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狗,眼巴巴地等着眼前人把他捡走。
小婴儿挣扎着爆发出又高了一个度的哭声。
男子紧皱的眉头皱得更狠了,一条胳膊托着小婴儿轻轻摇晃着,口中不停轻柔地唤着:“乖、乖……不哭不哭哦……”一边拿起身边的牛皮壶,用牙拔掉塞子、叼着,慢慢倾斜壶身,小心翼翼地往小婴儿口中倒。
小婴儿挣扎得厉害,哭得也更响亮了。
男子只得用牙把牛皮壶重新塞好,放回身边,浑身上下都透漏着焦虑、无措。
“给我吧。”小孩儿有些怯懦地软软道。
男子似是觉得别无他法,便将怀中婴儿小心交到小孩儿手中,轻声嘱咐:“小心你的手和胳膊。”
小孩儿这才发现,一直传来阵阵锐痛的右侧小臂,从手肘到指尖,被干净的白色布条一圈圈缠了个结实。左手的手指也都被缠上了。
不是他后知后觉。是他早已习惯了右臂的锐痛。他也有意识地不去看。
毕竟被自己啃得血淋淋的,有点恶心。
小孩儿把小婴儿接入怀中的一瞬间,小婴儿立马就收了哭声,甚至咧开小嘴笑了起来,挥舞着两只短小的胳膊,似是想摸小孩儿的脸,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温热的液体突然就涌了上来,小孩儿低下头去贴小婴儿乱抓的小肉手,带着哭腔道:“好乖。”
男子坐在一旁看着,满脸的百感交集。
他微微抿唇,开口正欲说什么,却见小孩儿左臂弯托着小婴儿,颇为费力地抬起右臂,同时弯下身去,颤抖着、却还是坚定不移地用牙齿贴近那缠满绷带的小臂,扯开了上边的结。
男子微怔,立刻明白了什么,飞速倾身上前,一把捉住小孩儿的右腕拉开他的胳膊,满是怒气地厉声问道:“你要干什么?!”
小孩儿吓得一激灵,睁着一双纯洁无垢、在火光的映射下愈发艳丽的赤瞳,瞳中还含着尚未散去的泪花,一脸的楚楚可怜,小声糯糯道:“他饿了……”
“他饿了你拆绷带干什么?!”
“喂、喂他啊……”
男子愈发怒不可遏,“喂你的血,喂你的肉?!”
小孩儿被欺压下来的成年男子的高大身形吓得缩成小小一团,上下眼皮一磕,蒙在赤瞳上的水光蓦地就凝成珠子滑了出来,“我、我没有别的能喂他的……”
似是被小孩儿的泪珠融化,原本怒不可遏的男子僵硬片刻,慢慢脱力地跌坐下去。
小婴儿自男子质问小孩儿第一句的时候就似受到惊吓般开始嚎啕大哭,此时二人不说话了,小婴儿的哭声更显响亮。
“我、我可以喂他了吗?”小孩儿胆战心惊道。
男子紧闭的薄唇微微抽搐,而后哑声地无情拒绝,“不行。”
他回身捞过不远处的牛皮壶,扒开塞子,递给一脸瑟缩、不解的小孩儿,“喂他这个。”
小孩儿没接,探头看了眼,壶嘴很小,里边黑漆漆的,也看不出装的是什么。但是闻到一股膻味。
他抬眼,瑟缩地望着男子。
男子压下心中的那股火气,神色语气重又变得温柔,微笑着软声道:“是羊奶,我还加了些草药汁在里边,对他好的。就是……可能味道不是很好,我喂他,他一直不肯喝。你试试。”
小孩儿又瑟缩地看了男子两眼,迟疑着伸出那只即便缠着绷带、也因为部分皮肉残缺而形状略显怪异的右臂,接过牛皮壶。
他又看了男子一眼,躬身低下头去,凑近壶嘴闻了闻,再看男子一眼,试探着慢慢举起牛皮壶,先自己尝了一小口。
哪怕实际上是有些苦涩、膻气,但对于已经数日未曾进食、饿到前胸贴后背的小孩儿而言,实在是醇香浓郁到不得了的美食。
他原本只想尝尝,看是不是真的像男子说的那般“味道不好”,可一小口下去,几日来拼命忍耐的饥饿便汹涌而至,他忍不住抬高牛皮壶,猛地喝了一大口。
可是数日未进食的食道根本禁不住如此的刺激,还没咽到胃里,小孩儿就猛地呛了出来。
对面的男子瞬间撑开一张小小的、泛着淡青色光芒的透明屏障,将被小孩儿喷出来的奶汁悉数挡下。而后赶忙凑到小孩儿身边帮他轻轻拍背。
“饿久了不能吃这么急。”男子满是心疼道,“缓缓,有给你准备的吃食,我去拿。”
小孩儿还在佝偻着身子呛咳,视线却紧紧黏在男子身上,满脑子都是刚刚见到的那神奇一幕,心里赞叹着:神果然好厉害!
