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这个时候,应该有谈判专家在下面喊话,告诉他坚持一下不要放弃生命很美好。可惜屋里根本没有谈判专家,只有一帮普通大学生,谁也没见过这种世面。
但,即使有谈判专家来也没用。
男生根本没给别人说话的机会,仿佛在一瞬间爆发出了无穷的力量,虎躯一震,居然生生挣脱了三个人的桎梏,奋力翻上窗户,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言开霁还想抓,人没抓住,却抓到了从他裤子口袋里滑出来的,一叠纸片状的东西。
外面传来重重的“咚”一声,接着是一声痛苦的惨叫。
同时,一沓子装订整齐的白色外卖单子,摔在言开霁和程洛洛中间的过道上。
程洛洛扒着窗户往下看,言开霁捡起外卖单,只看最上面的一张,几行醒目的字映入眼帘。
【小份黄焖鸡X1】
【米饭X1】
【16.8元(已付款)】
【顾先生】
下单时间是昨天晚上,手机尾号也和顾游的一模一样。
言开霁压根不用翻手机看号码,因为每次出去玩都是顾游打车,上车时和司机报的那四个数字,言开霁已经听烂了。
他又往后翻了几张,每一张的姓名和联系方式都不一样,甚至还有一张程女士的。
沧海大学常年有偷外卖的,隔三岔五就有人在表白墙上怒斥外卖贼。这明显是个惯偷,还是个热爱收藏的惯偷,居然把偷来的外卖单夹成一厚叠随身携带。
昨天顾游说要去抓贼,今天贼就在他面前跳楼了。
顾游失踪,该不会和这外卖贼有关系!
在外卖贼跳楼之前,言开霁本来打算坐到正常打铃,再混在人群中安静离开。但他现在改变了注意,拎着那一沓外卖单,就准备提前交卷,下去看看那人的情况。
言开霁转身要去拿卷子,但站在过道的一亩三分地里,他没想到身后还站了个人,更没想到在这十分之一秒的反应时间里,那人稳稳扶了他一把。
男生掌心的温热感顺着手臂一路蜿蜒而下,鬼哥不知何时摘了他的宝贝兜帽和口罩,露出一张寒霜一样的脸,浓墨似的眼睛盯着他。
言开霁微微怔了下,立刻往后退了一步,“啊,不好意思。”
“未经允许,考试时间禁止随意走动,更禁止交头接耳。”
机械的声音从讲台一头传来,过道站着的几个人同时回过头,巡视的谢顶老师已经站到了他们面前。
“你们违纪了,成绩作废,其他人继续答卷!”
靠得越近,他身上那股子腐烂的气息就越明显,熏得人脑袋疼。
“为什么作废?”言开霁眯起眼睛,“老师,我们绝对没有进行和考试有关的任何沟通,况且刚才不管是谁坐在这里,谁都会站起来。”
和鬼叫板是一件需要充沛勇气的事,但从鬼片的经验来看,卷子交了,考试答得怎么样还要再说。但成绩要是真取消了,他们就一准离凉不远了。
“对对对对对啊老师!”吴迪两股战战,抖着嘴唇附和:“要不这样,自从站起来我们就没碰过卷子,让我们直接交卷也可以!”
然而谢顶老师置若罔闻,拿着那张已经水淋淋的纸,目光在他们的脸上转过一圈,声音毫无情绪波澜。
“言开霁、谢潮生、吴迪、程洛洛”
从左到右,他看一眼名单,就叫一个名字,最后的目光定格在程洛洛身上,尾音翘了一下,有种说不清的猥琐。
还是个色鬼。
“你们几个拿上卷子,跟我到前面来。”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审慎地跟着他往前走去。
走到讲台边,程洛洛明显被他恶心到了,接都不接茬,指着窗外说:“老师,那个同学情况很危险,应该马上打120。”
谢顶老师原本和程洛洛中间隔着几步,听到这话竟然笑了,露出一口黄牙,速度奇快地伸出手,竟然要直接抓她!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谁也不能忍这事,就算再恶心,几乎是下意识的,言开霁手伸向了右边,要插在程洛洛和谢顶老师中间。
说时迟那时快,程洛洛飞快旋身躲开,拳头往黑板上重重一捶!
“求真务实,乐学不息”跟着一起颤了一下,摆得最不稳妥的“学”字摇摇晃晃,当即掉了下来!
学都掉了,还学什么学?
