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儿委屈道:“姑娘还惦记着鸡呢!妈妈说这个月姑娘您吃太多了,这几天既然身子不适,便多半是不宜再进补,接下来几天我可都要陪姑娘吃青菜叶子。”
苏卿宁长叹一声狐生艰苦,不再作求。
用过午饭准备小憩,苏卿宁日上三竿才醒,这会儿精神头甚好,压根儿睡不着。赶巧胡应然请的大夫到了,原本说是先给其他几位姑娘看,但一听说苏卿宁醒着,图着省时便先到了苏卿宁这里。
大夫姓胡,要说起来还能与胡应然攀上几分亲戚关系,不然为风月楼里的姐儿们问诊这等差事还轮不上他。勾栏里头的姑娘没外边那么多规矩,胡大夫搭了张丝绸隔着问脉,苏卿宁便坐在一旁瞧他脸色,嗅到淡淡的药材味。
他又问了些吃食起居方面的事,这苏卿宁哪儿还能记得,好在灵儿帮她答了。她百无聊赖,这厢正思忖着人道大夫开的药对畜生道有没有用,就听灵儿提醒了一句:“我们姑娘本是狐狸,大夫可别忘了。”
苏卿宁:“?”
她依稀记得人妖不相容的规矩,人道中人对畜生道的动物修炼成精这件事可忌讳得很,便被灵儿如此轻易地说了出来?
这大夫有些来头。
胡大夫让灵儿先出去等着,他提笔蘸墨,龙飞凤舞的药方上苏卿宁一个字也不认识。
“姑娘原先在青丘落下的毛病,最近可有见好?”他忽然问道。
苏卿宁哪里知道自己在老家有什么病症,胡编乱造免不了露馅,只含混应道:“嗯,还是老样子。”
他既知自己从青丘来,想必是从前给自己看过病?或者……
“姑娘,待我再诊一次。”
苏卿宁于是屏息凝神,奈何胡大夫衣袖上的药材味再次袭来,她从中发觉一点微妙的违和。
那是狐族身上特有的味道,让人……不太舒服。
难怪要用药材来掩盖。
苏卿宁想起自己房间里点的美人露,香气逼人,掩盖了楼里许多奇怪的气味。
但她自己身上似乎并没有这种味道,她将尾巴藏起来时,除了样貌好点,其余倒彻彻底底看不出与人类的分别。
“我瞧着姑娘的症状越发严重了,”胡大夫捋了捋胡子,尽管苏卿宁一眼瞧出那不过是粘上去的,“九尾得天独厚,有些不足之症也很正常。想必姑娘的家人一早就告诉了姑娘这病的治疗之法,姑娘既心中有数,我便不再多言了。”
他将方子留在桌上,提着药箱告辞出门。
灵儿回来拿了方子,找胡应然看去了。苏卿宁独自一狐坐在房间里,开始思考自己从娘胎里带出的不足之症怎么治,以及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
也不怪胡大夫打哑谜让她猜,毕竟先天不足这种事,许多人都忌讳直接说出来。她自己肯定也是知道的,只是莫名其妙就给忘了。
苏卿宁觉得这真是怪哉。
早知方才该问问胡大夫,一觉睡醒突然不记得很多事了——这是什么病,该吃什么药?
她胡思乱想,忽地意识到胡大夫不还要给其他姐儿看病?这会儿肯定还没走。她不方便进其他姑娘的卧房,不如先去向妈妈说一声,让胡大夫再来给自己看看。
她如此想着,便推了门走出去。一路上思绪乱飞,没留神在走廊间撞到人。
“小心。”
——是个从未听过、却莫名有些耳熟的女声。
【📢作者有话说】
每一卷换一个名字成就达成……
26 ☪ 盈袖香
◎让人给逃掉了。◎
苏卿宁晕乎乎地还未抬头,第一反应是完了撞到客人了。
但这客人似乎不仅没生气,而且听声音……是个女人?
到风月楼来的男人不算少,女人可不太多。更何况这一层楼皆是伶人丫头们的卧房,什么人会误入此地?
刹那间苏卿宁福至心灵,嘴快过脑子:“你是新来的姐妹吗……”
她抬起头,就在这时撞进了女人的眼睛,不知怎的话到嘴边卡壳了一瞬,硬着头皮补上了后半句:“瞧着……面生得很。”
她揪着轻软的衣料没放手,说完有些心虚地移开了眼,也不知自己在迷糊个什么劲儿。
嗯……作为一只发育健康的狐狸,化作人形的她原本身量就高,就算穿着平底的绣花鞋,有时也难免比楼中客人高上几分。只是这位姐姐,端的比她还高上一截!
