昆仑一战,会是他们与天机阁正式开战的序幕。
甚至,一切会在昆仑尘埃落定。
沿途风景自郁郁葱葱,逐渐变成灿黄如金。
入秋时分,众人抵达了天水——常人认知中,神州大地的一处边陲小镇。因为再向西,便是无边无际的茫茫雪山。那是以凡人之力无法跨越的天然屏障,亦是以凡人之力无法踏足的神秘领域。
这里也是弑神教在西部的最后一处支部,再向西,就需要明逍他们自行探索了。
薛楚楚的引路作用,亦是自此方才得以发挥。
她要众人在天水准备好足够的食物、水和棉衣,放弃车马,做好徒步长途跋涉的准备,至于他们的灵力、魔力,最好留着御寒。
天水虽然西临高原,但天水当地却是冬无严寒、夏无酷暑。此时虽然入秋,众人在天水也不过一件单衣足矣,并感觉不到来自西部雪山的超寒威力。
而且众人当中,除白玉衡幼时感受过灵山严寒,其他几人均自幼生长于南方,根本想象不到所谓的“严寒”是种怎样的“寒”。凤不鸣亦是天性喜暖,虽然时常被捉,经历过很多,但“严寒”这种酷刑倒也真的未曾经历。
而天水,距离薛楚楚提及的下一处落脚点“格尔木”,还有近半月脚程。
明逍闻言心急,提出众人御魔/灵飞行前往,薛楚楚却为难道,她只认得陆行路,若是飞行,她根本不知怎么走。
无法,众人只得随着薛楚楚在崎岖山路中跋涉、攀登。
火力最旺的吴天仍旧一身轻薄单衣,笑称雪山严寒不过如此。听明逍的话早早换上了厚衣的明遥在走了一段山路后也是感觉热得不行,索性重又换上单衣,给吴天帮腔,说薛楚楚小题大做。
薛楚楚在前边沉默带路,不言语。
明逍和白玉衡亦是在长途跋涉一段路途后感觉微热,不过都没说什么。只有凤不鸣感慨山区温度果真要比外边凉上一些。
行至第四日时,一路都在反复问薛楚楚“怎么还没到”、“还要走多久”的明遥终于按捺不住,撇嘴问道:“臭丫头,你真的记得路吗?不是带着我们在大山里绕圈圈吧?”
“那里有日夜受苦受难、等着我去解救的数百同门。”薛楚楚在片刻的沉默后开口,“我就算忘了自己是谁,都不敢忘记这条路。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要在脑子里回忆一遍。而且沿途我都有留下记号。你放心。”
自觉说错话的明遥噘噘嘴,悻悻道:“我、我就是随口问问……”
薛楚楚回眸一笑,“我知道。你们愿意陪我来,楚楚已是感激不尽。”
明遥一愣,撇过脸去别扭道:“你还是跟我吵架吧。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别扭。”
薛楚楚只是笑了笑,便转回头去,继续在前边沉默带路。
行至第十日,众人已经抵达雪线附近,四周寸草不生、山石倮露,只得一些薄薄青苔和细雪。偶有寒风袭来,裹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刀割似的疼。
众人都已换了棉衣,却还是不得不御魔/灵以御寒。
入夜以后,更是狂风呼啸、细雪如刀、遮天蔽月,根本无法前行。一行人被迫蹲在一处背风的山石后过夜。
一行人各自带了两件棉衣,明逍自己穿了一件,把另一件裹在明遥身上。白玉衡的给了薛楚楚,吴天的给了凤不鸣。
众人把最为娇弱的薛楚楚和凤不鸣挤在中间,白玉衡挨着薛楚楚在最右,明逍抱着明遥在凤不鸣左边,吴天挨着小哥俩儿坐在最左。
被裹成团子的明遥黏糊糊地抱着明逍,跟他哥紧紧偎在一处。吴天跟哥俩儿也不见外,长臂一展,将哥俩儿都半揽过来。三人都魔力高强,紧紧偎在一处更是暖和不少。
而对于白玉衡而言,御灵避寒乃是初学术法时的基本功,虽然此处的风雪较灵山而言狂躁了些,但与他练功时被丢进去的苦寒之地相比,还算温柔。他阖眸打坐,不动如山。
只是苦了薛楚楚和凤不鸣,只能各自缩成一团抵御严寒。
“逍弟,我怎么瞧那凤凰美人一副冻僵的模样?”吴天小声跟明逍咬耳朵。
明逍匆忙转身一看,只见身侧的凤不鸣阖眸蜷坐,唇鼻间全无热气。他心下一惊,急忙拉过凤不鸣手腕,明显感觉到肌肉的僵硬,指尖触感更是冰冷。
“凤公子?!凤公子?!”明逍一边尝试向凤不鸣体内注入灵息,一边焦急喊着。
可明逍很快发现,灵息注入不进去。不是对方筋脉不通,而是……抵触?就像水和油无法相融。
“怎么了?!”薛楚楚费力转动有些冻僵的身体,惊惶地问。
白玉衡亦睁开双眸转头看过来。
“白玉衡!你来试试!我的灵息注不进去!”明逍急道。
亦已察觉凤不鸣异样的白玉衡立刻绕过来,捏起凤不鸣手腕尝试为其注入灵息,结果却和明逍一样,受阻。
白玉衡蹙眉奇道:“奇怪,凤公子的灵息……似乎与我们的不同。”
薛楚楚一边脱自己身上白玉衡的棉衣往凤不鸣身上裹,一边急道:“用你们的魔焰烤一烤,能行吗?”
