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苦彝村可以走,但那边好像受灾挺严重,不一定行得通。”
陈既庸根本没得选,只能沉沉应声,“嗯。”
黄昏伴着小雨,陈既庸沉默如山,扎西也未再开口说一句话。
齐麟浑身上下已经没一处干爽地方了。
他跟老何把车里所有的物资都卸了下来,并送到了安置帐篷,后又帮忙维持路口秩序,直到天光消散,他们才算歇了下来。
帐篷外发电车嗡嗡作响,老何买的小太阳也派上了用场,发热丝通红,勉强带来些暖意。
老何问齐麟:“跟家里人联系了吗?”
齐麟这才想起自己是来“探亲”的,他从兜里翻出了手机,似有无奈的摇了摇头,没信号。
齐麟瞒着所有人出来,将自己置于这样的境地,许是自尊心作祟,又或者单纯的不想让人担心,他会将这件事咽进肚子,不打算跟任何人分享,尤其是陈既庸。
齐麟固执的想,他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而且自己现在毫发无损,何来报平安一说?没必要的。
陈既庸已经安全抵达平措,他只要知道这点就足够了。
“怕是要惹人担心喽,”老何突然又来了一句:“瞒着家里出来的吧?”
齐麟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老何,“嗯。”
老何一双慧眼好似看穿了一切,“来看女朋友?”
没错,就是“女朋友”。
齐麟嘴角淡淡的上扬,默认了,可转念一想,他这次很有可能就是穷折腾,很有可能要徒劳而返,那一抹弧度便消失了。
齐麟搓了搓冰凉的手,转而安慰起老何,“您也别太担心了,一定没事的。”
老何强作乐观的说:“借你吉言,歇会儿吧,我再出去看看。”
老何出去了,帐篷里只剩齐麟自己,他看着形如板砖的手机,又想到老何刚才的话,茫然打心底而生。
接下来要怎么办?
帐篷外的奔忙还在继续,麻衣公路被封,不少车辆都选择从苦彝村绕路,却不成想,这里更糟。
好在救援队已经开出了生命通道,绕行的车辆,正有序排队通过。
数十个巨大的探照灯,让苦彝村夜如白昼,残垣、破败的景象清晰入目,冲击着人们的心理防线,让人惶惶不安的想要赶紧离开。
越野车缓缓移动,陈既庸摇下车窗,视线探出车外,湿冷的气息混合着山石泥土的味道灌入车内,维序的武警嘱咐他们不要逗留,赶紧离开。
车辆驶到村口时,陈既庸却让扎西下车,“你在这等我,一会儿回来接你。”
扎西知道陈既庸想干嘛,他一定是要去事故段看看,这怎么能行?
“不行,“扎西坚决道:“陈哥,我得跟着你。”
“下、车!”陈既庸厉声一字一顿,他所有的负面情绪,眼看就要绷不住了。
扎西憋红了脸,却死活不打算妥协,“我不。”
“你特么,”陈既庸瞪着扎西,“你怎么这么倔。”
“太晚了、陈哥,”扎西无比认真的说:“那边情况不明,你去了万一再发生点什么,再说、嫂子也未必…”
“别说了。”陈既庸将人打断,他现在根本听不得这样的话。
齐麟的电话到现在还打不通,陈既庸的理智早就所剩无几,他掏出了烟,吃力的点着了。
这种感觉,太糟了。
扎西发现,陈既庸泛白的嘴唇明显在颤。
他没见过这样的陈既庸,一路都自持镇定的男人,在这一刻,暴露他竭力掩藏起的脆弱。
陈既庸在害怕。
忽然,车后面亮起了一束远光,晃了眼,跟着就有人过来敲了车窗。
车窗缓缓下摇,扎西惊呼:“老何?”
扎西一眼就将人认出来了。
老何探着身子,更是没想到,竟然真的遇到熟人了。
“我说这车牌子,怎么这么眼熟呢。”
陈既庸迅速掐了烟,搓了把脸,他不想在外人面前失态,“我、先把车靠边停一下。”
车停好后,二人下车,老何快步上前。
“陈老弟你们不是应该到平措了吗?怎么跑在这来了?”
陈既庸透着难以掩去的疲惫说:“说来话长。”
扎西看了眼陈既庸,知道他疲于开口,于是揽过话茬问:“老何,麻衣公路那头到底什么情况?”
“别提了,正好被我给撞上了,不过还好,我们人没事,过一劫。”
“你们?咱组里还有人跟着你?”