“姑娘,”她从这句低唤中听出几分无奈,对方似乎没生气,站在原地没动,“不如……先从我身上下来?”
意识到自己方才一直挂在女人身上并手指揪着对方腰带到那一刹那,苏卿宁想立刻改名换姓连夜逃回青丘。
双颊莫名开始发烫,在这紧要关头她想起了自己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衣的舞妓职业操守,从女人身上起开时顺势施礼:“是我冒犯了。”
“无碍,”女人扶她起身,二人再次四目相接,苏卿宁从她含笑的眼睛里捕捉到片刻疑窦,但那一闪而过的违和仿佛只是她的错觉,“你方才问我是否是‘新来的姐妹’,姑娘可是楼里的妹妹?”
苏卿宁下意识地就要承认,但奇怪的是,身体里似乎有另一道魂魄鬼使神差地促使她开口转了意思:“并非如此。”
她从中品出疏离的冷淡。
——分明是第一次见面。
还未等她琢磨明白这分冷淡从何而来,女人似乎也因她的否认愣了一下,但随即赔礼道:“是我唐突了,想必妹妹也同我一样,来这十里八乡闻名的风月楼买些新鲜脂粉首饰——可否请教妹妹芳名?”
这人还怪会给自己找理由。
这下苏卿宁连自己缘何至此都不用编了,这女人连同着她一起给解释了。她眼下只需解决新的问题,她有点拿不准。
好在那缕奇怪的魂魄没再作祟阻止她开口,她顺利地将名字说了出来:“苏卿宁。”
在女人乍然间奇怪起来的眼神下,苏卿宁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呃……不是风月楼舞妓的那个苏卿宁。”
她瞥见女人轻笑一声,突然觉得这人长得真好看,不是风月楼里的姐妹真真可惜了。听她说只是来买东西的,想必也不会长久停留于此,大抵只是外乡路过的旅人吧?
“苏姑娘,”这一声唤又将苏卿宁从胡乱猜测中拉了回来,她靠得那么近,苏卿宁近乎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姑娘可知,上哪儿能找着楼里管事的?”
苏卿宁抬手指了个方向。
“多谢,”这下是再没什么可聊的话了,女人点点头,便欲转身离去,“苏姑娘,有缘再会。”
苏卿宁呆呆地点头,在女人彻底离开自己可触及范围的瞬间,脑中灵光一闪,活动了手指——
“对了。”她忽然转过头来。
苏卿宁赶紧放下手假装无事发生。
“这支钗子,便当作苏姑娘指路的谢礼吧。”
苏卿宁回过神,手中已然多了一支银钗,上面嵌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石头。饶是她收惯了客人的赏钱,这宝石的材质她也没见过,抬头时女人的身影已经不知上哪儿去了,方才的一切都像是梦游。
直到灵儿端着水盆和抹布从她身旁经过,喊了一声:“姑娘在这儿站着呢,可让我一顿好找。”
苏卿宁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药方妈妈已经看过了,上铺子里抓药的人也回来了。我先给姑娘煎一副喝着?”
她拉住灵儿的袖子:“大夫还在楼里吗?”
“早走了,”灵儿答道,“给其他几个丫头看了,都不过着凉咳嗽,一样的病症,恢复起来快得很——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做什么?苏卿宁懊恼地想,大好的问诊机会白白浪费了。
不过……她动了动手指,几缕银白色的细线在指尖灵活地绕了几个弯。
她心念一动,却扯了个空。
拉了老长的傀儡线似乎在嘲笑她,可她分明记得在女人将钗子递给她时,傀儡线悄无声息地缠上了对方的四肢。
记错了?
考虑到最近的记忆混乱情况,苏卿宁觉得不无可能。
“不做什么,”苏卿宁打了个哈欠回房去,“药煎好了先温着,我回房去小憩一会儿,下午用饭再来叫我。”
灵儿一头雾水地追问:“姑娘不是近午间才醒吗?这会儿怎么又困了……姑娘?”
苏卿宁回了房间倒头就睡,说不上来的困意席卷了她。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大抵是在做梦,周围的场景很熟悉,她却说不出个确切的名字来。
果然还是酒喝多了脑子坏掉了吧?
