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坐在副驾闭目养神的许子路慢慢睁开眼，伸手往自己包里翻了翻，拿出打火机来。
林悍认出那就是自己以为掉了的那个，道了谢接过手把烟点了。
＂咱们开这种几个小时的山路，不来根烟真的会犯困。＂林悍吸了两口，吐气时撇过头避着许子路，手指夹烟伸到窗外去。
＂林哥，没关系，你抽吧。＂
许子路从塑料袋里拿出面包，给林悍递去一个。
＂林哥，还要开两个小时，你吃一个垫垫。＂许子路说。
＂不吃。＂林悍一脸嫌弃的拒绝，＂吃一块面包喝两瓶水，这是要我沿路做记号上山？＂
林悍看着被压的又硬又干瘪的面包，喉底都忍不住发干。就这玩意儿，镇上那小面包店一块钱三个他都不乐意吃，也就许子路天天拿这面包来练牙口。
许子路笑了笑，把面包拿回来自己慢慢嚼。
＂今天收了款，晚上回去我让你嫂子做点好的，别一天到晚啃这破面包。郑老头该给你颁个匾，要不是你，他那小作坊早关门了。＂林悍说。
＂其实不难吃，嚼着挺香。＂许子路将面包掰了一半，剩下的重新放回塑料袋里。
林悍敲了敲方向盘，没有再多说什么。
打三个月前许子路突然来到他们这小山村落脚，他给人的种种感觉，里里外外都写着『不在意』三个字。
不在意住哪儿，不在意吃什么，也不在意村里人那些总是好奇打量审视他的目光。
问他从哪儿来，只说是从城里来的；问他家人都住哪儿，也只回答说住在城里；问他为什么来沐晨山村，他只说村名讨人喜欢。
看似全身上下都藏着秘密，相处后却又觉得他的人和他的生活都单纯的可以。
林悍的妻子形容许子路：＂小许就像来我们村里带发修行的小和尚，只差沿路托钵而已。＂
这让林悍颇有同感。
＂小许，晚上想吃什么？我现在打电话让你嫂子做。＂林悍问。
＂我都可以。＂许子路淡淡地说。
又是这个回答。
林悍不意外的拨出通话，按下免提。＂下次换个回答，每个月工资给你加一佰。＂
＂好。＂许子路嘴角露出浅浅笑意。
电话拨通后，林悍妻子和儿子的声音透过话筒传了过来。
＂爸爸！＂五岁儿子稚嫩可爱的叫唤让林悍听了眼里心里都乐开了花。
＂常常，跟妈妈说，爸爸和小许叔叔快到家了，晚上弄个小炒肉，蒸个鱼，小炒肉多放点青辣椒，你小许叔叔爱吃。会说吗？＂
＂会！＂林常隔着电话，大声的回应。
许子路原本在一旁微笑听着林悍交代五岁林常转述的话，听到林悍说他爱吃青辣椒，许子路笑意散去，转过头看似在看窗外的景色，实际上却是在想着孙卓尧。
专挑小炒肉里青辣椒吃的人，不是他，而是孙卓尧。
相处了七年，很多逐日逐夜不知不觉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在他离开孙卓尧之后，才渐渐地显露出来。
小炒肉的青辣椒是一个；每晚九点前后，等待孙卓尧的电话也是一个。
以前的许子路会不自觉注意时间，现在的他，已经不需要了。
新的手机里，只存了林悍和他家里的电话，以往摆在通讯录里的那些号码，都不复存在。
纵然这些都是他清楚知道的事情，但时间接近，还是会忘了。
小货车刚开进林悍家门外的巷子，耳尖的林常便风风火火的带着狗跑到外边等候。
见到林悍和许子路下了车，一股脑使劲往林悍方向冲，一把抱住他的腰，努力把自己小小的身躯甩到身材壮实的爸爸身上。
＂哎呦！头铁的跟石块似的，常常，爸爸都要被你撞飞了。＂林悍一把抱起儿子，愉快的往家门走。
跟在林悍父子后头缓步行走的许子路，看着他们父子亲近的互动，羡慕，也不羡慕。
还有家的时候，父亲对他来说是压迫又窒息的存在，没心情羡慕，只有害怕；没有家的现在，只想安安静静的活着，所以更没有什么好羡慕的。
林悍的妻子手艺不错，这晚除了林悍点的两样菜，还多做了炸河虾和芥菜鸡汤。
坐在林悍失智的母亲身边，老人家自己动筷前先给许子路整了两大碗菜，嘴上还念叨着林悍这阵子工作忙，人都给整瘦了，得多吃点补回来。
许子路无奈的瞥了瞥林悍和他妻子，看他们并没有要纠正帮忙的意思，也只能慢慢把菜塞到胃里，直到真的塞不进为止。
饭后趁着妻子拉老人到前厅吃水果，林悍走到帮着洗碗的许子路身边说：
＂我跟你嫂子商量过了，我妈这病还是得去城里找大夫再看看。＂林悍说。
＂嗯，失智症不可逆，但如果能经过治疗控制，不要再恶化，那还是要试试。＂
许子路洗完最后一块碗，把手伸到腿侧擦了擦，问：＂什么时候去？＂
