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女声轻飘飘的,“延毕到第八年,答辩又没过,不小心气急攻心就死了。”
“唉,道路千万条,上学死路一条,”又多了一个声音出来,“算了算了,下辈子注意点,这学谁爱上谁上吧。”
三鬼——或许更多魂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宋晚不清楚其中是否还有根本不用走路而是飘在半空没被算进去的,她静默地往旁边挪了挪,却听鬼惊声叫起来:
“哎呀!谁撞我?”
宋晚:“?”
正常剧本不该是双方互相道歉恨不得忘掉刚才的事吗?
阴气重的地方果然不能用阳间常理来解释,宋晚没作声,只觉周围越来越冷,体感温度逐渐降低,另一边有鬼问道:
“怎么了?”
“有东西撞我!”
一时间众鬼像是被投了石子儿的湖面,嗡地炸开来:
“什么东西?人还是鬼?”
“鬼肯定会作声啦,当然是人!”
“啊,有活人吗?好害怕嘤嘤嘤。”
“还怕啥啊,死都死了还怕啥?”
“好可怜喔,活着就不能随便发癫了嘻嘻。”
宋晚被这冷清氛围中离奇的热闹吵得头疼,但她隐约判断出众鬼都在往同一个方向走。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还是出声解释,却被一只微凉的手心轻轻捂住了嘴。
“对不起,”她听见熟悉的声音,却又有细微的不同,“我听不大清楚,刚才是撞到你了吗?真是不好意思。”
浓雾掩盖中,被撞到的鬼嘀咕了一句什么,临走前兀地凑头过来,向外突出的眼珠黑得吓人,倒映出两人交握的手:“你是怎么死的?”
祁空面不改色,沉声像是有些恼怒:“没见过两个人死一起的?”
那鬼头转了三百六十度,方才嘿嘿笑了:“没见过,今个儿也算开了眼了。散了吧各位,是误会。”
众鬼看不成热闹,间或夹杂着两句遗憾感慨之声。宋晚还沉浸在方才的闹剧之中,右手被人捏了两下:“热闹看够了?”
无奈的语气带着一丝别的意味,宋晚来不及细想,便被松开了手。
“你怎么在这儿?”她压低了声音。
“你说我怎么在这儿?”祁空同样用气声回她。
天知道她感应不到镯子在阳间的位置时有多着急,教授还在讲台上讲课呢,她抓着书包就从后门溜了。
“不知道,”宋晚移开视线,“这是哪里?”
“学校,”她贴心地补了一句,“到你宿舍直线距离不过一百米。”
宋晚听她说话肆无忌惮,声音便也恢复正常:“那我能回去吗?”
“都到这儿了,出去玩一圈?”祁空见她两手空空,提议道,“上次的功德赚了不少,刚巧趁着这次机会花出去。”
宋晚听不懂,但她觉得有道理。
“这里还是现世吗?”她问。
“算是?不过这个地方不常开,”祁空环视一圈,像在估量活动范围,“平日里阴阳两界的空间是重合而无交集的,唯有阴阳交界地才能够沟通两界。阴阳交界地面积小,一般容不下这么多鬼。不过——也有例外的时候。”
这样看来,今晚就是那个例外。
百鬼夜行的场面实在是阴森中透露着诡异的壮观,宋晚还在回阳间睡觉和去阴间鬼混之间纠结,祁空乘胜追击道:
“去玩嘛,鬼市很久才开一次的,”她笑眯眯地道,“错过这次又得等很久。”
“鬼市?”宋晚想了想,忽地眼前一亮,“那我经济学院的通识课期中作业岂不是有救了?”
祁空:“……”
倒也大可不必在鬼市找阴间素材。
她将宋晚带到路边,不知从哪儿摸出一盒气垫,便携式定妆喷雾先在脸上均匀的喷了一层。宋晚任她摆弄,趁着对方开气垫盒子的间隙睁眼,入目便是白得离谱的粉底色号,满头问号:
“我是要去唱什么白脸吗?”
这是何时的畸形审美?