男子用木枝从火堆下的灰烬里刨出两个黑乎乎的“蛋”,轻轻敲打一番,把上边包裹的泥土都敲碎,露出树叶包裹的什么东西。他先拨开其中一个,肉香瞬间飘散开来。
小孩儿忘了呛咳,眼巴巴地伸脖子看着,不住地咽着唾沫。
男子托着半拨开的大叶子,回到小孩儿眼前,给他看。
里边是一只被烘烤的金灿灿的乳鸽。
“咕——”小孩儿的肚子发出一声响亮的叫声,小舌尖不停地舔着发干发黏的嘴唇。
男子见状,宠溺地抚了一把小孩儿柔软的银发,笑道:“你先喂他,我给你把肉撕下来,嗯?”
小孩儿被那笑容晃了眼,呆呆地点头,心里想要再被男子揉揉脑袋。
像爹爹一样。
可对方不是他的爹爹,是好看得不似世间人的神。小孩儿只敢在心里想想,不敢说。
他乖乖给怀中的小婴儿喂奶,眼睛控制不住地望男子身上瞟,瞧他认真给自己撕鸽子肉的模样。
神好温柔。
像爹爹一样。
小孩儿忍不住地抿嘴偷笑,怀中的小婴儿却又大哭大闹,羊奶撒了许多。
“他不肯吃……”小孩儿睁着一双纯真的赤色眼瞳,一脸懵懂地看男子,“还是……”
话未说完,便被男子无情打断,“不行!”
小孩儿不懂温柔的神怎么突然之间又生气了,皱着一张漂亮的小脸瑟缩成一团,扁着小嘴可怜巴巴地望着男子。
“你得让他慢慢接受正常的食物。难道你要让他一辈子喝你的血吃你的肉,你是要养一头怪物?!”男子横眉竖目道。
小孩儿委屈地扁着嘴巴不吭声,又大又圆的瞳子迅速又蒙上一层泪光,可怜极了。
他只想让小婴儿活下去。他只想让小婴儿吃饱。他做错了什么?
小孩儿不懂神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火儿。
男子痛心疾首地长叹一声,痛得气音直颤。
他想了一下,对小孩儿说:“要不你先喝一口,放在嘴里含着,再喂他,看他喝不喝?”
小孩儿不太懂,但还是乖乖照做。小婴儿竟然真的肯喝羊奶了。
小孩儿开心得不得了,立刻又喝了一口,准备再喂。不想又被男子阻止,“用壶喂他。”
小婴儿又死活不肯喝,手打脚踢的,又弄撒许多羊奶。
男子见小婴儿活蹦乱跳精神得很,干脆收了牛皮壶塞上盖子放去一边,“我看他就是不饿。”
小孩儿急道:“他很能吃的!就刚刚那一口肯定不行的!……!”
小孩儿突然一惊。
无他,只是男子捏了一条鸽子肉抵到他唇边。
“那也先喂饱你自己再说。……吃啊?”
小孩儿愣怔片刻,小心翼翼地张开嘴,叼住鸽子肉的一个边边,见男子放了手,才用嘴唇抿着慢慢吃进嘴里。
好香。
好幸福。
神亲手喂他吃东西哎。
小孩儿小仓鼠似的动着腮,又忍不住偷偷笑起来。
小婴儿似是闹腾累了,没多久就小手抓着小孩儿托抱着他的左手的拇指睡了过去。
小孩儿左臂被怀里的小婴儿压着,右臂又重伤到手指都不怎么会动。一整只鸽子都是男子一块一块亲手喂的。水也是男子托着另一只装水的牛皮壶亲手喂的。
小孩儿全程受宠若惊,乖得不得了。
男子看他的目光温柔得不得了,也心疼得不得了。
半只乳鸽下肚,又喝了小半壶水,虽然小孩儿满眼都是对食物的渴望,可男子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说,一下子吃太多对他现在还很虚弱的身体不好。剩下的半只可以晚点再吃。没敲开的另一只也都是他的。
小孩儿也没仔细听男子说的都是什么,只是感受着头顶的温柔抚摸,看着男子那张完美面容上的温柔笑颜,他就乖乖点头。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男子温柔地笑着,软声问。
小孩儿紧张地抱紧怀中熟睡的小婴儿,拘谨道:“我叫明……明笑。”
“明……孝?”男子觉得自己猜的字可能不太对,遂又问道:“是哪个ming,哪个xiao呢?”