“学”擦过谢顶老师的后背,谢顶老师就像被开水浇了一身,整个人脸都缩成一团,往后连着退了几步。
离他最近的言开霁分明看到,他转身的那一刻,浮肿的背上出现了烟灰一样的痕迹。
教室里已经没人再答卷了,都像看救星一样望着程洛洛和那张掉在地上的“学”。
程洛洛自己都没想到会有这效果,言开霁却一瞬间醍醐灌顶,他个高,伸手就能够到上面的泡沫板,随手拿下来一个“乐”,快走几步赶上了谢顶老师。
他抄起“乐”,照着谢顶老师的后脑勺就是狠狠一下子。
谢顶老师发出痛苦的嚎叫,言开霁再接再厉继续努力,但监考老师足有他两个大,甩着庞大的身子往他身上沾,又要打架又要防身,他招架得就有点吃力。
但混乱之中,周围叮咣声顿起,在桌椅碰撞声中,认识的不认识的同学已经站起来一片!
长发监考老师怒吼一声加入战局,直接往离她最近的一个女生身上扑去!
远处立刻飞来一张红底黄字的“不”,不偏不倚招呼在了她脸上。
她身形一歪,僵硬地回过头,只见好几个同学手挥校训泡沫板,正雨一样从身后袭来!
长条桌子的另一头,是身穿篮球服的180大个子吴迪。他保持着一个掷铁饼的姿势,脸上也在往下淌水——是他的泪水。
“我不吃饭了,我今天都不吃饭了!”
教室呕吐的声音此起彼伏——
人多力量大,两名“监考老师”完全被活生生扑倒,一开始还挣扎两下,到最后彻底毫无反抗之力。
忽然“呼——”的一声,两名“监考老师”的头上竟然窜起了火光!
着火了!
大伙吓得齐刷刷后退,有抓着了自己书包的,已经连卷子都顾不上拿,当场拔腿就跑。
鬼哥,不,应该叫他谢潮生,这人吵架的时候没吭声,打架的时候也没动手,全程立在人群之后,此刻终于开了他尊贵的口。
“火烧不到人,只烧它们。”
言开霁压根没注意谢潮生是什么时候钻进人群,又站到他旁边的,听他说这话,非常奇怪地问:“你知道它们是什么?”
谢潮生朝火光里打滚的人努努嘴,说了句废话:“你们的老师。”
火倒果真如他说的,只烧了两个“监考老师”,连桌椅板凳这样的标准易燃物都毫发无损。
程洛洛连砸带骂了半天,正靠着桌子掐腰喘气,忽然惊呼一声:“张老师!”
另一个男生跟着喊:“王老师!”
火光慢慢退却下来,竟然露出了两张和刚才截然不同的面孔,其中一个,恰恰是程洛洛选了没多久的毕业论文导师。
两位老师看起来毫无异样,丝毫没有被殴打或烧灼过的痕迹,仿佛只是眯了一觉。
大家屏气凝神,程洛洛大着胆子伸手探了一下她的导师,立刻惊喜地抬头喊:“还活着!老师还活着!”
理论上说应该立刻打120,但碍于在场没有一个人的手机是能用的,这件事只能暂且作罢。
言开霁本来也想去真老师那搭把手,眼睛转过窗户,登时想起来什么,转身就往外跑。
窗外楼下,一个男生趴在地上不知死活,右手手腕软绵绵地垂下来,上面刻着一个“窃”字。
第5章 吃泡芙吗
外卖贼跳的地方不偏不倚,正好在言开霁停小电驴那块空地旁边。
言开霁冲出教学楼就看见地上蠕动的人,几步跑上前,看着人一脸痛苦地趴在那哼哼,都是妙龄男大学生,多少有点于心不忍。
男生蠕动了半天,冷不丁看见一个穿着哆啦A梦睡衣的人跑过来 ,顿时觉得格外亲切,心想这一定是个和气的好人。
谁知道哆啦A梦俯下身,脸上半点笑模样都没有,直接将那一沓外卖单在他眼前甩了甩。
“是你的吗?”
男生一看这东西,脸更白了,眼神更慌了,身体疯了一样不断抽动起来。
“是……是我……求求你们,放了我吧!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把钱都赔给你们!我再也不敢了!”
言开霁平时看着吊儿郎当,主要因为他大多数时候都在笑,见人先送三分笑,而一旦他压下嘴角的弧度,整个人就平添了几丝匪里匪气。
虽然小偷令人不齿,但也应该让法律的武器惩罚他,哪怕人进去了,也有就医的权利。
他抬手拍拍男生的脸,不是很耐心地问:“能不能起来?骑驴驮你去校医室。”
男生半死不活地趴着,努力翻了下身,红着眼睛伸出手,嗫嚅道:“谢谢……但是不用去校医室了,我早晨去过,那边没人……”
校医室没人,这是个早该想到的问题。
当然,就算有“人”,他们也不敢让那里的“校医”来看病。
言开霁最终抬起头,眼神朝和他一起下来的谢潮生努了努,“他学医的,你要不问问他,能不能帮你处理一下?”