＂后天，你嫂子要照顾林常，我带我妈去检查，顺便给方老板送样本去。＂
许子路听后，说：
＂林哥，我跟你去吧。城里不比村里，再走丢一次，人就难找了。＂
＂也是，那我跟你嫂子说一声。＂林悍说完，便去和妻子说这事儿。
后天啊……
许子路扯了扯唇，告诉自己。
后天，只是一个平常的日子。
一个黑夜过渡到白天，闭上眼睛便稍纵即逝的寻常日子。
------------------
三个月了，孙卓尧还是没有许子路的消息。
载着许子路离开的那趟动车，沿路的监控不知派人查了几遍，问了各站的公交车，也问了排班等候的出租车，只有见过形似许子路的身影，却都不是他。
这三个月，孙卓尧觉得自己过得特别累。
之前他出差谈的项目回国后正式启动，有很多需要孙卓尧亲力亲为的地方，加上他母亲颜怡青自从被停卡，断了经济来源之后，时不时便来公司找他闹，被保安请出公司，转而改蹲他家堵门。
但幸好，这阵子他都不在那边住。
这三个月，孙卓尧都住在许子路原本待的青林别庄。
今天孙卓尧是被温安和保镖扛上车的。
颜怡青为了从他手里拿钱，买通今晚酒会裡的服务员，在他酒里下药。孙卓尧因为头晕到休息室休息，颜怡青趁他药性发作，找人接近他，想趁机拍亲密照作为胁迫的筹码，但孙卓尧意识自己被算计，暴怒之下将休息室给砸了，这失控的举动把颜怡青吓得不敢再轻举妄动。
孙卓尧这次不再心软，让温安报警抓人。
＂孙总，您还好吗？＂温安坐在副驾，回头看着斜躺在后座的孙卓尧问。
＂没事了。＂孙卓尧晃了晃思绪逐渐清明的脑袋，＂温安，许子路他妈妈，会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孙卓尧自己问出口都觉得莫名的可笑。
他一直知道许子路跟家里的关系不好，也知道他的母亲从不关心他的去向，但孙卓尧就是突然很想去和她打听看看。
告诉她，你儿子不见了。
告诉她，那个妳不爱，我也不爱的许子路，不见了。
第8章 八.过敏
虽然尚未入秋，气温连日来已经降了许多，每次气候开始变化，何玉诗以前多次自残后落下的病根，便又开始反复起来。
这次她休养一周，顾宇凡为了陪她因此改为居家办公。
母子二人一起吃过午饭后，顾宇凡又催着何玉诗上楼睡午觉。何玉诗笑了笑，对这个出生就被迫送养的大儿子，只有满溢的爱与亏欠，因此无论顾宇凡让她做什么，她从来都是顺从的接受。
才刚踏上台阶，何玉诗便听见管家似乎在和顾宇凡说有客人来访，她也没多想，直觉认为来人是来找顾宇凡谈事的，於是继续往楼上走。
直到听见顾宇凡称呼来人＂孙总＂，何玉诗才不自觉地停下脚步，接着慢慢地往回走，站在楼梯转角旁的柱子后边，看向站在顾宇凡对面的男人，何玉诗认得这个男人，她曾经私下在网上搜寻过他的名字。
＂孙卓尧……是和小路同居的那个……＂何玉诗盯着面容冷酷身形挺拔的孙卓尧，想起曾听顾宇凡提起他和许子路的关系。
顾宇凡看着孙卓尧一身冷意，来者不善的样子，也没打算给什么好脸色。
＂孙总，今日怎么会突然造访？如果我没记错，於公於私，我和你都没有任何交集。＂顾宇凡语气泠然，双手交叠在胸前，连请孙卓尧入内一坐的客套都不愿做。
孙卓尧抬眸往顾宇凡身后看了一眼，柱子旁露出的白色裙子，暴露了何玉诗的位置。
＂顾总，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孙卓尧盯着那一抹白，＂许子路，不见了。＂
听孙卓尧这么说，顾宇凡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他瞅着孙卓尧说：
＂顾总，人不见了你找到这儿，不觉得好笑吗？我们家跟姓许的，没有半点关系。＂
孙卓尧听到顾宇凡的回应并不生气，他只是看向何玉诗躲着的方向问：
＂你姓顾，和姓许的自然没关系，那何女士妳呢？许子路，和妳也没有半点关系吗？＂
被孙卓尧这么问道，何玉诗心底发颤，苍白着脸，慢慢的从柱子后走到顾宇凡身边。
看到母亲这个样子，顾宇凡本来想开口让孙卓尧滚出去，但何玉诗却伸手拍了拍他，表示自己想和孙卓尧谈谈。
何玉诗邀请孙卓尧到客厅喝茶，孙卓尧回绝，表示自己今天来只是想来打听许子路的消息。
＂小路他…..怎么不见的？＂
哑着声，何玉诗叫着许子路的小名，有些不自在。