“不是,”祁空示意她撩起自己的刘海,粉霜便不要钱似的扑了上去,“白一点,没什么血色更像鬼。”
一层无敌之白的粉底叠上定妆喷雾,再叠上一层惨白的散粉,底妆直接焊在了脸上。宋晚眨着眼睛觉得自己脸上的妆容随时能裂开,不免有些生无可恋,在祁空递镜子时拒绝了。
“暂时不想看鬼顶着自己的脸。”她麻木地道。
祁空于是没忍住笑了一声,被宋晚冷漠地看了一眼,立刻敛了神色,装得一副正经人模样,转身道:“那就走吧,一会儿鬼更多了,路上挤得很。”
百鬼夜行中混了两个不人不鬼的玩意儿,宋晚与祁空并行。周围的鬼叽叽喳喳热闹得很,一路从谁谁谁死状凄惨聊到下辈子怎么死才能让尸体更美观,甚至还有的惦记着死前银行卡里没花完的钱。
大概是生前守着诸多条条框框,死了便彻底放飞自我。
“都好年轻啊。”宋晚感慨道。
“毕竟大学城,”祁空耸了耸肩,贴心地解释了一句,“但也就活着的时候年轻,有些死了好多年的,摇不上酆都的号,买不起房也租不起房,都暂时住在这里。真算起年龄,上百岁也说不定。”
宋晚被阴间住宅也得摇号购买这件事震惊到,半晌说不出话来,不知怎么憋出一句:
“房价贵吗?”
“……还好吧,阴间也不兴炒房啊,”祁空罕见地卡壳了一瞬,这也不能怪她,毕竟她花钱不从看余额,余额也不可能清零,“应该……多打几年工,还是能买个郊区的一居室?实在不行随便找个兼职也能撑过房租吧。”
宋晚:“……”
这人听上去一副不食阴间烟火的调调,更何况还占着阴阳交界地没什么客流量的铺子,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想来也不会有在阴间买房的困扰。
“阴间能打什么工?”她诚恳提问。
果然人这一辈子社畜,下辈子还没开始又要当社畜。
三百六十行,那是阳间的活路。行行都得会一门手艺,倒不如提前了解阴间市场供需,促进两界互联,才能够阴阳两界通吃。生前潇洒,死后痛快。
祁空嘶了一声,眼神飘忽不定:“嗯,就跟阳间差不多吧应该。我想想,比如快递员、司机、开饭店、当程序员……”
宋晚再一次被文科无用论攻击了:“程序员?”
熬夜加班猝死,鬼魂下岗再就业?
鬼魂熬夜会猝活吗?
如果不会活,岂不是资本积累无限压榨?
“无纸化办公嘛,阴间潮湿,寻常纸张很容易受潮被虫蛀,”祁空仔细对比了阳间与阴间的科技发展水平,“其实科技水平也就比阳间晚个几年,大多都是从这边引进的,但传统因素保留得更多而已,所以有时现代化中夹杂着传统的年代感。”
宋晚还想问什么,但祁空抢先一步比了暂停的手势:“好了好了,等到了你就知道了。眼见为实嘛,我说的也不一定对。”
“最后一个问题。”宋晚抬眼看她。
祁空坚持不过半秒便被打败了:“……行,最后一个问题。”
“阴间真的是现代社会吗?”
“啊?”祁空莫名蹦出一个语气词。
她随即理解到作为文科生的逻辑,认为这个问题颇为棘手:“也不能说不是现代社会,但阴间的社会构成形式挺复杂的。毕竟它与阳间人道相去甚远,并没有稳定的家庭构成,毕竟几天还是几百年才能转世投胎也说不准。”
“总的来说,”浓雾深处,时空扭曲,无尽混沌之中,对岸世界的喧闹声隐隐传来,“较之阳间人道,不失为死后极乐。”
【📢作者有话说】
凉得我痛哭
22 ☪ 凡夫相
◎“哦——还带家属。”◎
混在百鬼之中,祁空总算没再认错路叨扰孟婆,而是光明正大地走了正门。酆都大门高挂着鬼气森森的白色灯笼,宋晚非但没能品出半点暖意,却听祁空悄声道;
“里面燃的多数是磷火,也有别的温度更低。”
宋晚微微颔首,跟城门处值守的牛头对视片刻。他似有疑惑,正粗声粗气地想让她停下,余光却瞥到祁空似笑非笑的神情。
轰隆一声,牛头巨大的身子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何事?”众鬼战战惶惶让出一条道来,马面踏出每一步,青石板的地面便跟着颤抖,“阿傍,你这是为何?”
牛头嘶了一声,从二人处移开视线,干笑道:“没坐稳,没什么事儿,你回去吧。”
众鬼复熙熙攘攘挤进城门。宋晚脚下一滑,低头看时却是一头四蹄着地的猪从她腿边窜了过去。她重心失衡,心道不妙,下一刻却被牵着手拉入怀中。
“小心,”祁空微微颦眉,吐气时声音像是虚吊在半空,无端生出几分鬼气,“鬼太多,我扶着你。”
宋晚觉得自己大抵是鬼迷心窍。
街上吵吵嚷嚷的热闹,一眼望不到头的两侧矮楼皆是几个世纪前的装修风格,浓雾散去,远处隐隐可见绚烂的灯光,几十层高的现代大楼直冲天际。她隐约瞧见几个鬼影飘忽,正对着楼外彩灯敲敲打打。
视觉能力被调整得混乱。她收回目光适应了一会儿,才从方才的灯光中缓过神来。
街道两侧的店铺外,也有小贩在道路两侧摆起地摊,一张白底或许还混着红褐色血迹的布,配上“茶”“肉”“饭”等黑色字样,迎风一吹成了生动的招牌。
二人没走几步,宋晚被时不时飘来的眼神瞧得不自在。她观察了周围行人,大抵是她们二人举止打扮太过正常——换言之便是群魔乱舞之中的不正常。
但不正常之中的正常,那不也是一种不正常吗?