“就算不会把他烤熟,也会把他身上的衣物烧成灰。”明遥说着,也把自己身上明逍的棉衣脱下来盖在凤不鸣身上。
“沿途天气如此恶劣,你怎么不提前说清楚,好叫我们趁天黑前做好准备!”明逍突然冲薛楚楚发脾气。
薛楚楚一惊,却没有回嘴,只是咬住下唇,默默红了眼眶。
吴天没见过以前薛楚楚和明逍的相处模式,并不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什么不对。
而且他也觉得薛楚楚确实思虑不周,否则他们本可以寻处更好的躲避风雪处。
不过看着眼前楚楚可怜的少女,吴天也不禁觉得,还是明逍的话重了。
毕竟他们这一行人里,力量最低微的就是薛楚楚。既然薛楚楚都不觉得如此风雪夜是什么致命问题,对于其他人而言,就更应该是小问题。
这个凤凰美人虽然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一副柔弱不堪摧折的模样,可体内灵息却极为磅礴。吴天原还想要问问凤凰美人能不能为众人燃火取暖,谁能想到,打眼一看,不过片刻,居然冻僵了。
这种意外,谁能料到呢?
自始同行而来的明遥却是惊诧不已——一直近乎无底线包容薛楚楚的明逍,居然对薛楚楚发脾气?!更离谱的是,薛楚楚居然默默受着了?
她不应该跳起来指责他哥的不是吗?她不应该又提起蜀山弟子受罪都是他哥的错吗?她不应该乘机又提出一堆无理要求吗?
白玉衡开口道:“临近傍晚时我们路过一处山坳,楚楚曾问过我们要不要停下来休息过夜,是你说如果大家体力都还支撑得住,便星夜兼程。”
明逍瞬间瞪圆眼睛,声音都拔高了几个度,“你是说这是我的错?!”
“是我的错!”薛楚楚急忙倾身冲到二人中间将剑拔弩张的二人分开一些,“是我心急赶路,才让大家陷入如此恶劣境地。明逍,你骂我吧。”
明逍呼吸一滞,撇过头去。
白玉衡看了明逍一眼,转头去查看凤不鸣的状况,而后指尖捏诀、掌心推出,淡青色的灵息便丝丝缕缕自掌心溢出,如蚕丝般将凤不鸣层层包裹起来。
薛楚楚好奇地探出指尖,那层蚕蛹般的淡青色光晕并无实质,却能感觉到一丝丝温暖的感觉。
过了一阵,凤不鸣缓缓睁开眼来。
“凤公子!凤公子你没事吧!”薛楚楚吓坏了,几乎快哭出来。
凤不鸣环视一周,看着齐齐盯着自己的十只眼睛,很快明白了当下状况。
“抱歉,让诸位担心了。”
一如既往的细软温柔音色,搭配那张比寻常女子更为娇艳精致的容颜,叫吴天忍不住深深怀疑,这群人异口同声地告诉自己这位红发美人是个男的,该不会是合伙骗他。
“大凤凰,你灵力这么强,怎么不御灵避寒?”明遥不解。
凤不鸣向白玉衡躬身致谢,示意他不必为自己耗费灵力,而后垂了眸子轻轻笑道:“总归我是死不了的。”
“那你也不该放任自己被冻僵啊!”明遥皱眉。
凤不鸣张了张嘴,终是坦白道:“我的灵力,是不被允许为己所用的。”
众人:?!!
“我此前向明公子坦白过,我本是来自异界的异类,此番同行,实则是寻求明公子的庇护。我虽然身弱,但好歹是只凤凰,轻易不会死。便是夜里冻僵了,待到明日朝阳升起,自会苏醒。诸位不必忧心于我。”凤不鸣温声细语道。
“异界?!”
“什么样的异界?!”
“我们能去吗?”
“异界有凤凰,那是不是还有许多其他神兽啊?比如……比如麒麟、龙什么的?”
明遥和薛楚楚立刻满脸兴奋、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在我看来,那是一个徒有其表,内里却比这里更为黑暗的世界,没什么值得你们憧憬的。”凤不鸣说。
明逍&薛楚楚:“……”
“你刚刚说寻求庇护,是有人想要害你?”吴天问完,见凤不鸣轻轻点了一下头,遂追问:“是指天机阁?”
凤不鸣点头,“是。”
虽然白玉衡已经离开天机阁不短的时间,但此时众人还是不约而同地看向白玉衡,目光中还隐隐带着对天机阁的谴责。
白玉衡敛了下眼眸,抿了唇,重又抬眼问道:“天机阁,为什么要害你?”
凤不鸣没有回答,而是望向明逍。
“大家一路同行至此,我想,凤公子愿意对我说的,对这几位,也没什么不可说。”明逍说。
凤不鸣闻言略微垂眸沉默片刻,抬眼道:“因为我是凤凰。”
其余几人显然还是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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