“日月明,开怀大笑的笑。”小孩儿说。
男子愣了一下,笑起来,“哦,是‘开怀大笑’的‘笑’啊。”他偏头看着小孩儿,笑道:“难道是因为你是笑着出生的?”
小孩儿也愣了一下,有些茫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爹娘说,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希望我能一直开怀大笑。”
男子脸上的笑突然就有了微妙的变化。一层水雾迅速漫上他玉石般的眸子。
他又伸手轻轻揉了揉小孩儿头顶,带着几分哽咽道:“真是个很好的名字。你爹娘一定很爱你。”
小孩儿没应声,垂下眸子微微咬住下唇。
他想起那片波光摇动的水面,和透过水面看到的爹爹的笑脸。
【笑笑,爹和娘爱你。】
小孩儿似是又想到了什么,猛然抬头——
“你……你是……你是‘神’吗?”小孩儿鼓起勇气,心急地问。
男子愣了一下,问:“怎么?”
“你是‘神’的话……可以让我爹和村里人回来吗?还有我娘!我都没见过她……”小孩儿仰着头,满眼热烈的期待。
男子略微沉默,软声道:“你可以先告诉我,你爹娘,和村里人,遭遇了什么吗?”
尽管小孩儿的叙述并不通顺、连贯,甚至不知道屠村的到底是什么人,但男子已经都听明白了。
束冠、浅灰布衫、用剑,加上此处乃蜀山治域,想来,是蜀山弟子无疑。
枉蜀山专长医术,常以“悬壶济世”、“医者仁心”自居……
明家村百余户人,不满十岁的娃娃何止眼前这两个,竟全部……
“你是不是‘神’呀?”小孩儿心急地又问了一遍,“我听爹爹和村里人说,‘神’什么都能做到!那你能不能让我爹和……”
小孩儿没能把话说完。
因为男子用一种悲伤到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看着他。
“笑笑。”他艰难道,“很抱歉,‘神’不是无所不能的。‘神’只是一群……罪孽深重的罪人。”
小孩儿仰着小脸儿看他,满脸不解。
男子轻轻覆上小孩儿的脸蛋儿,神色复杂,“不要崇拜‘神’,不要憧憬‘神’。不值得。”
小孩儿满脸疑惑地盯了男子一会儿,追问道:“那你到底是不是‘神’呀?”
男子迟疑片刻,轻轻勾唇苦涩地笑了笑,“我只是一个……罪孽深重的罪人。”
小孩儿鼓起腮,似是觉得眼前的人好奇怪。
但转念,小孩儿立刻开心起来——
男人说“神”是一群“罪孽深重的罪人”,又说自己也是一个“罪孽深重的罪人”,所以,男人就是“神”嘛!
他想了想,兴奋又有些拘谨地小心问道:“我已经告诉你我的名字啦,那……那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男子微愣,看着小孩儿盛满炽烈的红瞳,略作沉吟,而后轻笑道:“谢平生。”
第58章
两个小娃娃, 大的抱着小的,蜷缩在篝火旁安静地睡了。
谢平生守在篝火旁,垂眸盯着不住跃动的火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彻夜未眠。
天微微亮的时候, 谢平生将他的衣袍又给两个孩子仔细盖了盖, 看两个孩子睡得还算沉, 便悄无声息地拾起两个牛皮壶, 只穿着中衣,去林子里找今日份的吃食。
离开前, 他在灵息不会影响到两个小天魔的距离设下一处守护结界, 这才安心离开。
不想, 等半个时辰后他狩猎归来走出林子, 一眼就看见明笑抱着小婴儿正无头苍蝇似的在结界里四处乱撞。他急忙御灵飞回,解除结界。
小孩儿紧紧抱着小婴儿, 呆愣愣地看着回到他眼前的男人,片刻后“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他抱着小婴儿跌跌撞撞地奔过去, 一头扎进男人怀里, 看起来要多委屈有多委屈,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谢平生一时百感交集。
他蹲下身来,将哭得一塌糊涂的小孩儿连带着更小的拥进怀里, 轻轻抚着小孩儿的后脑, 温柔道:“我去找吃的了。看你睡得正香,没忍心叫醒你。”
他指指一旁的锦袍和自己身上的中衣, “你看我的衣服都还在这里。”
停顿片刻, 谢平生感受着怀里浑身发颤、满是不安的小身躯, 放弃了“解释”,改为“道歉”和“保证”:“怪我不好, 没知会你。下次我再去哪儿干什么,一定事先告诉你。”
小孩儿抱着婴儿,腾不出手,只能把头用力埋得更深了些,哽咽着应:“嗯。嗯。”
谢平生一边拥着小孩儿安抚,一边看着小孩儿周身因为之前撞击灵气结界而张牙舞爪地逸散出来的魔息慢慢潜伏回小孩儿的体内,不由暗暗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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