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的心思都明白,颜吟漪却也只是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是否会染病一事。
她的目光温柔又缱绻,“我若不来照顾你,那你独自一人在此处昏睡着,怎么都不方便啊。而且,来照顾你,不单单是因为你是我的夫君,更因为你能帮助我的父亲洗脱冤屈,若是你因为无人照顾而死去,我父亲一案恐怕就再也翻不了了。”
自小的经历让她明白绝大多数的官员都是利己主义的人,早在日日腐蚀中抛掉了为官的初心,沉溺于钱、权以及名声的囚笼之中,哪里看得见百姓的困苦,哪里肯真正为了纯白而去覆灭黑暗呢?
还好孟溪梧不一样,她炙热、真诚、率性洒脱,又重情重义,对弱小怜悯,对强者不畏。这是她闪闪发光的地方,也是她值得被人信赖的地方。
柔和的烛火摇晃,暖色的光落在少女明艳的侧脸上,泛起淡淡的粉色,发着光的发丝缕缕垂落,衬得她愈发娇媚迷人。
孟溪梧因她的话而失神,现下又被她出尘的容颜倾倒,从未有此经验的女子又不争气地红了耳尖,默不作声地转过了头,干巴巴地回了句:“我是女子……不会是你的夫君”。
颜吟漪:“女夫君也是夫君。”
孟溪梧心尖一颤,似乎浑身又开始发热了。诡异的氛围中,她轻声咳嗽了几声,最后抿着唇,不敢再搭话了,免得又听到柔柔弱弱的少女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如此,颜吟漪便留在了望明苑中,近身照顾着昏昏沉沉的女子。
……
数日后,秋风吹黄大地时,那五位太医总算在侍卫的护送下,来到了昌平府。
此时昌平染病的百姓已数不胜数,日日有重病而亡的人被焚烧,整片天空似乎都被染上了炙热的红,萎靡不振的百姓们像是渴求甘霖的枯草,终于等来了他们期盼的光。
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几位医术精湛的太医在着手后,竟反复研究了十来日,也没能研制出最有效的药方,只是暂时延缓了病情症状,少死了一些人罢了。
即便上面瞒着还未研制出药方的事,但心怀希望的百姓也在十多日的期盼中渐渐反应了过来。随着周围又有人死亡,百姓们愈发惶惶不安,人心逐渐浮躁了起来。
昌平城外最先发生□□。
那是一个极为寻常的午后,瞧见望明苑门口抬走一具又一具的尸首,远处还未染病的百姓精神彻底崩溃,大喝一声,汇聚在一起,乌泱泱地朝着望明苑赶来。
当时为了尽快修葺好收容染病患者的屋子,所以望明苑修建得很是简陋,每一个小院之间挨得不算远,整个苑外也只是用糊上了泥的篱笆团团围着。所以这群疯癫了的百姓轻而易举就毁掉了外面的围栏,朝着药房的方向冲了过去。
周围士兵来不及反应,眼看着事态扩大,领头的人忙去通知了徐青云。
“朝廷是不是不想救我们?”
“不是说派了太医来?为什么都死了这么多人了,还是没有搞出方子来?”
“我们吃不饱穿不暖就算了,为什么不弄个药方来救救我们?”
“难道我们普通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
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多,情绪高涨下,每一个百姓憔悴的脸上都是悲愤的怒意。
几十个士兵手持长枪,但不敢随意伤害百姓,便怎么拦也拦不住,眼看着几近疯狂的百姓就快要冲破防线,挤开药房的木门,外面传来了锣鼓的声响,将在场百姓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见百姓们都稍稍停了下来,徐青云抬手,示意身旁的士兵收起锣鼓。他自己则朝着慢慢散开一条道的人群走了过去。
“各位父老乡亲,我是圣上下旨前来支援昌平的将领徐青云,请大家听我一言。”他身材魁梧,又眉目清正,一开口,便裹挟着身为将军的浓重气势,虽慑人,但不压人。
“京城的太医已经到达这里,也已经在没日没夜地研制治疗疫病的方子。他们就在这一道木门后,算上今日,已经有近小半个月没有好好休息了。”先讲出太医的辛苦,让百姓们知道不是太医没有尽力,而是此次疫病实在是太古怪,所以研制方子很难。
见在场的人慢慢平复了下来,徐青云深吸一口气,再次说道:“不是朝廷不想救大家,而是我们都在努力,不仅是太医不敢休息日日待在药房里,我们这些官兵也日日在周围巡查,要处理染病而亡的尸首,要搬运各位的吃食和干净的水,还要连轴转地换班守护大家的安危……”
“所以,朝廷和我们都在努力和大家一起度过这一次的劫难。只是疫病太过复杂,我们需要给太医更多的时间,才能让他们研制出药方。”
随着徐青云一长串的话落下,原本还哄闹不止的人群渐渐平息了下来。
“这里毕竟是疫气集中之地,不如大家先回……”徐青云松了一口气,正想将这群人劝回去,可下面忽然窜出好几道不服气的声音——
“你哄谁呢?朝廷本就不想管我们的,要是真想管我们,为什么不一早就派了太医来,而是死了那么多人了才派人来?”
