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潮生飞快地跟了上去,宋雨至也跟了上去。这书都看了不知道第几遍,哪有谢潮生新鲜的爱情有意思?
谢潮生一路跟着言开霁,跟到了他的寝室前,然后在寝室楼下坐了一晚上。
学校就是宋雨至的家,他四处为床,睡哪都行,干脆也在旁边住下了。
谢潮生从那天之后就有了新的去处,跟着言开霁在学校里游荡,连带着宋雨至也算是彻底认识了他和他的朋友们。
其实宋雨至也不是全然麻木,他只是单纯讨厌烂人。那个叫顾游的,他就觉得是个难得的好人,如果他不知道他的结局,他看着他在那努力学习看书的时候,也不会感到惋惜。
但他偏偏知道他最后会死,甚至还和死后的他有过些交流。果然是好人不长命,他有时候就在想,要是他能和他们沟通该多好,让顾游趁活着铺张浪费一些,他真没多少活头了,用不着那么节省。
时间就这么流水一样过去,他眼睁睁看着活人变成了死人,又从死人变成了鬼,学校因此而产生异动,他们的空间和学校的空间撕开了一道口子。
学校变异了,他们也就忙了起来,时常帮着处理点事情,替那些可怜的鬼善善后,顾游就很擅长这些事,每一个鬼都能被他哄得放下心防嚎啕大哭,宋雨至更感到惋惜了,如果他不死,放在人界保证能是个八面玲珑的厉害人物。
言开霁踏进来的那天,谢潮生提前有了感应,跟着顾游跑去学校门口接他,回来的时候又躺到了他那具骨架边,面无表情对宋雨至说:“他终于是我的了。”
宋雨至从地上一骨碌坐起来,这句话激荡起了他心中某些陈年过往,他对谢潮生又讲了一遍霍骁霆的故事,让他务必引以为戒,并声称,如果谢潮生真的和霍骁霆那样用情至深,他一定会和他拼了这条老命。
“那换句话来说吧。”谢潮生想了想,“我终于是他的了。”
“我和那人不一样。”谢潮生又说:“我会保护好他在乎的一切。”
宋雨至的心态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也许这届学生确实没有那么糟,他们会互相关心,互相扶持,该道歉的地方也不会含糊,尽管他们娇生惯养居多,但在看到别人的错误后,他们愿意去反省自己,也愿意去改变自己。
谢潮生怕是要赢了,他想。
赢就赢吧,他也希望他赢。
变异的学校抹去了言开霁和冯浩然的记忆,他们要被送到故事的开始,宋雨至经过短暂的思考,决定和他们一起出校逛几天。
这是一件很冒险的事,从他的肉身死亡以来,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去往现实中的世界,一个鬼到了人界会发生什么,他也不知道。
但谢潮生说,他在外面见过他,活生生的他,手里拎着烤冷面的他。这是个巨大的诱惑,他从来没吃过烤冷面,但学校里的学生都很爱买那家烤冷面,每次他看,都馋得死去活来。
其实他吃过很多东西,毕竟他也只有小时候锦衣玉食了一阵子,很快家破人亡,为了活着,什么想不到的东西都吃过,最后还是死了,而且长长久久地做鬼,看得见摸不着的痛苦,让他有时会希望自己是个瞎子。
谢潮生原本也想跟着,但现实中活着的他还在外面,如果他出去了,时间线必定会被打乱,那么会发生什么蝴蝶效应就真的不一定了。
于是时隔百年,宋雨至如愿见到了年轻的谢潮生,比他想象的还能吹风就倒,但他的眼睛却闪着光,比做鬼的时候青涩太多,也有趣太多。
也许是和谢潮生在一起待了太久的缘故,他能够轻易地感知到他的魂魄在哪,因此他顺利地将两人引到了一起,然后兴趣盎然地观看起了他们的故事。
还真是一段很有意思的故事。
他可以离开学校大门,但不能离开太远,因着他的魂魄系在地皮上,而地皮的辐射范围是一公里内,包含小吃街,最远能到前头沧海派出所。
除此之外,去往更远的距离都会透支魂魄的能量,这是宋雨至在漫长的时间里探究出来的,养上好一阵才能恢复回来。但他前前后后两百年,魂魄的能量足够了,要是死在美食下也不算亏。
宋雨至的肉身是他分出一魄强行炼出来的,只为了吃点外面的东西,强行炼出来的肉身根本承载不了人界的食物,可他太想吃了,每天半夜的时候他都得逼着自己强行吐出来,食物在剐蹭着他的魂体,又疼又爽,他简直觉得自己有些自虐倾向。
他实在是向往外面的世界太久了。
宋雨至把小吃街的吃的都吃了一遍,他感到魂魄都被塞满了,让他有一种可以原地离世的满足感。
外面的阳光真好,直白又热烈地打在他身上,哪怕就在这里魂飞魄散,也是好的。
但他还是得要回去,回到那个月亮血红的地方,谢潮生在那里等着他们,他也确实想看看他们故事的最终结局。
一人一鬼,言开霁是不会留下来的,谢潮生也不可能让他留下来,那么谢潮生就要活。
复活,回到现世,这不是一个小事情。