更何况在这地界,敢于标新立异,那才更让人以为有恃无恐。
闲逛之中,她被人拽住了衣角。
鱼缸下边装着四个轮子,仔细一看还是电动的,拽住自己的是一只覆满吸盘的触手,一只人头大小的八爪鱼伸出了另一只爪子,里边是几个精致的小瓶子,各色液体随着舞动摇晃。
“来一瓶吗,美丽的小姐?”八爪鱼的嘴形对不上声音,宋晚慢半拍地发现它胸前的自动翻译器,“高贵的液体,往往只需要简单的处理方式……”
宋晚拎起一个问祁空:“这是什么?”
祁空啧了一声,低头看那还没她腿高的章鱼:“售卖三无药品等同于贩//毒,让执法者逮到你就完了。”
“吧唧”一声,章鱼腾出两只爪子抱住她的腿:“姐姐,您行行好,小本生意,不买也别砸摊子啊。”
“滚一边儿去,”祁空一手把它两只爪子都扒拉开来,不忘转头对宋晚道,“彼岸花汁,在忘川河边偷采的,或是偷种的。这玩意儿邪门得很,都有专门管制,这种沿街兜售的一看就没有经过备案——撒手!”
趁祁空一个不注意,八爪鱼操纵着电动鱼缸飞一般地跑了。宋晚手里还挂着方才它用来展示的黑色瓶子,迷茫地发出一个单音节:“……啊?”
祁空无语半晌,方道:“你先收着吧。唉,黑色的作用是什么来着?我忘了,一会儿碰到熟人帮你问问。”
二人复行路,走到半途又见一处饭店起了冲突。靠着争吵的戏剧主角和围观吃瓜群众,宋晚将前因后果听了个大概。
“这玫瑰花精头一次上这百年老字号糕点铺,谁知道店小二一疏忽,给她将桂花糕装成了鲜花饼。小姑娘也是性情中人,咬定要老板照着食品安全管理条例赔她整整一千,这老板却不愿——这可怎生是好!”
“要我说,就是矫情,”一头后蹄着地的直立猪手上还提着滴血的砍刀,白色厨师帽上不伦不类地写了个“肉”字,“想我当年在阳间,吃了多少人道剩菜里的猪肉?这不死后照样来这边开猪肉铺?”
旁边的人长着鸡头,说话时间或夹杂的“咯咯”的叫声:“要完咯咯咯,鸡饲料也是用的小鸡打碎嘛咯咯,死都死了,还惦记着生前咯咯那档子事儿呢?”
众人哄堂大笑,宋晚不过在这儿站了一会儿,却听了好几个版本的故事。正出神时,手被碰了一下:“奶茶喝吗?”
她接过杯子,见液体颜色隐隐发绿,祁空顺势为她插上吸管,第一口便吸到了小料。她嚼着类似脆啵啵的东西,含糊问道:“你加了什么小料?”
“嗯?”祁空转头去看背后铺子上的招牌,“我看看啊……‘本店特色荤奶茶,精选脑浆原液,小料全家桶:生挖活人眼球、烤鸡精指甲、陈年死鱼鳞……’”
“噗咳咳咳咳……”
祁空手忙脚乱递纸:“不是,我还没念完……不是,我买的是素的!”
人生就是大起大落。
宋晚虚弱地摆手,捏着卫生纸环视一圈没见着垃圾桶,心说这特点怎么跟沪都一模一样,就听祁空接着道:
“‘本店特色素奶茶,小料全家桶:十全大补花瓣、人道进口脆啵啵、半硬化鲛人泪……’”
算是没出现什么让人难以接受的东西。
说话间这厢争吵已经结束,玫瑰花精拿了不到一千的赔偿哭哭啼啼地离去,街面上散落的全是争执中扯下的玫瑰花枝与花瓣。小贩准时出现在围观群众散去的道路上售卖西瓜哈密瓜黄瓜冬瓜,宋晚衣角又被扯了扯,见是个人类小孩,眨着眼睛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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