他今天才认识谢潮生,实在不想为了个贼搭人情,但好歹人命关天,他一时间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干脆把球踢给男生,让他自己求人办事。
谢潮生双手插兜站在旁边,闻言沉沉看他一眼,低头睨着地上的人。
他俯下身,低声问了两句话,又在这人胳膊和腿骨上捏了几下,看到他手腕上刻的那个字时,力气陡然加大了几分。
“人死不了,下来的时候知道护住脏器,只摔到了手和腿,骨折是肯定了,手脚都是。”
地上的人实在被疼痛折磨得起不来,否则恨不得给谢潮生磕几个头,上去就抓着人裤脚,“求你了,大哥!我给你付钱,多少钱都行!求你救救我吧!求你了!”
谢潮生眼神中流过一丝明显的厌恶,旋即立刻往后退了一步,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着言开霁,和他身后的青色小电驴。
“你的驴能坐几个人?”
言开霁本来想说反正没几步,要不你走过去。但看着谢潮生沉着的脸,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变成“你会骑驴吗?”
“要不钥匙给你,你先带他过去包扎,我走过去。”
谢潮生连个眼神都不愿意给地上的人,直接懒洋洋开口:“你先带他过去,回来接我。”
……
越是好看的男人越难伺候。
算了,就这么点路,来回也就五分钟出头。
言开霁觉得自己这两天都在当大自然的搬运工。
把男生往小电驴上挪的时候,他笑着问:“昨晚那黄焖鸡米饭,好吃吗?”
男生更害怕了,他错过了“监考老师”的点名环节,于是下意识把言开霁当成了失主:“对不起顾同学,我不知道那是你的,早知道是你的,我肯定不拿……”
得,这人压根不认识顾游。
寻觅顾游的线索又痛失了一个。
但言开霁向来善于苦中作乐,此刻从戏弄小偷这件事上找到了一点微妙的乐趣,于是没反驳,长腿一迈跨上车,拧了油门就绝尘而去。
一路遇见人流不断,仔细看,每一个学生的脸上都愁云缭绕。
可言开霁没时间多问,畅通无阻地开到校医室门口,那儿正好有两个石墩子。他把男生撂下来,让他坐在上面,转身就毫无留恋地开走了。
谢潮生就站在10号楼下花坛边,咬着吸管喝枣奶。
在阳光的照耀下,他微微抬起眼。
言开霁读书毫不用功,以至于向来没什么文化,但凡一个稍微有点文学素养的人在这,都会用“掀开了一片雪色”“恍然晨露滴落”的词句来形容。
而他想到的是,这人真白,好像他在家吃饭用的景德镇瓷碗。
车停在人面前时,他终于从自个儿贫瘠的词汇库中代换出了一个词——秀色可餐。
餐——
这个字在脑中跳出来的时候,他的肚子很合时宜地咕噜了一声。
谢潮生咽下最后一口奶,喉结滚动了一下,翻手将泡芙递给他,淡淡道:“吃吗?”
“这怎么好意思呢……”
言开霁接泡芙的动作快得像闪电,生怕他反悔似的,“可真是太谢谢了。”
他三下五除二扒了塑料袋,泡芙送到嘴里的那一刻,熟悉的味道立刻让他有一种梦回和平年代的错觉。
学校面包房卖的泡芙和外面不一样,个头很大,咬上一口,里面夹心的、多得像不要钱一样的奶油丝滑地挤进人嘴里,明明奶油甜滋滋的,但却半点不腻,配着外面香嫩的酥皮,不是一般治愈。
言开霁将装泡芙的塑料袋囫囵塞进车前放东西的地方,嘴里叼着泡芙,拧动了油门。
谢潮生凉丝丝的声线从后座传来,“不要边骑车边吃东西,风会灌到肚子里。”
言开霁刚咽下去一口,谢潮生的手已经伸过来,擦过他脸的时候,留下一片冰凉的触感。
下一秒,一只修长的手已经从后面环过来,准确捏住了露在外面那一半泡芙。从言开霁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他分明的骨节。
“先给我,下车再让你吃。”
到嘴的泡芙不得不飞,言开霁只能悲愤地张开嘴。
驶到校医室门口,老远就看见外卖贼坐在石墩子上,脸色比刚才那俩“监考老师”还灰还白。
言开霁停了车,刚迈下去准备看看他,就听谢潮生说:“你慢点。”
言开霁回过头:“啊?”
就在他张嘴的片刻,谢潮生直接将剩下那半个泡芙塞进了他嘴里,手指似乎还在他唇下擦了一下,但言开霁还没反应过来,这人已经大步流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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