谢潮生其实根本没指着宋雨至能帮他,他也只是把那个赌注当作了玩笑。他只是单纯和宋雨至讲了一嘴,自己要想办法出去,随后就开始暗里准备,让宋雨至觉得很可笑。
他怎么就不多想想呢,一个陈年老鬼,总要有点本事傍身,宋雨至都知道谢潮生的能力是回溯时空,谢潮生居然也不知道问一句·,宋雨至的能力是什么。
谢潮生的准备工作还挺顺利,也算他没白读书,居然叫他从杂书里面找到了魂魄复生的法子,但这法子挺冒险,一个不留神就要灰飞烟灭,得有护法。
书中说,此法可以让魂魄回到过去,在回到肉身濒死的那一刻时,便是一次全然的新生,人会失去魂体期间的一切记忆,就像从未死过。
宋雨至问了谢潮生,为什么不把这事告诉言开霁,让他去找他,看他那副样子,要是真分开了他免不了得抓心挠肝一阵。
谢潮生却摇摇头。
“家里人长什么样我都记不清了,他们把我当工具,我和他们本来也没什么感情,我死前也不在国内,如果我丢掉在这里的全部记忆,连他是谁都不会记得,也只会继续留在国外。他找不到我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站在一株老柳树下,宋雨至看着他,魂魄不会经历风霜,他的脸孔青涩,身长玉立,根本看不出他经历过什么。
这棵柳树比宋雨至大不了几岁,他是看着它长起来的,他也看着谢潮生长起来,他摸着垂下的绿条,问:“这么久,你甘心吗?”
柳枝从他的脸上拂过,桥下水波寂静无声,只听谢潮生淡淡道:“把一切交给天意,天意既然让我们相遇,就一定会让我们重逢,我们命中注定会在一起,别的路都让我来走,他只要等着我就可以了。”
宋雨至说:“那你也该给他一个机会,你不该替他做主。如果让他自己选,他肯定会选择去找你,总比靠天意来得强。我就从来不信天意,因为天意不一定什么时候会对你好,我小时候求了很多次天,也照样没有用,靠天不如靠己。”
“除此之外,我想给他一点时间,让他知道,他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
宋雨至皱了皱眉,他还是不懂爱情,想不明白谢潮生话里的意思。
“我还准备了另一样东西。”谢潮生也没奢求他理解,拿出一个素白色的指环,说:“这是用我的一片魂魄做的,只要有它在,就会吸引着外面的我去找他,只要我见到他,我一定还会再次爱上他。”
宋雨至知道从身上剥片魂是什么感觉,谢潮生为了爱情,而他为了吃,很难说清谁比谁高贵,如果他以此嘲笑谢潮生,就会显得他自己也非常可笑。
于是他没笑,他说,“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把你和顾游送回过去,我就走。”
“只要你走之前,再帮我个忙。”谢潮生说:“我需要做个阵,得要你做出个阵眼来。”
宋雨至更加觉得,谢潮生真傻。
但他没有放肆地嘲笑出来,送别了言开霁和冯浩然,他先是张罗了沈容真投胎的事,又和顾游聊了两句,最后飘飘荡荡来到了520寝室。
他用一天的时间,做出了一个阵眼。
出门的时候宋雨至有点没站稳,还是顾游扶了他一把,阳光有些刺眼,他看着这个即将陪他度过新一个百年的人,伸手握住了他。
走一个来一个,老天最近对他也还不差,又给了他一个新朋友,但愿他能陪他顺利度过这个百年。
宋雨至将阵眼递给谢潮生,他恍恍惚惚地意识到,原来这就是他们的分别时刻了。
他从前只觉得时间太慢,没想到也有舍不得时间走的一天,可见这世间的缘分太多太妙,说不定哪天就能轮到谁的头上。
世上珍贵的也不止有爱情,一段度过漫长岁月的友情,也足够让人刻骨铭心。
光亮环绕在周围,他和谢潮生双双平静地道别,都不是年轻人了,不想整那些哭哭啼啼的,所以他们只是很简单地碰了碰拳,说“保重”。
刺目的白光笼罩了半边天,卷着他和顾游的身体一齐向远方飞去,谢潮生的面孔离他越来越远,他感受到了身体的撕裂感,这是上一次没有过的,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毕竟分了整整半个魂魄出去,肯定是和随手撕一片不一样的。
宋雨至想,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在这冗长的岁月间顺手做件好事,攒攒功德,让他们能够带着记忆相逢。下辈子再投胎,兴许就不会这么倒霉了。
他挺坦然地想,大不了就是一个魂飞魄散。不过他作为一只老鬼积攒多年的魂灵能量,应该不至于让他彻底散掉,毕竟还有顾游在旁边,他当初给他输了不少能量,撑着他回到过去重新开始应该没问题。
重新历练,重新开始,这次他身边有了朋友,他已经熬过了最孤单的那一百年,怎么都不会比过去更差,那么他的未来也算一片光明。
