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思远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看见那人正伏着身子趴在他的床头,大概是因为累得狠了,连外面的警报声与他起身的响动都没有听到。
他听着外面的潺潺雨声,隐隐约约地想起刚才做的一个梦。
他梦见二十年后,他与安陆成了一对普通的叔侄——
梦里的日子清和平淡,和大多数人的生活一样,安稳又庸碌,甚至比现实生活还要真实。
安陆不再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偶尔想起也不过是在某个春节前夕,和妻子商量着要给那人的小孩包多少红包。
他的小孩拉着他的衣角,嬉皮笑脸地问他怎么称呼安陆,他想了想,便道:“他是爸爸的叔叔,你应该叫……”
……叫什么来着?
可惜的是直到梦醒了,他还是没想起那个称谓叫什么。
安思远听了一会雨后,转头看向安陆,那人一只手枕在脑袋底下,另一只手虚虚地搭在床沿边,像是方便安思远叫醒他似的。
像是本能的动作一般,他朝安陆慢慢靠了过去,将那双温热的大手渐渐拢在了掌中,
掌心贴着掌心,
指骨缝着指骨。
仿佛他们生来就应如此亲近。
充电器那荧蓝的提示灯像鲸鱼的眼睛,在黑暗中规律地一闪一闪,安思远的呼吸逐渐急促了起来。
他觉得此刻的自己和安陆都很可悲。
尽管空洞的心已经余不下能称作“爱”的东西,但和安陆身体接触时,他的呼吸与心跳还是不由自主地乱了。
这不像爱,倒像是经年累月里改不掉的某种习惯。
他如同烟花的余烬一般,化成灰之后还渴望着火的温度。
至于安陆,安思远看着那人的发顶,眼底闪过一丝不明显的情绪波动。
心存怜悯,却又毫不容情。不忍拒绝,同时也不能接受。
这就是他最大的悲哀。
“或许我终于不爱你了。”
安思远轻轻地笑了一下。他的手指摩挲着安陆的掌心,略过那人的指缝,缓慢地摸索过皮下每一寸凸起的骨骼,像是最后再感受一下残留的余温。
得不到的东西令人念念不忘,已经拥有的东西却好像没那么难以忘怀了。
方才那场疯狂的性事,正好为他多年的肖想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这对他和安陆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正确”的结局。
睡梦中,安陆脸上的冷戾被削去了几分,远远望着,倒有几分模糊不清的柔和了。他无意识地皱了皱眉,将手中那不安分的指头给收在了掌心中。
感受到暖热的温度,安思远的心口又不受控制地窒了窒。等他反应过来自己下意识的举动,又是自嘲地一笑。
两年,七百三十天,一万七千五百二十个小时。
不过是是安陆迄今为止生命中的十九分之一罢了,微乎其微的十九分之一。
然而正是这十九分之一的时间,将安思远仅有的一颗心来回冲蚀。卷走了爱,卷来了恨。
最后他的心变成了一个空架子,爱与恨都顺着空隙流走了,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留不下……
外头的雨势渐渐小了,雨点落在地上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黏稠,像极了情人间亲吻的缠绵水声。
安思远试着从安陆手中把指头拽出来,结果却是徒劳。他只得重新躺下,任由自己的手被安陆紧紧地握着。
“或许……”
安思远闭上了眼睛,嘴角却微微勾了起来。
不知是在笑他自己,还是在笑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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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安董从洛杉矶回来了?”
人事部的经理正在茶水间泡咖啡,一扭头,见安陆办公室的孙秘书正黑着脸站在他后面,手里还端着个杯子。
“……看你这脸色,安董比原来更恐怖了?”
孙秘书有苦不能言,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岂止是恐怖,我都要怀疑他去的不是洛杉矶,而是北极了!”
