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昔钧笑道:“沈小姐,你我非亲非故,孤男寡女一处讲话,恐怕徒生是非。”
沈淑慎绷着脸,也将岳昔钧的话还了回去:“驸马见外了,怎叫非亲非故呢?驸马既然与殿下成了亲,我又是殿下的至交好友,驸马便也是我的至交好友了。”
岳昔钧问道:“那沈小姐要有甚么话同我这位‘至交好友’言讲?”
沈淑慎开门见山地道:“驸马并非真心同殿下成亲罢。”
岳昔钧不慌不忙地道:“这世上又有几人的亲事是称心如意地缔结的呢?先是不曾知晓殿下是何等样人便罢,如今既然殿下肯同我相敬如宾,我又何必提起往日龃龉,徒增烦恼?”
“我听闻,驸马以军功受封,”沈淑慎道,“困在驸马府中不觉无趣?”
岳昔钧道:“不用以命搏杀,乃是我的福分,我怎会觉得无趣?”
沈淑慎终于直言道:“那驸马便是意欲以谄惑人,恐怕打的是父凭子贵的主意罢?”
岳昔钧心道:我是万万没有这样的主意的。
但她哪里能说,只说道:“我不曾如此‘计深远’。”
她一语双关,正是取“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之典。
沈淑慎却不信,但她本也不要岳昔钧的答复。她只是发觉,若岳昔钧不在谢文琼身侧,她尚且有日久生情、水滴石穿的盼想,若是岳昔钧在侧,恐怕这点念想也要渐渐消逝了。
于是,沈淑慎道:“实不相瞒,我在此候你,并非是要和你打擂,而是要助你。”
“助我何来?”岳昔钧道。
沈淑慎不答,反而接着上一句说道:“驸马若是打着父凭子贵的主意,恐怕要失望了——殿下她不能有子嗣。”
岳昔钧心下一凛,问道:“这是从何说起?”
第43章 二人一心同策相谋
沈淑慎选于此处与岳昔钧相谈, 自然是僻静无人之处,但沈淑慎仍谨慎地低声道:“驸马不必问缘故,只消记得, 殿下她不可有子嗣。”
岳昔钧正色道:“我总得知晓是甚么缘故罢?若是殿下身体有恙, 便该多加留意。若不是殿下身子的缘故, 乃是甚么人不想叫殿下有孕——”
“那我便和殿下圆不得房了?”岳昔钧顿了一顿,道。
不待沈淑慎讲话,岳昔钧又道:“若是后者,总归是该叫我知晓的。”
沈淑慎在岳昔钧面前却也不作温柔之态, 闻言不由冷笑道:“驸马恐怕过于自信了罢, 殿下可不愿与你圆房。怎么,难道驸马想要打甚么歪主意么?”
岳昔钧道:“我哪里敢。沈小姐这是不肯相告了?”
沈淑慎道:“我单告知你此事, 都算是铤而走险。我只不过是劝你死了父凭子贵这条心,你若要荣华富贵, 沈家也能给你, 不必在殿下这里打主意。”
岳昔钧反问道:“沈家为何要给我荣华富贵?”
“因着我想叫你离开殿下,”沈淑慎摊牌道,“驸马大好年华, 何必在此蹉跎。”
岳昔钧道:“叫我离开殿下,是因着沈小姐想要长长久久陪在殿下身旁么?”
沈淑慎冷淡地道:“这就不劳驸马操心了。”
岳昔钧叹了口气道:“并非岳某多管闲事, 实是不忍见沈小姐执迷不悟。”
沈淑慎道:“驸马又要讲甚么禅么?免了罢。”
“小姐误会了,”岳昔钧道,“沈小姐既然不惜大费周章,也要留在殿下身边,甚至要从我这拜了堂的驸马处下手, 又说自己不属意婚姻——岳某斗胆猜测,小姐对殿下之情, 恐怕非同一般罢。”
沈淑慎讶于她的敏锐,既然被看破,索性大大方方认下,道:“正是如此,你待如何?”
岳昔钧道:“这便是我要劝解小姐之处了——殿下她钟情于男子。”
沈淑慎如遭晴天霹雳,失声道:“你、你胡说!”