这样想着,他很轻快地笑起来。眼前色彩不断旋转,一幕幕熟悉的场景穿透时光扑面而来,他忽然想起来第一次见谢潮生的时候,那夜电闪雷鸣,星火四溅,他忽而感受到一股久违的魂魄气息闪烁在周围。
少年在一片蓝光中睁开眼,睫毛纤细而浓密,眼中怔愣一闪而过。
宋雨至笑着伸出手,“认识你很高兴。”
现在回想,他们这段友谊,好像也的确能凝成一句“认识你很高兴”。
身后遥遥传来谢潮生的喊声,印象中他从没有过那么失态的大喊大叫过,大约是发现了那“阵眼”的不对,才反应过来,果然傻。
顾游拉着他飞进时间的缝隙,他的头开始晕起来,他知道自己还能撑住,他得撑住,等到百年之后,他一定会再次看见他们,看见他在意的一切。
他却忍不住回过头,通往沧海大学的裂缝马上就要关上了,这是谢潮生硬撕开的一道裂缝,他从这道裂缝里又看了一眼学校。
学校整个笼罩在一片蓝光下,像一片漂亮的海,他只来得及看见一座楼尖朝他闪了一闪,像是告别,也是期盼。
学校永远存在,他也会永远存在,那么多的爱与恨,情与谊,都会在瞬间中定格。他只是历史的见证者,谁也看不见他,但他会看着每个人的故事走向结局。
也许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但希望你永远都不要见到他。
沧海大学,欢迎你的到来。
第96章 番外:上当记
顾兰汀原先不叫顾兰汀,她户口本上的曾用名叫顾来丁,丁就是男丁的丁,是个饱含父母期待的,很有寓意的名字。
她是家里第二个孩子,上面是大姐盼丁,下面是小妹迎丁,又盼又迎了十来年,终于在顾兰汀十一岁那年,生出了个弟弟耀祖。
从此以后,她的母亲终于在镇子里抬起了头,成天抱着耀祖心满意足晒太阳,逢人就笑得跟朵花一样。顾兰汀背着洗到发白的书包从她身边经过,母亲喊她早点回来吃饭,她头也没回一下。
大姐盼丁做全家的饭,小妹迎丁在收拾屋子,她要一件件摆好耀祖的玩具,都是她爸去城里买回来的高级玩具,顾兰汀小时候见都没见过,但她也不在乎,她不爱玩玩具,她只喜欢唱歌,漫山遍野唱,她可以对着山头唱一天都不腻。
初中的顾兰汀在学校放了罐大酱,早晨出门拿两个馒头,中午也蘸酱吃,晚上也蘸酱吃,再配上一点葱,这样她就不用回来吃饭,可以在学校多看一会儿书。
顾兰汀回来的时候,母亲又骂她,为什么不早点回来,耀祖的衣服破了个小洞,昨天就破了,让她缝也不知道缝,大姑娘成天那么晚回家像什么样子,知道的是去上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卖了。
她哦了一声,将头发挽成一个随意的髻,脱下校服整整齐齐叠好,这是她唯——件体面衣服。
中考之后,她给自己真正改了个名字,顾兰汀。岸芷汀兰,郁郁青青,父母没听过《岳阳楼记》,他们又骂了她几句,无非是她读了几年书连亲爹妈取的名都不要了,但反正男丁也来了,他们也就随她去了。
兰汀,拦丁,她很是恶毒地想,她就是要老顾家绝了丁。那时候她很年轻,说的话和唱的歌一起散进风里,根本看不见未来。
邻居都说,老顾家的二丫头是个倔的,三个姐姐一起照顾弟弟,是多好的事,她非要去学校看什么书,让大丫头和三丫头都累成那样。
顾兰汀也觉得大姐小妹都很辛苦,但她不觉得是自己的错,她认为照顾弟弟应该是父母的事情母亲要伺候奶奶,那就应该是她父亲的事情,但父亲天天就在村口打麻将,打到半夜才醉醺醺地回来,抱着耀祖亲一口,就履行了他父亲的责任。
他干盼万盼盼来的儿子,就这么草率地对待,但没有人觉得不对,他们都觉得,父亲已经提供了一颗精-子,他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可以等着儿子给他养老了。
多可笑,让大姐和小妹累成这样的人,居然在后面隐形了。
顾兰汀劝大姐和小妹,让她们多考虑考虑自己,小妹说了两句就哭起来,大姐说:“老二,姐没那脑瓜,不是学习的料,吃不了这口饭,咱全家就你读书最好,咱家有一个有本事的就行了。”
顾兰汀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大姐神情温柔地看着她,“姐把你的活儿干了,你替我们把书读了你什么都不用干,到时候长大出息了,别忘了姐就行。"
顾兰汀很想说,这不是她的活儿,这也不是你的活儿,但她谁也改变不了,她只能改变她自己。她要好好读书,做有本事的人,去看看小县城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到了那时候,她就把大姐和小妹都带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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