“听说人昨晚才刚回来,一张脸冷得不能再冷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家里人赶出来了呢。”
“……辛苦你了。”
办公室中的安陆全然不知外面关于他的讨论,只是皱着眉看近几个季度的财务报表,散发着一股可怖的生人勿近气场。
孙秘书的直觉没错,安陆确实在自己家里吃了瘪,才沉着一张脸来了公司。
今天一早起来,他身旁竟然没了安思远的踪影——
原本打算给学校先请假一两节课,看着小孩吃完早饭再送他去上学,不料安思远竟然不知什么时候便早早溜走了,像是刻意躲着他似的。
安陆一向平静的心中难得升起了一股怒气,昨天下药的事受害者都还没兴师问罪,凶手倒是跑得比谁还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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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忘记说了,安陆是离完婚才回国的。
只不过回国之后老婆又跑了。(¬_¬)
【今日限定】
安思远:再也不喜欢安陆了。
安陆:没对小孩动过心。
作者:坚持日更!(ˊ˘ˋ*)♡
第48章
学校对于安思远来说,竟然成了一个难得放松的地方。
高考临近,高三的教室也纷纷挂起了大红的横幅,上楼的阶梯上贴满了五花八门的必背单词,原本雪白的墙壁也被各种名校的简介占据。校长为了让学生们提高学习的警惕性,竟然在每层的厕所门口都摆上了醒目的光荣榜,让大家等待蹲坑之时,还能顺便欣赏一下自己的排名。
离高考还剩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只不过剩下一段“痛并快乐”的时光,让大家慢慢地体会、慢慢地熬。
这时候的高三生活虽然辛苦,但也单纯。学生们最大的任务就是复习备考,一颗心被牢牢地锁在了卷子上,其他杂七杂八的烦恼也飘不进脑子里。
安思远大清早来到学校后,便自觉地拿出了错题本,把前段时间一直没空摘录的错题给搬了过去。
讲练习册,早操,理综模拟考,午饭,讲评考卷,做周练……
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过着,他的每一天都和其他同学一样,被绑成了一根规律而公式化的线——
好不容易听见操场的放课铃响起,安思远的屁股也已经坐麻了。
他等着大半个班的人都冲去食堂后,才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平静的表情闪过一丝裂缝。
方才坐着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现下后穴边上的撕裂感愈发强烈,走一步便扯着痛一下,让安思远不得不深吸几口气再继续走。
他没随着人流一起涌去食堂,反而慢慢地顺着楼梯爬上了天台。
昨晚刚下完暴雨,顶楼的地板上积着大滩的水,像数面镜子一般,静静地映着头顶澄澈的空、熏红的云。
从天台上可以看见整个十三中的全景。
穿着靛色校服的学生三三两两地结成伴,有的还在去食堂的路上,有的已经准备回教室晚自习了;有人怀里抱着书,有人手中拿着酸奶,有人在步履悠闲,有人却行色匆匆。
足球场上的草尖的露珠还未消散,便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踢起球来。校道上的人被那踢飞的球惊到,免不得又得与踢球的人争论一番。
哨声、笑骂声、交谈声、期间还伴随着校园广播站放的歌声,大大小小的声音飞扬在跑道边、球场上,飞扬在缤纷的大世界里,而每一个声音又各有各的小世界。
看着眼前的场景,安思远莫名想起了他在书中看过的一句话:
——我既身在其外,又身在其中。
他喜欢在傍晚看操场,看形形色色路过的人,但却从来没感觉自己是他们中的一份子。
今天的晚霞是漂亮的茜色,云朵的边儿薄绒绒的,被落日安静地烧,不一会儿就从橙红变成了绛粉色。
安思远趴在天台的栏杆上望着天,校服上不知不觉地沾满了水珠。于是他撸起了袖子,露出了一截手腕。
那腕洁白细净,但上边却布满了几道触目惊心的疤痕。两三道棕紫色的深痕,还有十几道肉粉的细痕。
——像好端端的美人被人横空割了几刀,脸上破了相。
但安思远却好似全然不在乎自己的手,他低头玩了一会手机,又从裤袋里取出一个烟盒,滑了一根慢吞吞地抽了起来。
或许他喜欢学校,是因为在这里、在此刻,他才能完完全全地忘记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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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温的员工们一致觉得自家董事长最近有些怪。
以往每天在办公室里加班到凌晨一两点的人,现下竟然刚傍晚六点一到,便施施然地锁门回家了。
安董事长的面色看起来似乎比原先还要难看,孙秘书原本想开口说些什么,一抬头对上安陆微睨的眼神,便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而安陆回到家,一想起昨夜安思远那似笑非笑的眼神,胸口便开始发堵。他皱了皱眉,开始思考一会小孩回来要怎么用适当的措辞来教育他。
前十几年的风风雨雨,安陆什么龌龊手段没见过,一想到安思远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他的心就不由地窜起一股火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十点半。
“嗯?叔叔也在家?”