她抬起爪子舔了舔,方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竟然是狐身。太久没有变过原型,她竟然有点想找一面镜子瞧瞧自己如今是什么样子,但就在此时,她听见有人唤她名字,让她过去。
做狐狸时没有当人这么多规矩,跑起来很快,没一会儿便见到了阿娘。阿娘说今日族里的大夫来给她瞧病,让她把身上的花花草草都摘了。
大夫瞧了病,说这是先天不足,是魂魄上带下来的毛病,摇着头说治不了。在阿爹的恳求下他才松口,说有个方子可以勉强一试。
阿爹阿娘和大夫到隔间商量了什么,狐狸耳朵尖,苏卿宁勉强听到零星几个词“心爱”“炼化”什么的。
大夫走后,阿爹将一团银色细线交给了她。
那线仿若有生命一般,一到了她爪子上变自动缠绕起来,隐藏进绒毛里。
下一刻她突兀地化了人形,银线还缠绕在她的手指间,却仿若游走在肌肤之下,与她血脉相连。
阿爹的声音缓缓飘来:“这傀儡线,你要慎用……”
唠叨了一千遍的事情,苏卿宁再听见这话时只觉耳朵都起了茧子。
一天天的都说药慎用,实际上到了她独自一人出来闯荡时,也没真正碰见几个能让她抛傀儡线的……
诶?
今天好像是——抛了一次出去?
但让人给逃掉了。
冥冥之中她以为二人不过萍水相逢,但脑海中有一个声音提醒她,这张脸一定已经在梦里忆起过千万次。
但她……如今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梦醒之后被灵儿抓着灌了一碗汤药,苏卿宁苦着脸用过晚饭,挑了身不那么惹眼的衣服,略施脂粉,蒙着面纱下了楼。
“苏妹妹这钗子是上哪儿得的?瞧着怪衬的,赶明儿我也买一支去。”路上碰见旋姬,随意招呼几句,对方赶着去装扮,也没停留多少时辰。
“……旁人送我的,”苏卿宁不用问都知道她在问哪一支,两个时辰前方从那不明之人手上得来,转头便被她钗在了发间,似乎凭此算是某种信物,“姐姐若喜欢,我替姐姐问问?”
旋姬瞧那光泽便不是普通的玉石能有的,心知贵重,关心几句苏卿宁的身子骨好些没云云,苏卿宁自然客套地道谢。而后二人皆匆匆离去。
苏卿宁有种预感,上午见过的女人今夜会在风月楼里看赏舞听曲儿。
毕竟风月楼的位子可是一票难求。今日虽不是她登台,但旋姬的舞蹈也自有出彩之处。
脑海中浮现“守株待兔”这个词,只是她一时混淆了意思,不知究竟谁是野兔,谁又是农夫,又或者二者皆有。
她挑了个不打眼的雅间位置坐下,伺候的丫头见是她,按照常价收了银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
否则胡应然要是得知她厮混在客人堆里,那可才是大事不妙。
待到旋姬的表演即刻开场,一二楼的位子上都坐满了人,苏卿宁在人群中找寻着某人的身影,却一直没见着,终于有些着急起来。
过上一会儿音乐一响,宾客骚动,彼时找人必定越发难了。
难道她当真没来?
苏卿宁几欲起身,最终仍旧安坐着,只是抬手唤了一旁的丫头,趁着对方添茶换水的功夫比划道:“你可有见着一个女人?约莫这么高,踩着羊皮短靴,身着青色长卦,生了一双丹凤眼……”
丫头频频抬头,欲言又止,苏卿宁回忆得入神,却听身后兀地传来一声:
“苏姑娘可是在寻我?”
她被这声音惊动,蓦地回头,却猝不及防再次撞进那双盈着笑意的眼睛,毫无半分对差点成为傀儡的察觉。那笑意浅浅,深不进眼底,仿佛掩饰着骨子里的淡漠。她却以为这双眼睛合该是这般神色,就好似曾经闭眼吻过。
她们靠得那样近,苏卿宁想,恍惚间她甚至嗅到对方衣袖上的美人露香。
那分明是……唯有她会在卧房常点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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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 狼狈样
◎惘然不知其中几厘真心。◎
心跳不觉漏了半拍,这香气大抵是下午从她衣裳上染过去的。此时端的让人心生荡漾。苏卿宁怔了片刻,忽地生出想要逃离的冲动。
但她已然无路可退了,很快敛了神色,温声道:“并非如此,不过是无关紧要的旁人罢了。”
“无关紧要的旁人,”女人似笑非笑地点头,未问过苏卿宁的意愿便径自在她对面的位子坐下了,虽说那原本就是特地留给她的,“那这么说,倒是我唐突了。”
苏卿宁很快镇静下来,嘴上却还道:“不妨事的。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称呼“姑娘”也太怪了。
本朝民风虽然开放,但也极少有这般打扮的女子,她像是并无家眷孤身至此,眉目间皆是恣意潇洒,和她看不懂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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