“没,是我一个小兄弟,他也去平措,顺路捎了一段。”
全程都是扎西在问,想了解的都了解了,也知道了老何家里遭了难…
陈既庸全程凝眉不语,听老何的意思,他们应该是第一波赶上的,设了路阻,避退了不少后来的车辆。
陈既庸紧绷的神经略有缓和,但心头仍旧疑云难消,不安丝毫未减。
见不到齐麟,确认不了人的行踪,他一刻都没法安生。
“陈哥,咱们还要回盐县吗?”
就在陈既庸准备开口说“回”的时候,视线跟着就被锁死在了前方不远处。
正有人掀开帐篷出来,那人身型高挑,一身黑色冲锋衣几乎跟夜色融为了一体,头上棒球帽压的很低,阴影下一双清透的眉眼,隐约可见。
陈既庸胸口猛烈的一震,湿冷的空气被倒抽入肺,心跳病态般的加速起来。
那双被颓意和焦虑填满的蓝眸,忽地亮了。
第70章 剜我的心啊
“陈哥?”
扎西唤了一声,见人不答,便顺着陈既庸的视线,转头看了过去。
就见那头的帐篷门口,一个挺拔的身影,正高举着手机找信号。
帽檐阴影下的脸,扎西看不大清,他疑惑的再度转头看回陈既庸。
就见人双眸里爆出血丝,身体变得如劲松挺拔,那是精神极度紧绷,甚至要发动攻击的前才会有状态。
“小齐。”
老何突然朝帐篷那头喊了一嗓子。
齐麟闻声转头,前一秒还眼神木然,转瞬间就愣住了,他刚要放下的手僵持在半空,身体形如木偶,动弹不得。
老何见人愣着,招招手又喊了声:“这里。”
齐麟陡然回神,然而本该应声上前的他,身体却不听使唤,如临大敌一般,甚至本能的有想后退逃跑的冲动。
因为不远处与他对视的男人,看起来非常的…不爽。
两束视线穿过黑夜,于某一点相撞,激荡起看不见的火星。
扎西还没搞清楚状况,陈既庸已经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很快,发懵的齐麟,被陈既庸狠狠拽入怀中。
他们身高相仿,胸膛冲撞着,由于力度过大,两人脚下都有些不稳。
陈既庸死死裹着齐麟,恨不能将人嵌进身体。
齐麟瞪大瞳孔,甚至忘了呼吸,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可胸膛里鲜活、剧烈跳动着的心脏,鼻息间萦绕的,那几乎被雨水泥土掩盖的熟悉气息,无一不在告诉他,这是真实的。
冰冷的身体、凝滞的血液,都因这突如其来的拥抱,重新升腾起热意。
齐麟发现陈既庸的身体居然在抖,那只大手仿佛要穿透他,剧烈起伏的呼吸,灼烧着他冰凉的侧脸。
齐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陈既庸为何会这样?
明明不言不语,却宣泄着山海呼啸一般的不安和无助。
扎西和老何看傻了,零星匆忙来往的脚步,也不禁驻足。
两个男人的拥抱,即使在灾难现场,还是太过抢眼。
齐麟虽然被勒的呼吸困难,但在相拥的那一刻起,就没了想要将人推开的念头。
相反,他更加贪恋陈既庸宽厚的胸膛,迫切的想要汲取更多,这个让他日思夜想的温度。
齐麟垂着的双臂缓缓抬起,想要轻抚陈既庸的脊背,给予他同样的抚慰,陈既庸却不给他这样的机会。
在即将触碰到的前一秒,他被陈既庸掐住肩膀,狠狠抵开了。
一瞬间,蛮力将亲密感生生撕裂。
齐麟终于看清了陈既庸的脸,漠然、僵硬,像是暴怒前,最后的克制。
陈既庸一把擒住齐麟的手腕,拉着他就往黑暗深处走去,齐麟踉跄了两下,紧跟上去。
二人绕过帐篷,融进了夜色,消失在了他人视野。
老何算反应过来了,这俩位是一家子啊!可一个姓齐,一个姓陈。
所以是表的?表叔侄?