岳昔钧平静地道:“我不曾浑说。”
沈淑慎本想问“你如何得知殿下钟情于男子”,又忽然想到许是岳昔钧与谢文琼之间发生了甚事,这一猜测竟叫沈淑慎不敢开言相询。
暮春天气中,沈淑慎脸色惨白,仍旧强撑着道:“这种事,没有准数的……”
岳昔钧见她难以被劝服,倒在心中生了另一种心思:若是我借她之力,缠住谢文琼,日后我遁走,她好叫谢文琼一时起不来疑我的心思,于我来讲也是好事一桩。
心中想罢,岳昔钧复笑道:“沈小姐此言极是,正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殿下未必不能回心转意。”
沈淑慎心中自嘲道:怎能叫“回心转意”,殿下之心从未在我这里过。
沈淑慎尚有些警惕,直言问道:“驸马因何忽而转了口风?”
岳昔钧既然要与沈淑慎订盟,自然要慎之又慎,便道:“我细思一番,觉沈小姐所言,确实于我有益。然而此地终究讲话不便,沈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淑慎见她神情不似作伪,思忖道:“既然如此,待我回家中乔装一番,你我半个时辰后焙晴楼见。”
岳昔钧点头应道:“岳某恭候。”
岳昔钧见谢文琼时,安隐就不在身旁候着了,这时听了散席,才到马车边等候岳昔钧。
安隐问道:“公子怎出来得这般缓慢?敢莫是腿又痛了么?”
岳昔钧道:“不曾,只是和人讲了会儿话,耽搁了。现下不回府,直往焙晴楼去罢。”
安隐伶俐地道:“公子在焙晴楼里约了人?”
“正是。”岳昔钧并不说出那人名姓,安隐纵然好奇,却也没有开口询问。
岳昔钧入焙晴楼来,只见装点处处雅致,楼中有假山丛竹、流水潺潺,有人抚琴,琴声古朴幽卓,平添几分风雅。
这焙晴楼乃是一处茶楼。岳昔钧一路行来,不见一个客人之面,原来,这楼中皆是雅座,人语不相闻。
岳昔钧点了一壶茶,叫安隐去别间稍候,便独自等待沈淑慎。
沈淑慎果然在近半个时辰后来到,她穿着幂篱,进了茶室之中,方才脱下。
岳昔钧为她看了茶,沈淑慎道了声谢,端起来呷了一口。
岳昔钧先道:“实不相瞒,岳某确对沈小姐先前所言,有所动心。只是岳某要先问明,沈家的荣华富贵,如何及我身?”
沈淑慎道:“驸马有意入仕否?”
“恐怕岳某就算有心,也无力罢。”岳昔钧笑了一声,道,“例来无有驸马入仕的先例,便是沈家给我撑腰,也忒张扬了些。”
沈淑慎便道:“我正是此意,倘若驸马求的是官,沈家恐怕无能为力。但若驸马求财,我有几个叔伯兄弟,是正经的皇商,驸马有亲人要做买卖,也不难。”
二人皆知若是驸马自个儿投钱去做买卖,便是大大的不妥当,而由亲人经手,便也好说。
岳昔钧叹道:“沈小姐怎会不知,我在京中算是孑然一身,除了一个侍女,哪里来的亲人?”
沈淑慎道:“这也容易,驸马同我那些兄弟交交朋友,朋友之间,礼物往来,也算不得甚么。”
岳昔钧道:“只恐沈小姐的兄弟不愿罢。”
沈淑慎道:“他们不愿何来?我只跟他们讲,同你交好,便是同殿下交好,同殿下交好,对他们只有益,无有害。”
“如此,我便先多谢沈小姐了。”岳昔钧微微一揖。
“何须挂齿,”沈淑慎神色淡淡地道,“不过互惠互利罢了。”
岳昔钧知若是布局遁走之事,必然耗费钱财,如今有了来源,倒也能轻松些,便索性做个顺水推舟。
沈淑慎又道:“只是我尚且有些忧心。”
岳昔钧问道:“沈小姐忧心何来?”
沈淑慎道:“驸马见识了皇家富贵,还瞧得起皇商这几个子么?”