“呸!朝廷哪里真的会管我们死活?!每天就给我们两碗粥,连一点儿油荤都不见!”
“我看你们根本不想救我们,就想着让我们全都染病,快点死掉才好!”
这几道声音一出,就像是一道惊雷,在众人耳中炸开,回过神来后,众人的情绪又被挑拨到了高.潮,再一次喧闹不休了起来。
徐青云还想再说什么,可百姓们已经不愿再听,抓起地上的泥巴就往他的脸上砸。
泥腥味传来,徐青云鼻梁吃痛,他下意识皱起了眉,抹了一手的泥。怔愣地看着自己拿武器的手上满是泥土的污浊,他心中十分不好受。可现下这种情况,他还不能反抗。
“都在闹什么?”又一道锣鼓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声轻喝。
众人没有理会,却发现有人踩在了自己的头顶,轻飘飘地往前面掠了过去。
“哎哟!是谁踩我头?!”
几道痛呼声此起彼伏,人们惊讶地看到一抹清逸出尘的身形落在了徐青云的面前,一抬手就抽出士兵的长枪,一番挥舞,将他们都往后逼退了好几步。
“溪梧?!”徐青云看清来人,一把拉过她的衣袖,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的病很严重,不能随意出门吹风!”
孟溪梧摇了摇头,将手中的长枪丢到他的怀里,浑不在意地说道:“先别说这些了,百姓们还在盛怒中,得先处理这里的事。”
看不太清楚的视线一一扫过围在周围的百姓,孟溪梧收起了浑身凌冽的气势,恢复成了虚弱又温和的模样,“诸位说朝廷不管你们的死活,一直没能研制出药方?”
方才起哄的那几人已经被她踩了头,随她而来的士兵很有眼色地早将人悄无声息地带走了,故而此刻她如此开口问,但底下的人支支吾吾的,倒是没了又要闹事的人。
她满意地扯了扯嘴角,简单透露了自己的身份:“我出身广宁长公主府,算是皇家人,背后代表着的就是朝廷。”
闻言,底下的百姓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十分震惊地看着她。
“正是因为朝廷记着大家,要不遗余力地拯救大家,所以我才领着圣旨来到了昌平,先解决了此地贪官的事,又与大家一起对抗疫病。”
话未说完,她止不住捂着抹布轻咳了两声,重重喘了口气后,她又抬起了头,此刻的显露出来的虚弱又明显了几分,“我与大家同吃同住,时时刻刻注意着此处疫病的情况,日日上报到京城。所以诸位,不是朝廷不愿意救你们,而是此次疫病确实很难,即便是宫中资历深厚的太医,也需要时间来研究。”
底下的百姓早在她说起自己出身广宁长公主府时,就已经没了再闹下去的心思。这些百姓也许不知道昌平知府是谁,但一定知道广宁长公主是谁。十几年的元陵还不算安稳,边关时不时有敌国入侵,地方上也布满了杀人不眨眼的贼匪,但先帝荒唐,根本不理会这些,只顾着与宠妃情情爱爱。最后还是广宁长公主请旨,披甲上阵,先是杀退了边关敌军,又回到元陵,在各地剿匪。
整整两年的时间,才将支离破碎的元陵朝重新拼凑起来。后来先帝驾崩,长公主又扶持着幼帝上位,颁布了一道有一道惠民利民的旨意。
所以元陵的百姓都对这位文能安国武能定邦的长公主十分敬重,即便如今几乎听不到长公主的消息了,可在百姓心中,她是拯救他们于水火中的神。
目光灼热地盯着上面那名看起来十分憔悴的少年,百姓们即便再眼拙,也是看出了她染了病的模样。
有人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口。
孟溪梧紧紧捂着抹布,避免将疫气传染给底下的人群,“是,我已经染病有小半个月了,所以我会给大家共进退。大家生,我生。”
她因为生了病,说出口的话轻飘飘的,可百姓都知道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
他们又庆幸又激动,忙纷纷表示不该随意乱跑,造成混乱,便在士兵们的引导下慢慢退了回去。
看着人群散去,徐青云这才拍了拍孟溪梧的肩,脸上很是不赞同的神色:“你知不知道你的病有多重?怎么能不顾自己的身体,就这么跑出来?”