＂三个月前，许子路传了封讯息告诉我他要离开，之后便不知去向。＂孙卓尧抬头看了看顾宇凡那张和许子路有些相似的脸，低声喃喃，＂我已经找了他三个月，还是找不到他。＂
何玉诗白着脸，无措的捏着手指，像是想起许子路小时候的一些片段，颤着声说：
＂小路还很小的时候，每次他爸爸打我，他就让我藏起来，我告诉他没有用，一个人只有死了，才永远不会被找到。＂
＂小路他……会不会……＂何玉诗不敢说出自己的猜想，她害怕许子路会想不开。
孙卓尧看着她，语气紧绷冷漠的回道：
＂他不会。＂
这些年和许子路相处下来，孙卓尧对他还算了解。
许子路早没了七年前那种张扬，养尊处优的少爷脾气不知何时也被消磨殆尽，他很少发自内心的笑，却也不曾在别人面前表现他的悲伤，但凡孙卓尧安排的，喜欢不喜欢他都照单全收，对生活并没有多热爱，但也勉勉强强能过下去。
这样的许子路不会因为离开了孙卓尧就想不开，他只会选择一种更安静，更不需与外界交流的活法。
听到孙卓尧的回答，何玉诗才稍稍放了心，还想再问些有关他和许子路的事，话哽在喉间，竟不知要怎么开口。
孙卓尧抬眸看了看何玉诗和顾宇凡，想起被家人排拒在外的许子路，心底闷得隐隐生疼。
既然他们都不清楚许子路的去向，他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和两人颔首之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盯着孙卓尧离开的方向，何玉诗身子突然晃了下，顾宇凡眼明手快赶紧将她扶稳，带着她到客厅沙发坐下。
沉默半晌后，何玉诗很轻很轻的对顾宇凡说：
＂明天，是小路二十五岁生日。＂
＂我……＂何玉诗红了眼，＂那年他都还没十八，我就把他抛下，我以为……许家不会不管他……＂
离开许家后，何玉诗一直以为许家至少会看在血缘的份上照顾许子路，顾宇凡也不曾告诉她许子路被赶出许家，和孙卓尧同居的事，还是三、四年前，她外出遇到许家之前的佣人，回家问顾宇凡后才听说这件事。
＂妈妈，这件事不是妳的错，许家这么对妳，许子路也是帮凶。＂顾宇凡至今还是无法放下对许子路的厌恶，所以一点都不觉得母亲需要为当初的选择感到自责。
＂不是这样的……不是……＂
何玉诗痛哭出声，将那件只有她知道的秘密，告诉了顾宇凡。
＂我曾经想……我在小路的牛奶里，放了很多安眠药……＂
＂什么？＂顾宇凡不敢置信的望着对他一向温柔恬适的母亲，无法相信她会做出这种事。
＂我当时已经不想活了……看着小路和他爸长的越来越像，我怕他也会变得跟他爸一样，所以……想带他一起离开……＂
何玉诗记得当时才七岁的许子路还问她，为什么牛奶的味道不一样，她骗许子路，里面放了会快快长大的补品，喝了就会长得像他喜欢的奥特曼一样，能够保护所有他想要保护的人。
＂那个孩子说『我想保护妈妈』……＂何玉诗伏在顾宇凡肩上，哭的泣不成声。＂可是我对他…..做了什么……＂
最终被发现的时候，许家人赶紧将许子路送急诊洗胃；许远臣把同样吞食大量安眠药的何玉诗送医急救，待醒转带回许宅，将她锁了起来，除了看护任何人都不能接近。
而许家人没有告诉许子路他被喂食过量安眠药的事，只说他是因为对牛奶严重过敏，才会进了医院。
＂凡凡，我对不起他…….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对小路尽到身为母亲的责任……＂
何玉诗请求顾宇凡，＂你帮妈妈找小路好不好？把你的弟弟…..找回来好不好……＂
听着母亲的恳求，还有方才那些让人震惊的过往，顾宇凡拍了拍何玉诗的背，轻轻的点头。
第9章 九.小鹿
从许家离开后，孙卓尧和温安出发至机场，准备搭乘晚间的航班前往沄市。
沄市是个冬暖夏凉的宜居城市，附近山村近年开发了不少旅游景点，吸引了不少游客前往旅行打卡。
孙卓尧在许子路走后，推拒一切需要离开海市的出差行程，因为他想，万一许子路回来了，他们没碰上要怎么办？
本来这次的行程，孙卓尧还是打算让温安去应付应付就好，但这几年孙氏集团和沄市的本地酒店品牌云起酒店有深度合作，正在养病中的父亲孙应然同样接到品牌创立二十年的纪念酒会邀请，父子两人同时受邀，总不能同时缺席，因此孙卓尧还是必须去一趟。
4/13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