老何很想跟上去看看,不管怎样,有话还得好好说,可不兴动手。
他刚准备叫上扎西一起,就见人一脸目瞪口呆,傻了。
夜色静默,月亮半隐半现。
陈既庸脸色苍白,一言不发,二人相隔半米对视着。
齐麟慌了,瞳眸深处投射着陈既庸眼里冰冷怒火,令他恐惧。
他不清楚陈既庸是如何知道他来了盐县的,但事实是,他就是知道了。
老何也应该把他们的遭遇都说了……他没想到这么快,他就要为自己的自作主张和任性,付出代价。
齐麟抬起手臂,试图去牵陈既庸的手,却被毫不留情的打开了。
清脆的一声,齐麟心脏猛滞,这绝不是他所期待的相见。
眼前的人,双手握拳垂在身侧,在齐麟看不见的暗处,陈既庸手背凸起青筋,指节甚至都泛了白。
很显然,事情的严重性,已经超出了齐麟应对的能力范围。
齐麟只感周身凉意肆起,他混乱无措,试图在陈既庸的眼中寻找些蛛丝马迹来告诉自己,他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齐麟没有超能力,他不知道陈既庸这几个小时是怎么过的。
他不知道陈既庸的心,几乎一度提到了嗓子眼。
更不知道一向沉着冷静的男人,会因为自己的“失联”,而感到无以名状的恐惧。
齐麟越发慌乱,陈既庸整个人正如一张大弓,弦锁紧绷的看着他。
“我错了。”
齐麟话音短促、小声,但绝没有任何想要辩解的意思,他只是本能的认为,这样的肺腑之言,会让眼前的人好受些。
猝不及防,陈既庸没想到齐麟会一上来就服了软。
一声“我错了”,几乎挽救了他所剩无几的理智。其实,陈既庸一直在做自我斗争,他不想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来。
所以直到现在,他除了用鼻孔出气,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说。可心头那股气,憋得他喉咙干痒,嘴唇哆嗦。
陈既庸依旧不开口,齐麟心慌意乱的很想解释,可好像说什么都只会让情况更糟。
可他必须说点什么,“我就是,太想你了。
想念,是一切行动的本源。
灾后的雨夜,大地为之沉默失语,齐麟的话,狠狠狙击了陈既庸的心脏。
过去数小时积压的不安,以及无数复杂的情绪,如火山爆发一般,狂泻而出。
陈既庸大步上前,单手猛地按住齐麟的后颈,重重吻了上去。
他不忍心说一句狠话,但他急需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唇齿触碰的瞬间,痛感便传来了,齐麟被迫承受着没有一丝温柔可言的吻。
这一吻,当真毫无怜悯。
这是单方面宣泄的惩罚之吻,是陈既庸无声汹涌的抗议,却也是两颗张皇失措的心,在互诉衷肠。
齐麟放任陈既庸肆意的凶狠,允许他纠扯自己的唇舌,甚至咬破了他的嘴角。
血腥味儿很快蔓延开来,齐麟强忍住疼,不吭一声。
这一咬,让陈既庸猛然清醒,心脏就像被剖开了一样,他不想自己失控,却还是害的小朋友疼着了。
陈既庸强势停止,双唇剥离,他抵着齐麟的额头,咬牙说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谁他妈让你来的?嗯?”
陈既庸气息汹涌,声音隐忍、克制却在发颤。
“齐麟!你怎么敢瞒着我出来?”
刚被剥夺了呼吸,齐麟心脏的跳动忽高忽低,他眼里混沌模糊,本能的吞咽口水,想说的全部卡在喉咙。
陈既庸扣着齐麟后颈的手,又加重了一分力,齐麟身体不禁一晃,下一秒,两人间几乎没有了缝隙。
“陈老师捧着你,什么都依着你、惯着你,你就真当我没脾气?”
陈既庸慢沉的低音,重重的锤击着彼此,强行遏制的怒火,仿佛能吞噬一切,包括齐麟的所有倔强和骄傲。
齐麟暗暗攥拳,他的心、肺,像是被撕裂了,疼,但他也得受着、忍着。
陈既庸已是万分克制了,却架不住那股火气,不停的往上冲。
“陈老师把你当心肝儿,齐齐却学会剜我的心了。”陈既庸的话带着颤音,脆弱易碎。
齐麟的指尖扎进手心,痛感让他清醒,但都比不上陈既庸的话来的管用。
齐麟知道,他活该,他真的知道错了。
他为自己妄图掩盖“一切”的想法而感到后悔,他不知道这会让陈既庸如此痛苦。
他真的知道错了。
愤怒如潮水,澎湃的撞击,会伤人,但因为心中有爱,它必然也会走向平息,然后悄悄退去,化作绵软的微波,抚慰人。
陈既庸后悔不已,刚才他是疯了。
他捧起齐麟低垂的头,视线触碰的瞬间,他看到小朋友的眼圈通红,黝黑的同仁蒙上了一层雾气。
陈既庸扫视着那张被慌乱无措席卷过的英俊脸庞,心疼不已。
陈既庸朝齐麟被咬烂的嘴角吹了吹,齐麟“嘶”了一声。
“知道疼了?”陈既庸心疼道,然后立马换了个方法,他温柔的含上齐麟的伤处,一点一点将血迹舔舐掉。
唾液,终归比他这双糙手来的卫生干净。齐麟微微闭眼,配合着陈既庸的疗伤。
“还疼吗?”陈既庸又问。
齐麟短促一声,“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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