可一想到若不是她及时地出现解决了这一次百姓□□,怕是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他又无奈地叹息一声,“罢了,今日也还好有你。”
随后他看向默默等候在外的貌美女子,朝她拱了拱手,十分上道地说道:“嫂嫂,麻烦你与我一同将她扶回去吧。”
第27章
孟溪梧原还有些发晕, 听到徐青云这胡言乱语,她身子一僵,拧着眉头斜了他一眼,“什么嫂嫂?!”
徐青云朝少女的方向努了努嘴:“那不是你的心上人吗?”
孟溪梧眼见着颜吟漪已经快要走过来了, 生怕她听到这些胡话, 忙压低了声音警告着口无遮拦的徐青云:“别胡说!”
徐青云瞧见她耳尖悄悄染上了红, 立马恍然大悟, 知道她这是害羞了, 也就收敛了起来,免得她羞得面红耳赤,让小嫂嫂也不自在。
可方才颜吟漪已经听到了徐青云唤自己的称呼, 她也很是羞涩,但在外人面前还是保持着端庄的仪态, 朝徐青云礼貌地点了点头后, 便来到了孟溪梧的身侧,抬手扶住了她的手臂, 方便她靠着自己。
……
在闹了一场后,百姓们倒是沉寂了下来, 又恢复成了往日安静等待的模样,日日期盼着太医们能快些研制出治疗疫病的药方。
而吹了风的孟溪梧的病情又加重了。
本来她撑了许久, 也只能勉强起身而已。可那一日强行外出, 安抚了暴.乱的百姓后, 她连起身都做不到了。
浑身酸软无力, 连意识也变得愈发模糊,昏昏沉沉的, 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颜吟漪一直守在她身边,伺候着她喝药喝粥, 每日打了温水给她擦洗,但眼见着她的气息越来越弱,到底是急了起来。
这一日,她端着药碗,想要将今日的药汁喂给孟溪梧,然而怎么唤,都唤不醒她了。
“阿梧?阿梧?”颜吟漪轻轻拍着女子的手腕,紧紧盯着她合上的眼睛,“该喝药了。”
可昏睡的人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呼吸极其微弱,再摸向她的额头,发现更加滚烫了,简直就像是一个燃烧的火炉,烫得她都怀疑再这么下去这人怕是就要烧傻了。
如此紧急的情况下,颜吟漪忙起身,捂好口鼻后,匆匆忙忙地跑去了徐青云所居住的木屋外。
门口的守卫是认识她的,没有多加阻拦。她提着裙摆快步跑了过去,急促地敲响了木门,“徐将军!不好了!阿梧她病得更重了,彻底陷入昏迷了!”
正在记录数据的徐青云闻言,搁下了手中的毛笔,来到门口,一把拉开了房门,“你说什么?!”
也不等颜吟漪回答,他吩咐了身旁的侍卫去请一位太医到孟溪梧的房中,自己则随着颜吟漪先一步去看看。
之前他就想着拨一两个太医专门为孟溪梧诊治,可她说研制药方的太医数量本就不够,不该浪费再浪费在她身上,所以再不情愿,他也没再提起这回事。
可现在这情况紧急,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太医来得更早一些,一听说是清河郡主病重,他顾不得一把老骨头了,一路小跑着来到了木屋内。
刚诊上脉,就听到房门吱呀一声,又有人进了屋。
他抚着胡须,又掀起了昏睡着的人的眼皮看了看,最后神色凝重地对赶来的徐青云说道:“郡主病得很严重了,现在呼出的每一口气都是疫气,你们没有染病的人还是不要再进屋了。”
清河郡主已经倒下了,若是徐青云徐将军也跟着倒下,那接下来的事恐怕真要交给秦巍那个草包了!
太医劝说了几句,让徐青云以大局为重。
徐青云无奈,握紧了拳头后,深深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人,便要让同样没有感染疫病的颜吟漪随他一起出去。
“徐将军,我留下吧。”颜吟漪轻声回道。
徐青云继续劝说:“当日让你来是因为担心她无人照顾,且她的病还不算太重,感染不强。可现在太医在此,她随时都会把疫病传染给你。你不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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