岳昔钧不由笑道:“皇家这泼天的富贵,也当有命消受才是。”
沈淑慎面色不变,道:“此话怎讲?”
“沈小姐所言,殿下不可有子嗣一事,”岳昔钧道,“恐怕内中隐情牵扯甚多罢。殿下既然身体无恙,岳某在驸马之位坐一日,殿下便绝不了有子嗣的可能,岳某不想糊里糊涂丧了命,自然是自保为上。”
沈淑慎盯着岳昔钧的眼眸看,见她眼露诚恳,便道:“驸马果然敏锐,这么说来,驸马是决然离开殿下的了?”
岳昔钧微微一笑,道:“是。”
沈淑慎忽然生出一丝轻蔑之意,心道:此人贪生怕死、胆小如鼠,也不过如此。她对殿下无有半点真心,殿下若是真对她有了些许意动,恐也非好事一桩,只怕日后要心伤。她若能走,于我三人都是善行。
于是,沈淑慎道:“那我自然要保驸马周全。既然驸马肯走,也不需和我兄弟结交这般麻烦,送驸马走时,自然有金银相送。”
岳昔钧问道:“只是不知沈小姐要怎生送我走呢?”
沈淑慎道:“不知驸马可有主意了?”
二人相视一眼,皆在彼眼中瞧出些计定之意。
岳昔钧笑道:“既然如此,你我且学一个孔明、周瑜火攻之计,不必明言,用茶水在桌上写了,瞧瞧是不是一个主意。”
沈淑慎道:“也好。”
于是,两下用右手蘸了茶水,左手遮定,各写了一字。
沈淑慎问道:“驸马可曾写罢?”
岳昔钧早便思想明白,她若是活着,必当时时受制于皇家。如何脱身?
岳昔钧一笑,将左手摊开,一指桌面,道:“小姐请看。”
沈淑慎也将左手收回。
二人一观,所写皆是同一个字——
——死。
第44章 缔结盟约李代桃僵
岳昔钧看罢, 笑道:“这正是‘英雄所见略同’。”
沈淑慎也无惊讶之意,道:“既要假死遁走,不知驸马属意哪种死法?”
“难道沈小姐还有各种死法供我挑选么?”岳昔钧道。
沈淑慎道:“自然, 坠楼死、车马死、溺水死、刀兵死……端看驸马的意思了。”
岳昔钧道:“坠楼恐粉身碎骨, 车马恐人多眼杂, 溺水恐水草缠绕,刀兵恐公主难信。凡此种种,只怕都不可行。”
“那为今只有一计了。”沈淑慎反掌道。
岳昔钧道:“想来我与小姐心照不宣。”
二人打了个哑谜,这谜面正在适才岳昔钧“你我且学一个孔明、周瑜火攻之计, 不必明言”一句上。昔时演义中, 诸葛亮与周瑜商议战赤壁之计,二人各自将计策写在手心之中, 摊掌一看,皆是一个“火”字, 意指赤壁之战需以火攻。
沈淑慎适才反掌, 正是暗指孔明、周瑜二人手中“火”字,她与岳昔钧所定假死之计,关窍也在这一字上——大火一烧, 万方干净。
沈淑慎此时才有些后悔对谢文琼讲了纣王自焚摘星楼的故事,也不知岳昔钧假死于火中, 谢文琼是否会有些“她许是未死”的猜测。
然而,沈淑慎同谢文琼讲“纣王或许未死”的猜测时,并未想同岳昔钧结盟,只不过说来同谢文琼解闷。如今沈淑慎也只得自我宽慰:殿下或许听过便罢了,不曾记得这许多。
沈淑慎道:“驸马何日可行?”
岳昔钧心道:听英都之意, 娘亲们那边不出四五日便有消息,谢文琼那边我若是拿不下, 便也走了罢。只这几日不可功亏一篑,叫她瞧出端倪。
岳昔钧便道:“五日之后,但凭君便。”
“甚好,”沈淑慎道,“那便定于五日后子时,驸马府必然走水,驸马从后门出,自有人接应。”
岳昔钧道:“沈小姐有人手可向驸马府中纵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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