安思远背着书包换鞋,余光瞥到了坐在沙发上的安陆,嘴角勾了勾。
安陆冷着脸站起身,本打算直截了当地切入严肃话题,但一看安思远捂着屁股一晃一晃的走路,到口的生硬指责却忽然转了个方向。
“……很疼吗?”
“没事,我自己会抹药。”安思远朝他笑了笑,握着扶手一步一步上了楼。
安陆看他爬得艰难,便顿了顿,走上前去:“你……”
“叔叔。”
安思远站在楼梯中央,回头俯视着安陆,利落地打断了他未尽的话。
“我有点累,练习还没写完,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吗?”
安陆闻言一怔,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看着安思远一拐一拐地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然后听见了他房门关上的声音。
安思远见到他仍然是笑着的,但安陆心中却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记忆中,小孩中考的那段时间也挺忙的。首都的重点高中就那么几所,想挤进去也并非那么容易。
那时候的安思远每天都读到凌晨,但无论读到多迟,在睡觉前小孩都会蹑手蹑脚地推开安陆书房的门,红着脸跟他道一句晚安。
……确实有什么东西不同了。
对着空无一人的客厅,安陆叹了口气。
明天说就明天说吧,反正总有机会对他说的。
却不料,安陆根本没等来明天这个机会,甚至连接下来的这一周,安思远对他的态度仍是诡异的退避三舍。
并且就在这周的周六,安思远甚至连家也不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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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既身在其外,又身在其中。————《了不起的盖茨比》
第49章
“诶,成人礼是不是下周六啊?”
“好像是吧,和百日誓师合并在同一天了——”
“可是周六上午还要考理综啊,鸡贼十三中真的很会榨时间……”
“……”
傍晚的阳光是温和的金色,像一片麦穗色的海洋一般,静静地拂洗过空旷的教室、走廊、楼道。学校仿佛经历了某个从煮沸到安宁的过程,现下终于可以短暂地休息片刻了。胖成球的麻雀在电线杆上低叫,偶尔有三两只调皮地飞到教室的小阳台上,在夕光底下伸着爪子玩耍了一会儿,白色的瓷砖上映着它们小小的影子。
安思远刷完了手头最后一张卷子,抬头望了望操场的夕阳,低头开始收拾书包。
“喂喂,安思远,今天是我们B组大扫除诶,你不会忘了吧!”
关锦正拿着一大叠旧报纸从门口走进来,一见安思远这位偷跑惯犯又想溜走,忙扯开了嗓门嚷嚷道:
“大家别让这货逃走!上上周的窗户就是我一个人包的,这次不能再放你走了——”
经历了几年的相处时光,关锦对安思远的敬称已经由“远哥”升级成了“这货”。
“唉。”安思远手下的动作顿了顿,故作为难地朝关锦摇了摇头:“谁叫我每周末都有女朋友在校门口等我呢?”
“哇,你放屁!”关锦白了他一眼,把报纸重重往桌上一掷:
“你有没有女朋友我还不清楚!?少废话,快来帮忙干活!!!”
安思远唇角勾了勾,慢慢地向关锦走了过去,气定神闲地接过那桌上的旧报纸。
“怎么只有这个,抹布呢?”
“嚯,你真的是大少爷!抹布都被借去擦多媒体教室和办公室了,这些报纸是我好不容易从三班偷来的,您就将就着用吧——”
安思远瞧见关锦那气鼓鼓的模样心里就想笑,忍不住想多逗他几下:“那您擦前边还是我擦前边啊?”
高三的教室后排有三扇窗,前排却只有两扇窗,并且安排表规定,擦后窗的人还要顺便把头顶积灰的风扇给整干净了。
“你这个人,真的很没良心!”关锦瞪了他一眼,自个忙不迭地往前排跑去,生怕安思远抢了他的位置。
“我这学期都帮了你多少次了,你不仅一声谢都没有,还想占我便宜!”
“噢~”安思远倚着墙,挑眉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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